《临风谁更飘香屑》河西碧梧桐

2、第 2 章

　　从嘉来看她的时候，周薇跟在身后。正值豆蔻的年纪，肌肤净莹，云鬓之畔插带一枝红珊瑚的双结如意钗，垂着细细的云瑛，那样碎，那样红。
　　撒娇般向自己伸出手：“姐姐，我想你已有许久，可是宫中多般规矩，不容我走开。”
　　她不动声色地笑：“我竟然不知道，妹妹已来宫中多日。”从嘉突然开始咳嗽，他的脸色因窘迫变得通红。
　　她垂了眼，余光瞥着他们，心中一片通透。倘若没有自己，眼前二人倒也十分般配。可是从嘉，你就这么等不及么？
　　周薇毕竟还是孩子，亲热拉着她诉说宫中趣事。然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出嫁时，周薇不过五岁，扬着粉嫩嫩的小脸，喜气洋洋地送她上花轿。
　　父亲说，娥皇既许了信王子，往后女英断不能差了去。想必那时父亲就有了计较吧。娥皇`女英——她姐妹二人的闺中小字，听起来这样讽刺。
　　次日是中秋节，宫中设了家宴，女侍们或提炉，或张灯，或布几宴，或列碟盘，一派热闹祥和。她身体有些起色，懒懒装扮起来。
　　层层妆容掩住苍白脸色，重重一叹，转向随在身后的沉碧道：“窅娘来宫中有些时日了吧？”沉碧一愣，终归是伶俐的，点了点头。
　　晚宴把酒对月，不胜温馨。从嘉极体贴地要她注意饮食，她拉他临窗而立，盯着他片刻，含笑道：“如此佳节，可该有歌舞助兴不是？”
　　言罢乐声已悠悠响起，正对窗的莲花塘上依次亮起了九华宫灯。
　　水面立有凿金莲花，高约六尺，饰以钿带、璎络，台上有各色瑞莲，顶上悬挂红白罗百匹，扎成月宫天河的形状，天河横亘于上，四面悬着一色琉璃灯，照得内外通明。
　　凿金莲花中央亭亭站立着一位纤裳女子，芙蓉高髻，阔袖翩跹，踏着乐声翩翩折腰，袅娜回旋。
　　夜风吹起七巧珠帘，五彩斑斓中那妙曼佳人霞裾云裳，宛如仙子凌云。一双玉足纤小雪白，弓屈如一钩新月。真真是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
　　从嘉面目沉静，眼神始终未离那艳姝半分。待到歌休舞止，忍不住连声赞道：“昔唐人有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今日得见，果真妙极！”
　　莲花女子已下得莲台，走至他跟前娉娉婷婷裣衽为礼，金珠累垂玲珑有声。他不便直接目光相接，反不知所措起来，转开脸去看向周蔷。
　　她却“唧”的一笑，身影没入屏风之后去了``````
　　不久，金陵城轰动了这么一桩艳闻，窅娘舞冠南唐，色绝金陵，受国主专宠。
　　嘴角一朵微笑，在虹色灯光下徐徐绽开，若就此断了阿薇的心念也好。
　　只是，情场不比战场，金戈铁马能换来天下清平。周薇再来看她时，眼里蒙了尘。她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清晰记得阿薇的双眸曾经莹亮似水，宛若墨色水银。
　　爱情滋养人，同样的，摧残起来，要以双倍的代价来偿还。
　　她从不知阿薇迷恋他如此。
　　然而还是沉住气招呼道：“马上及笄了，家姐自会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阿薇中意哪家的儿郎？”
　　没有意料中的小女儿害羞态，周薇低眉思量，扬起头来与她正视：“姐姐看起来很关心我的婚事，难道你以为这一切早在你的运筹之中？”显是有些怒意，举止间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
　　话说间，飞红沏上茶水。白色的烟气袅袅在二人中间升起。隔着水雾，周薇素白的裙，长长的流苏，眉梢眼角，每一个表情，都沾了水的温度，带着软软的香。
　　她忽然觉得好笑。他喜欢淡色，为了他，阿薇居然着了这样素净的装饰，其实她更适合红色，火一样艳丽的颜色，衬她这般肆意的性子。
　　周薇见她闭口不答，耐不住，直直起身欲走。行至殿门，又顿足恨道：“你既偏袒外人，我也不必帮你，你自己顾着身体吧。”
　　她掩笑，声音如湖水般漾漾荡开。二十八岁的心境早颓败如六月残花，这样微不足道的威胁对她而言，不过是少添趣味。
　　转瞬笑意全无，黑色眸底隐有幽意，苍凉无限。回首吩咐宫人道：“明日着人送二小姐回府，以后无事不必入宫——双亲年迈，总要有一个常承欢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