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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展昭,说个故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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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说:地啊,你有多广?为何我无法看到你的边缘?
地说:天啊,你有多高?为何我总是无法将你碰触?
于是天极力地向下压靠。
于是地极力地向上延伸。
于是当我们举目瞭望时,可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一条密不可接的连绵。
那,就是天与地相交的地方。
露宿林间即使聚了五人,也比不得宫中的声乐高歌,也没有城中的热闹喧哗,又少了供她玩乐的某羊,实是冷凄无聊,赵琳一时睡不着就缠着展昭说故事。
展昭认真地想了想,直言不会,整了整赵琳的帐篷,让她快去睡。
赵琳揪着他的衣角,活学活用地撒娇道:“人家睡不着啊,展昭你说个故事来解闷吧?”
“可展某真是不会说故事,也没说过故事。”展昭无奈笑了笑,往后略退,轻巧地把自己衣角从赵琳指间带出。
赵琳刷地又一把揪上,努力眨巴眼。要比演戏,在深宫内院长大的孩子谁不会两手?展昭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她可是比那什么什么宫毅早清楚明白。
宫毅吁吁完唰唰拨开灌木丛回到营地,听赵琳嗲着声音眨巴眼望着展昭不断说“来一个嘛~来一个嘛~”,而展昭抽了几次衣角都被赵琳极其灵敏地抓回了指间。那副无奈的轻笑,让他见了忍不住也兴巴巴地揪了上去,一边跟着赵琳叫“来一个嘛~来一个嘛~”一边转头问“什么什么?”
赵琳翻了个白眼,罗裙下绣鞋一撩,往宫毅小腿肚踢了一脚,吐舌道:“不关你的事啦!怎么什么你都要来跟我凑合?”
宫毅哇啦哇啦回敬她一个鬼脸,哼道:“分明是你什么事情都跟着我凑合,好不好?”
“我凑合什么了?说要吟诗助兴的是谁?”
“结果变成唱歌的又是谁?”
“唱得走调结果被卡断,恢复吟诗的又是谁?”
“后来开始谈画论墨的是谁谁?”
……
宫毅和赵琳似乎天生的不对盘,甩了展昭的衣角又开始打起了舌仗。
展昭呼了一口气,手腕一沉,顺势往后一坠,坐到了白玉堂旁侧。
白玉堂拈袖擦去展昭额角渗出的微汗,笑道:“嫌他们烦了就点了哑穴撂一边,他们闲着无聊自然会去睡了。”
展昭歪了脑袋靠在白玉堂的肩头,深喘了口气, “烦到不会,只是确实不会说故事,有些无措而已。”
“那就别搭理他俩。”白玉堂往下滑了滑身子,让展昭靠得更舒服些,又道:“你又不是他们的奶娘,哄吃哄睡,还要包枕前故事?”
“又不麻烦,举手之劳何必计较?”展昭望着那暗讽讥笑到唇枪舌战的小男女,嘴角微弯。
“就你这猫脾气好……”
白玉堂的叨咕传入展昭耳中,令唇线弯起的弧度更大,柔柔地在橙红的火光中浸开了舒适。
“白五爷的脾气也不差啊。”
他轻轻笑道,世人皆道陷空岛白五爷是喜怒随心的刁钻脾气,难伺候得紧。但展昭跟白玉堂处了这么久,除开始时摸不着规律颇为头疼了阵,越往后越是轻松自在。
有一个跟他饮酒赏月的白玉堂,有一个守在他背后让他安睡的白玉堂,有一个让他倦困时可以依靠的白玉堂……
展昭很庆幸,世间有一个白玉堂。
暖热的温度从交叠的手掌传递至全身,闭上眼,似乎能屏蔽开外界的声响,只听见他的呼吸,和他的脉搏。
醺醺欲睡……
“展昭~”
“展昭~”
白玉堂恼怒地瞪向吵闹着跑来的宫毅和赵琳。
这猫才刚静了会,这两小又跑来闹腾他。
宫毅和赵琳全然不觉白玉堂可以杀人的眼神,四只爪子齐齐抓住展昭的衣袖,摇晃闹道:“展昭,你说是要给我说故事?还是给他(她)说故事?”
