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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你要战,我便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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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问我你究竟有哪里好啊~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笑哦~
阿飞来自塞外,草长鹰飞,天蓝地阔。
大风一起,压低一片片抽长的油绿,现出浑圆的白色绒毛。牛儿一仰头,绵长的一声“哞~”,在苍茫如洗的苍穹下振动出低沉浑厚的和弦。鞭子抽打的声响又疾又响,但听“驾~”的一声,鬃毛飞扬,马身矫健,背上的骑手神采飞扬。
英气的男子,豪爽的女儿的,那茫茫的草原哟,洋溢了欢声,充满了笑语。
那茫茫的草原哦,养育了一个爱笑的阿飞。
阿飞扛着剑,一步一步结结实实地踏在结实的黄土地上。
没有遮挡的日头很辣,烘烤到身上热烘烘的。每当风起,每当车马驰过,总会扬起大片的风沙打着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生疼。
咕噜咕噜
一辆马车咕噜咕噜从阿飞身后滚上。
驾车的壮汉鼻子穿了一个铁环,连着细长的链子勾到耳下。
铁传甲,阿飞听到车厢内的那人是如此叫这个壮汉,“吁~“了声,放慢了车速。
阿飞一步一步结结实实地踏在结实的黄土地上,一步一步慢慢赶上了马车。
一只缺乏血色的手撩起了土黄的帘布,露出张同样缺乏血色的面容。
那人有张好看的脸,唇色很白,但笑起来很好看。
阿飞爱笑,所以也喜欢看别人笑。
那人笑得好看,阿飞喜欢那人。
帘布半掀,那人的笑颜随着马车晃啊晃。
“小兄弟,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那人如是说。
阿飞拒绝了。
这是第一个邀请他一同上路的中原人,有着草原人家的热情好客,令才离开草原不久的他好是怀念。
但阿飞还是拒绝了。
他用自己的脚走到了中原,那他就能用自己的脚走到太原。
太原还远吗?
不远了。
他每往前迈一步,太原就近一步。
结结实实地踏出他人生的每一个脚步。
咕噜咕噜
又一辆马车咕噜咕噜从阿飞身后滚上。
赶车的又是一个壮汉,肌肉澎湃,虎目炯炯。
跟前一辆朴素的马车比起,这辆马车很大,在乍看同样朴素表象下,每一处细节都透出了尊贵沉稳。拉车的马匹有二,鬃毛水亮,膘肥体壮。来自草原的阿飞不难看出,这两匹都是好马,拿来拉车着实浪费。
车厢内闹哄哄,热闹得很。
阿飞听见了一个清脆甜美的嗓音,有着银铃般咯咯的笑声。
阿飞还听见了一个嫩糯的嗓音,软软的无限委屈,然后爆发。
接着,绒亮坠质的帘帐一掀,弯身爬出一粉嫩俊秀的少年,气鼓鼓地跳到拉车的黝黑骏马背上,趴在马儿健壮的颈背,露出半张脸,无精打采。又圆又亮的一双眸子瞟到了阿飞,定了会,口中嘟囔了句,“怪人。”
咕噜咕噜
这辆马车的后面还拖着一辆马车。一样的大小,一样的朴素大气,一样的尊贵沉稳自细节处渗透。马车咕噜咕噜从阿飞的身后滚上,后一辆马车垂坠的帘子恰好在经过阿飞时卷起。
温润的眉目,又是一个笑得极为好看的人。
是中原人笑起都好看?还是他连续碰上的都是笑起来好看的中原人?
“宫兄,琳琳给你惹麻烦了。要不你坐到后面来?”