展昭睁了眼,端正坐好,悄悄夺回自己衣袖的自主权,无奈笑道:“给谁说都好,问题是展某并不会说故事。”
“不信不信,不会说总听过吧?给我说一个嘛~”
“把别人跟你说的故事复述来听听也可以啊,还是给我说吧~”
两小扭上了劲,非要耗着展昭给他(她)说故事。
两双一对比一对闪动水亮得晃得展昭不忍,认真地想了想,勉强应道:“如果是复述的话……”
“嗯,嗯。”两小齐声,然后互瞪了一眼,又同声喊道:“别学我说话!是给我说的!”
白玉堂噌地拔剑,半出鞘的锋锐倒映入漂亮的桃花眼眸中,荡出勾魂夺魄的寒光。
“再吵——全剁了——”
徐风夹冰屑,轻淡却刺骨冰冻。
宫毅和赵琳一下没了声,同时不甘地缩了缩,一咬唇,睑下精光一闪,同时委屈地望向展昭。
展昭差点几乎没忍住,要把他们两个抱在怀中揉一揉。
冷锋入鞘,伴随一记冷哼,两小乖乖收了手,正襟端坐。
安静正容的两人,姿容端正优雅,混淆了稚气和成熟的身形不自觉渗透如出一辙的凛然贵气。
修剪圆润的指尖缓缓拂过古朴的剑鞘。
这赵琳是赵宋公主的身份展昭和白玉堂是心知肚明。
那这曾在襄阳王府出现的宫毅,又该是何种身份?
往篝火内添了根枯木,旺了火光,阎竞雄也凑了份子在外圈盘了腿。
展昭认真回想了阵,双手搁放膝上,柔和含笑的面容似乎沉浸在了过往。
篝火内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亮目的橙红飞溅而出,轻飘飘地在暮色中摇拽飘荡,好似萤火虫儿在围聚飞舞。
静静地,能听见虫动嗡鸣。
静静地,清悦声响。
故事,
开始了。
“展某不是很清楚什么样的故事能哄人入睡。可这个故事,却是展某入睡前卧枕闻之……”
白玉堂耳朵耸了耸,轻搁了手中三尺青锋,侧耳聆听。
“……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有一个孩子。夫妻俩时常争吵,一天吵得激烈,做丈夫的一气之下拿起了柴刀,竟失手将妻子杀死……”
破案?传奇?江湖仇杀?
咽了津液,两小专心地等待下文。
“做丈夫的吓极,怕被邻人看见连夜将妻子的尸体埋入树下。又担心孩子醒来追问娘亲的去处,辗转一夜,费尽心思想了一套说辞。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除了邻人偶尔问及妻子的下落,平日里离不开娘亲的孩子却什么都没有问……”
破案?传奇?江湖仇杀?
又咽了津液,两小继续专心地等待下文。
“……做丈夫的觉得奇怪,孩子时不时望他的眼神也令他毛骨悚然。是不是被孩子发现了?做丈夫的心惊胆战地熬到了天黑,确认孩子熟睡后,他又偷偷挖开了树下的泥土。时隔三日,妻子的尸体已然腐烂,扑鼻的恶臭还有烛火下耸动花白的蠕虫吓得他立时往后摔了一跤,烛火顿熄。做丈夫的慌乱地借着月光把泥土拨回远处。他回到房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实在忍不住,到孩子的卧房把他推醒,问道:‘数日不见汝母,汝不思之?’。孩子困倦难耐,揉了眼,困惑的目光越过丈夫的肩膀投向其后,言之:‘全无。然吾母目色甚怖,且正于父后窃笑。吾唯惑父何故连负母三日?……”
灵异鬼怪?
三咽了津液,两小更专心地等待下文。
“……”
谁想良久都不见展昭继续,两小忍不住,追问道:“……下面呢?”
展昭正色道:“下面?下面没了。”
“……”
“……”
“……”
“……”
一片沉默过后,白玉堂捶地爆笑。
赵琳、宫毅还有阎竞雄神色古怪地望向展昭,张口欲言,又瞧其一脸纯然正气,勉强将问话咽下了肚。
一定是他们想岔了……一定是他们想岔了……展昭一定不是那种意思……一定不是那种意思……
展昭被三双古怪复杂的眼神瞧得茫然;又见白玉堂爆笑厉害,不解他所复述的故事有何笑点,又生怕他笑岔了气,忙边顺白玉堂的后背,边问:“玉堂所笑为何?展某是否说错了什么?”
“没,没~”白玉堂把着展昭的手臂,抬眼笑望入展昭黑白分明的双眸,又问道:“下面真的没有了?”
“下面真的没有了。”瞧那双晶黑玉白的眸子眨了眨,醒悟地认真声明,“或许本来是有下面的,但展某也不知晓,如哪日展某知道了确有下面,再告予你们可好?”
展昭一番解释没换来赵琳、宫毅还有阎竞雄的展研。他们的神色倒越发古怪复杂起来。
真的……是他们想歪了……
到底是他们联想力太丰富……还是展昭太纯洁……
“啊哈哈~哈哈哈哈~~”白玉堂憋了一阵,复又捧腹爆笑。
“玉堂?玉堂!你不是错吃了野物了吧?”展昭被白玉堂笑得心慌,恐其误食了野生毒草,连并指往其身上大穴戳去,欲制住毒素的蔓延。
白玉堂连忙把他并起戳来的两指抓在手心,瞥见展昭一脸凝重担忧,心下一甜,把住他的肩膀,喘笑道:“没,没事。只是忽然想起好笑的事情。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
“真的?”
展昭问的是白玉堂是否真的没事?
但白玉堂心中虽甜,但脑中思路还是禁不住一岔,笑意更盛,连忙一手捂唇掩住,一手拍打着展昭的臂膀,言道:“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好不容易把几乎喷出的狂笑憋住,白五爷一边放慢拍打展昭臂膀的节奏,一边感叹,“猫儿,你说的故事,很好……很强大……”
白玉堂和展昭自成知己,素来心意互通,往往无需对方多言,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即可领会千言万语。白玉堂一直以为除了在情感方面这猫钝得可以,别时这猫无不是个心灵聪慧的主。没想这夜他跟他的思路正正岔了一步。
白玉堂的调笑入展昭耳中,没如往日引来一通白眼,反倒令其静了音容。
忆往昔,展昭缓缓言道:“这故事确实很短,却确是强大。你们可曾故事中听出什么?”
“什么?”赵琳睁大了眼,猜测道:“可是说那孩子有双阴阳眼,能见阴鬼?”
“是说那妻子死不瞑目,冤魂不散吧!”宫毅挑衅抢道。
世子说的都是对的!阎竞雄紧站宫毅的队伍后方。
“是阴阳眼!”
“是阴魂不散!”
“阴阳眼!”
“阴魂不散!”
“阴阳眼阴阳眼阴阳眼阴阳眼阴阴阴阴——”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阴魂不散阴阴阴阴——”
“阴阴阴——”阎竞雄不合时机的附和同时遭来宫毅和赵琳双方的敌视,他缩了缩脖子,不再吱声。
好在岔了一步的思路是暂时的,展昭和白玉堂的默契很快又回到两人之间。
不再深究这个话题,展昭开始继续哄两小去睡觉。
“刁蛮妇人野蛮女!”宫毅气急,口不择言甩了这生最粗俗的脏话,气鼓鼓地钻入了暖色沉香帐,丝绒绸被盖肩头,睡觉!
“拉拉拉,小矮子,冬瓜头,圆鼓鼓啊,滚三滚~”赵琳骂赢了宫毅,开心了,心情大好,钻入嫩黄粉底的暖被中,闭眼,努力入睡。
翻来,滚去……
还是睡不着……
帐外嗦嗦传来展昭和白玉堂两人很轻很模糊的交谈声。过了会,似乎离开了一人,帐外静了下来。
赵琳慢慢颠倒了头脚位置,慢慢掀开帐篷一角,偷偷瞧见篝火旁映现出湛蓝溶红的色调;遂轻手轻脚从帐篷内爬了出来;又蹑手蹑脚地爬到照看篝火的那人身后。
这公主的小动作如何瞒得住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南侠?
展昭不动声色,就瞧那公主又不睡觉悄悄爬出来为何?