趴在马背上的少年撑起了身,粉嫩的脸蛋皱成了包子样,嘟嘴道:“还是不要了。白玉堂一个人就把整个车厢霸得满满。哪还塞得下我啊?要不,展昭来前面坐?”说着包子脸舒展成馒头脸,喜气洋洋。
被唤作展昭的那人笑中染了无奈,往内低望中又含了不易察觉的宠溺。
帘幕撩起着,隐约可见一双白袖环在蓝衣的腰际,躺了个霸道。
“不了……”
咕噜咕噜
马拉着车,车拉着车。
咕噜咕噜
越走越远。
阿飞一步一步结结实实地踏在结实的黄土地上。
一步一步迈进太原的城墙。
说起京都开封便是皇城和开封府。
说起江陵丁家就是代表。
光明顶的明教,长安的大镖局。
很多地方都有代表性的家族、门派。
山西太原以也不例外。
十年前说到山西太原,十个有六个会提到李园。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书香门第的大善之家——李姓氏族,颇受太原百姓的喜爱。
可是这个氏族到了这一代不知为何只剩下了一个独子——李寻欢,还有一个异姓表妹。
李寻欢是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16岁那年高中探花,却因为异姓表妹一家时逢家变而辞了庙堂,入了江湖。也就是那年,世代书香世家的李氏一门,出了一个名震江湖的异类——小李飞刀,李寻欢。
小李飞刀又称『六如公子』——嗜酒如命,嫉恶如仇,爱友如己,挥金如土,出刀如飞,视死如归。
噔——
赶趁人手中细竹棍往腰鼓铜皮镶包边一敲,勾了酒楼内各位食客酒士的注意,甜甜一笑,亮记嗓子,边敲边唱:“嘿哟嘿,各位看官看过来,清了耳朵听我唱。山西太原有李园,铺桥修路美名扬。传世四四十六代,唯留独苗在今朝。嘿哟嘿,这独苗他是谁?嘿哟嘿,他啊,就是那小李探花李寻欢。”
赶趁人生得俏丽甜美,又有副好嗓音,腰鼓一打,唱腔一拉,引了酒肆二楼满堂彩。
宫毅一边鼓掌叫好,一边屁股挪啊挪。手臂往后碰到一个温暖的柔软,心下暗喜,一脸纯真地转头,“抱歉,展昭……”
“啊?”展昭的声音隔了一位传来,夹着四喜丸子的玉箸疑惑地顿在嘴边,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望向忽然跟他道歉的宫毅。
白玉堂反手一送,将四喜丸子送入展昭的口中,挑眼嘻笑道:“没事没事,宫兄不小心撞了爷爷一下,还以为坐这的还是你呢。”
“嗯,就是这样。”宫毅牙痒地纯真笑附。这个白玉堂,够狠,他什么时候跟展昭换的位置,他怎么不知道?这一路走来,他多少跟未来世子妃单独相处的机会被他这家伙给破坏掉了?哼,你就得意吧!反正最后展昭是他的世子妃,而不是白玉堂的猫儿——
宫毅越过白玉堂给展昭碗中夹了好大一箸如意菜,美美地讨了展昭一笑,冲白玉堂皱鼻挑了下巴。
赵琳捡了花生抛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听赶趁人说唱。听到她唱完小李飞刀冲上明教,把他的表妹林诗音救下祭坛完身而退时,禁不住跟满堂食客一起鼓掌喝了声好。
好个意气风发的小李飞刀!
好痴情重意的『六如公子』!
赵琳爱听江湖的故事。江湖的故事总是那般快意恩仇,又是那般少了阴谋算计,多了酣畅洒脱。同样的血色,却简单了许多。
赶趁人中场歇息,赵琳扒拉着桌歪头问同样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两人,“那个李寻欢的飞刀当真如她唱的那般厉害?”
展昭咀嚼咽下口中食物,置箸答道:“江湖传闻:小李飞刀不过是把普通的刀,却又是江湖中最神奇的刀。在李寻欢手中,它随时可以制敌于死地。没有人能看清小李飞刀是如何出手的,往往是刀光一闪,那刀已插入敌人的咽喉。小李飞刀不会轻易出手,但出手必定胜负。”
“这么神?”宫毅也听出了兴趣,好奇追问。“那岂不是江湖无敌啦?”
白玉堂不以为然,勾唇笑道:“那是十年前的江湖。十一年前的江湖谁知道小李飞刀?十年前的江湖谁又不知小李飞刀?”
“那十年后的江湖呢?”
“十年后的江湖……”
展昭摸上了巨阙,白玉堂把玩着画影。
——十年后的江湖,在我们手中。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江湖,向来是不进则退。
英雄出少年,而当少年成长为英雄的那天,要面对的又是新的少年的挑战。
噔——
赶趁人手中细竹棍往腰鼓铜皮镶包边一敲,亮了嗓子又唱起来。
“嘿哟嘿,各位看官看过来,清了耳朵听我唱。上回唱到『光明顶上美人抱,红颜薄命香消逝?』。嘿哟嘿,各位看官,这平一指在明教是什么地位?那下的毒是一顶一的厉害。嘿哟嘿,眼看啊,那林诗音好好一个艳若桃李的大美人,却是难过花好月圆夜咯。”
赶趁人清了清喉咙,噔噔敲打着鼓点,嗓音刚亮,一阵吆喝把她的唱调给打断。
楼下上了三人。
走在正前方的是一个黄口小儿,脑袋左右侧后方梳了两个小髻,一指宽的头带垂到肩头,煞是神气可爱。
黄口小儿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三旬开外的男子,一高瘦,一矮胖,五官神似,似是兄弟。
“谁胆敢在太原唱小李飞刀的故事?”黄口小儿倨傲地瞪大了一双圆亮的眼。
赶趁人“噔~”敲了下腰鼓,问道:“怎么?这小李探花的故事小女子可是走了一路,唱了一路。到了这李园所在的太原到是唱不得了?”