赵琳蹑手蹑脚地爬到展昭背后,一双柔荑轻轻抚上,按住;接着额头缓缓抵靠其上,慢慢地,转了身,跟展昭背靠背地席地而坐。
展昭的后背并不宽阔,也不厚实,却,温暖得令人看着、靠着就感到无限的温暖和心安……
“展昭……”
赵琳闭了眼,喉咙滚了滚,声若蚊鸣,饶是展昭好内力,也需凝神细听。
“展昭……本公主给你唱首小曲吧?”赵琳看不见展昭的表情,只觉依靠的脊背微动,一声轻诺让她确信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唇瓣微启,清脆甜美的嗓音哼唱出奇怪的音调。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在流泪
地上的玫瑰在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你在思念谁
……
赵琳原本已经忘记了那个女人。
那个教会她哼唱这首小曲的女人。
但她刚才闭上了眼,好像忽然能感觉她就趴在自己的背后……睁着一双恐怖淌血的黑洞,在狂叫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她……
赵琳捂住了脸,紧紧靠着展昭,唯有那脊背紧贴处传来的温度才能消除那种黏稠的阴冷。
她想大叫,想告诉她:这是皇宫内院!我要走了!你这妖怪离了我,如何能在这吃人的地方存活下去?不若……不若让她送她回家吧……
那个抢占了她侍女汐沙身体的妖怪……真的很有趣。
她教会了她很多音调怪异却很有意思的小曲……也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有时是“女主定律”,有时是“鼠猫王道”,有时又是“小龙叶子一把抓”……
赵琳听不是很明白,却明白了那妖怪原本生活的地方,是很温暖幸福的家。
既然如此,那就回家去吧。
她是为了她好,才杀了她——
皇宫很危险,快回你的‘火星’去吧……
赵琳依靠着展昭的后背,贴得很近,很暖,能听到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扑通
……
一下,两下,三下……
赵琳闭着眼,一下一下地数着,口中的哼唱越来越低。
展昭……
展昭……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妹妹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背后的呼吸渐渐低沉,渐渐平稳。
展昭小心地转过身,把就这样依靠着他的后背睡着的女孩打横抱起,抱回她的帐篷。忽然听空气中传来微弱的惊呼,然后是一阵茫然地寻找,接着又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展昭替赵琳盖好暖被,低身撩帐出去。侧头斜看,暖色沉香帐外,果少了阎竞雄守候的身影。
而篝火旁,坐了一袭白影,剔透的水气顺着乌黑的青丝滑下,聚合,融会成珠,滚过好似顶级瓷器般光滑的皙白,将橙红的火光折射出……熏人的暖意……
犹若受到了蛊惑,展昭来到他的身后,捡起湿漉漉的乌丝,滑过指间,一寸寸顺下,捋去水气。
“这么晚怎么还把头发洗了?”
白玉堂仰了头,把脑袋的重量都交托到了展昭的掌心,嘴角勾笑,道:“染了烟火总觉不适,浸了身子便顺手把发给洗了。”
“那今宿你先守夜,到了下半夜我再换你。”
“好,这头发你就别弄了。放着,先睡。”
展昭挤了把水,又大致给他顺了顺,摊开在白玉堂的背后,才道:“嗯,好。”
白玉堂从车上拿出长羊毛软垫,近火平铺,伸腿坐到软垫一端,拉了展昭躺下,沉声低道:“别乱动……白五爷的大腿给你这猫做枕,还不知足?好了,快睡。下半夜爷爷再叫醒你换值。”
展昭亦不再挣扎,转身面朝篝火,闭目假寐。
过会,听得展昭呼吸入了酣睡,白玉堂低身把他转了身,半身抱入怀中。
睡梦中,展昭似乎听见白玉堂呓语含唇,隐隐约约,听不分明。
直到后来那天。
重霄楼上,火光冲天,白玉堂将他紧抱入怀,展昭才猛然想起这响彻他耳际将他的胸口紧紧揪痛的话语在这夜,他已言予他……
“我背负了血和生命来守护你的背后,如果你还要拒绝……这结果……就真的不妙了……”
“除非我们中一人死亡……否则这生我跟你是没完没了……”
当我们的手上染上血色
我们的背后就已然背负无法摆脱的孽障
一生
一世
赵琳做了恶梦。
她又梦见那个女人,那个妖怪。
她逼她喝下了毒酒,她五官淌出了浓稠的黑血。
她疯癫地大叫着,念嚷着:
天说:地啊,你有多广?为何我无法看到你的边缘?
地说:天啊,你有多高?为何我总是无法将你碰触?
于是天极力地向下压靠。
于是地极力地向上延伸。
于是当我们举目瞭望时,可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一条密不可接的连绵。
那,就是天与地相交的地方。
她疯狂地大哭大笑:
看那!那就是天与地相交的地方——
看那!那似乎相连却永远没有交错的两道平行线——
赵琳哭了。
在梦中,哭得好惨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