黄口小儿鼻腔嗤了声冷讥,讽道:“鹿杖客,这掌柜的可是不想在太原继续做生意了?”
高瘦个弯腰低眉顺眼献媚道:“违了兴云庄的规矩,这掌柜便是想也做不下去咯。”
“鹤杖客,你看这好胆子的女子又会如何呢?”
矮胖子抹了抹嘴,“老子看这小娘们挺水灵,大概就入了老子的帷帐逍遥快活咯。”
“那今个就麻烦两位先生把兴云庄的规矩再在这立上一立,小可到要看看日后这太原之内还有谁有胆子敢再坏了规矩!”
黄口小儿圆鼓鼓的腮帮一咬,高瘦个和矮胖子哗啦屈指成爪往赶趁的女子身上抓去。
赶趁的女子面露张惶,脚步却稳稳踏着八卦退到了乾位。
白玉堂玩味地啜了口水酒,展昭食指在桌面描画出四方八卦位序。这阵法一道,他尚只学了个基调,对照他人的应用往往能获得许多启发。
眼看鹿杖客枯瘦的五指眼看就要插入赶趁女子的肩头,展昭按在桌面的手指抬起,预敲。
正在这时,一根木头呼哧呼哧擦着藻井嘭地砸到鹿杖客的太阳穴。
鹿杖客和鹤杖客四目一缩,手中钢杖胸前一横,循木头飞来的方向喝问:“是谁?!”
被凶恶的目光扫到的食客纷纷躲到了一旁,齐刷刷分开的空档中,一个少年横坐栏杆的身影分外醒目。
“小子!你敢和兴云庄作对?”鹤鹿杖客齐声喝问。
“呵呵呵~作对?唔~”他挠挠头,笑得分外憨厚老实地摇首道:“我又不认识什么兴云庄,为何要跟他作对?只是这小姑娘唱得可真好听。为什么不让她继续唱下去呢?我还想继续听小李飞刀接下来的故事呢。”
赵琳见这仗势,兴奋上头,一拍桌,娇声亦浸透着豪气,“就是!兴云庄是什么东西?本姑娘还等着听这赶趁的唱后面的故事。肆意打断别人的兴致,这兴云庄凭的是不讲道理!”
“切~跟你比起兴鬼庄都讲的是道理……”宫毅小声嘀咕,接着桌面一震,脚背跟着一痛,一句闷痛给他生生咽进了喉咙。
刁蛮女——!
虽然宫毅的神情可怜又委屈,但展昭还是觉得他们两人好可爱。茸茸的脑袋总令他忍不住要想揉两把的冲动。
长吁一口气,展昭真的万分庆幸世间有个白玉堂。
要不是白玉堂死命按着他蠢蠢欲动的手,怕是早做出不少丢人又尴尬的糗事。
这个少年……展昭瞧那笑得憨厚的少年眼熟,认真回忆一番,方想起原是曾在入太原的栈道上擦身而过。
功夫不错。
白玉堂啜了口水酒,望向展昭的眼眨了眨。
嗯,不像中原的路数。
展昭凌空在桌面画了一个圈,收笔时手指往外一划。
北边?还是东边?
白玉堂在圈沿点了两点。
瞧着像东边的路数。
展昭在左边的那个点位置重复一点。
瞧瞧?
白玉堂眨眨眼。
瞧瞧。
展昭眼睑略低,嘴角含笑。
“这位姑娘你有所不知,这兴云庄啊,可不是东西。”赶趁女子咯吱一笑,俏声说道。那声音抑扬顿挫,似乎都踏着唱腔。
黄口小儿稚脸铁青,喝道:“两位先生还不把这些无知蠢物拿下教训咯!”
“呸,呸,呸~果真不是东西。看这话说的,真是听了都脏耳朵。”赵琳挖挖耳朵,也沉了脸色。眼珠一转,对赶趁女子娇笑道:“哎,这奶娃娃如此护着那不是东西的兴云庄,你可知他的来历?”
赶趁女子腰身一扭,怜怜唱道:“嘿哟嘿,小女子看本来唱,眼拙身贱,如何晓得?”她往腰鼓一敲,“嘿哟嘿,可是咯~可是哟~小女子的本子有唱,那小李探花有一龙姓义兄。对那林诗音是一见钟情,二见倾情。为解美人毒,一夕十年衰……”
鹿杖客的爪,鹤杖客的杖,阿飞跳来窜去,赶趁女子腰身一扭二摆,口中还唱得清晰,那场面甭提多热闹。
“……嘿哟嘿,小李探花李寻欢本和那林诗音青梅竹马哟,两小无猜咧~可恨那龙啸云,蛮横不讲理,抢人大屋夺人妻,满口仁义假惺惺……”
“哟,还真不是东西~”赵琳咯咯笑和。
腰间鼓一敲,赶趁女子哀了一叹,又唱:“嘿哟嘿,可怜那李寻欢,丢了娘子没了房,孤身单影往塞外,自此一去十年余。”
赵琳配合一叹,青葱十指一掐,俏面惊讶,撇向那黄口小儿道:“这掐指算一算,这奶娃娃可是那不是东西的小孽子?”
“口胡!你爷爷龙小云,才不是不是东西!”黄口小儿浑身颤抖,脸色铁青,愤道。
白玉堂一口水酒差点没喷出来,呛到了,扶着桌沿咳嗽起来。
宫毅鼓掌叫好。
白玉堂一眼瞪去。
他无辜地指向热闹的打斗场。
白玉堂嘴角一斜,故意加重了咳嗽,果见展昭关心地替他顺背。
宫毅憋气,掌声鼓得更响,口中喊道:“打左边!打右边!跳啊跳!”
然后就见本就闹剧一般的打斗变得更混乱热闹。
赵琳听了龙小云的话,拍手一乐,娇笑道:“龙啸云?龙小云?老子不是东西,小子也不是玩意。”
龙小云圆鼓鼓的身子剧烈颤抖,稚声喝道:“口胡!收口!”手臂一扬,冷芒一闪。
赵琳没反应过来间,已经被一袖湛蓝从桌那端提到了这边。她原本坐的地方插着一柄小剑,透着阴寒的冷光。
展昭一脚踏在赵琳原坐的长凳一端,长凳那端立时翘起,插在其上的小剑被展昭的内力震出,扑通弹到展昭的手中。
展昭没有直接用手去接,掌心垫了一块白玉堂递过来的白帕。他把小剑放到鼻下嗅了嗅,一向温润的面容冷了两分。
“千蛛液……”
“这奶娃娃对自己够狠啊。”白玉堂食指和中指并起,扣着桌面,一下一下敲打出节奏。
千蛛液是练千蛛手的入门毒物,遇血化功,轻者四肢失调,重者终生瘫痪,是极阴辣的毒药。而千蛛手,虽然修习者能一日千里进步奇速,但对修习者的身体伤害极大,未有一定武学基础,不益习之。
展昭眉头一拧,身形一动,晃眼便到了龙小云的身旁。
龙小云吓住,这轻灵的身法,是他前所未闻。
展昭一手往他肩头一拍,一扣;另一手扣住他右臂命门,把脉探测。
还好,只修习了六个月,现在把功力废掉,还能保他活到而立之年。不然……难及弱冠……
展昭心下一慰,思绪转动间,抬手就欲把龙小云全身功力废掉。
“咳咳咳……”
一阵极轻的干咳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展昭和白玉堂眼中一凛。
展昭顿住手中的举动,循声望去。
一抹高挑消瘦的身影慢慢步入众人的视野。
微曲弯卷的长发夹杂几丝花白松松披散肩后,缺乏血色的手稍稍握起掩在苍白的唇上。来人有一双很美的眼眸,总是泛着湿润,好似迷离,让人看不清个究竟。
是他?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好客中原人。
阿飞愣了愣,被鹿杖客瞅了破绽砸了个正着。
阿飞打个踉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赶趁女子腰鼓一探格开鹤杖客的钢杖,又一脚把鹿杖客踹开,揽起阿飞,叫了声“走!”往外跃离。
展昭和白玉堂都没有在意他们的离开,两人的注意都放在了那浑身透着病态孱弱的男子身上。
“这位兄台,请放开这个孩子好么?”来人咳嗽两声,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随时都会被剧烈的咳嗽中断。
“展某废除他的武功后,自会放其自由。”展昭不卑不亢,和声回道。
“兄台不觉废除他人武功太过残忍?”
“和性命比起,远远不及。”
来人又是一阵咳嗽,抬起右手拦住位于他身后的壮硕汉子的焦切,轻轻笑了笑,道:“这孩子是在下至交之后,还请兄台卖在下一个面子。”
“恕展某不能。”展昭也是一笑,回道。
来人慢慢站直了身子,缺乏血色的手指慢慢移到了腰间,轻道:“那就请恕在下无礼了……”
展昭点了龙小云的穴道,交到白玉堂手中。巨阙移到胸前,竖身而立,面不带笑,却仍是一贯的温润。
那响起的话音沉稳认真,温和依旧。
“你要战,我便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