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 泉篇》周七

34、合部 第九章

　　第九章迷林瘴
　　从亘炎去到松黎的路有两条，其一是北上返回冥泉，再由冰湖上东去，其二则是穿越亘炎的炽漠，直接东行。
　　祁军选择了第二条路。据说，从这条路过去，需要穿越松黎迷林的时间最短。
　　四国的百姓都知道，亘炎的炽漠，金祁的刀岭，寒水的冽川，还有松黎的迷林是天下的四险。而其中，迷林之险是最诡异难测的所在，除了松黎人之外，没有其他国度的人可以通过这道天然屏障，那里有各色古老的虫妖蛇怪和神秘莫测的毒瘴迷雾，无一不能瞬间致人死命。
　　迷林，是上天赐给松黎人的最强的盾，它延长了松黎部落的寿命，使他成为金祁统一大计中最后一个覆灭的目标。但是，赋予天之使命的金祁人，终于还是踏着沾满炎人鲜血的炽漠黄沙，到来了。
　　我跟着祁军走了整整十天。沙漠终于尽了，点点绿色代替了黄沙覆盖大地。视线里出现了矮草，灌木和一些树林。慢慢的，树木愈发高大密集，阳光减少了些，空气也浑浊起来，军队中无论马匹或者人，行进的速度都在减慢。
　　走在最前面的先锋营中，逐渐有士兵病倒，他们头疼欲裂，视线模糊，四肢无力。军中的大夫说这是瘴气的毒引发的疾病，没有方法医治，除非离开这片树林，否则病势只会加重直到死亡。他对祁王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几个最先中毒的兵的尸体被抬出了营帐，在林中草草掩埋了。
　　未见敌兵已有伤亡，这是祁军侵战进程中遇到的最大一次挫折。
　　坐在大帐正西的祁王面色阴沉，终于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我离开王帐走到一株青色大木下，发现自己竟似十分高兴。我想现在，在我心里，其实并不希望祁人能够灭族松黎一统天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念头。
　　是因为珂兰城满目的鲜血？抑或，只是因为冥心？
　　冥心在松黎，这消息很确切，因为有先锋营的士兵看到一袭火红的影子在林中穿越掠过。他们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甚至身形，但是他们看到了血琼。
　　上天的灵物对普通的人类有超乎常理的威慑力，即便隔了极远的距离，他们也能够一眼认出来，然后感受到心胆俱丧的恐惧。
　　但是在我的记忆里，血琼一点儿也不可怕，它只是有点儿冷漠，不太与主人之外的人亲近。但它对冥心是极好的，它保护着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如此惧怕冥心的血儿。除非他们也相信那起死回生的传说，除非他们总是想伤害冥心得到血琼，除非他们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我多么渴望见到冥心啊！我很好多好多的话要对她讲，好多好多的事要告诉她。也许，最重要的一句是：跟我回去吧，回到晴庐去，我们不要再分开，也不要再出来了！
　　但是，她会听我说么？
　　每次问自己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总有一天，血琼会咬断杀死妈妈的那个人的喉咙！”
　　这句话她只对我说过一次。那次我抱住满脸泪痕的冥心，手足变得冰冷，仿佛血琼的毒牙咬进自己心里似的，感到寒意彻骨。
　　那股莫名而起的寒冷原来是一个这样不祥的预兆，它把我，一步步，推进了如此矛盾如此痛苦的选择。
　　有时候，我甚至害怕再见到冥心了。我在想，如果迷林真的可以阻止祁军侵战的步伐，那么，一切烦忧困扰是不是就都不存在了？
　　自从亘炎出发始，有意无意中，我和祁之间都相隔了一段距离，无论是在行军中，还是宿营时。他自然知道我跟来，没阻止，也没跟我再谈论这件事情。事实上，这几天来，我们根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有时我遥遥的望见他骑在马上的身影，心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若无意间转过头来，我会慌忙躲闪到一旁去。
　　我几乎不能面对他了。这是走出晴庐来令我最伤心的事。这个我最亲最近的人，变得如此陌生，如此让人畏惧，让人疑惑，让人混乱。我的内心充满矛盾和复杂难解的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自己。
　　难道，我也不再是晴庐中的我了么？
　　难道，我真的真的不再信任和依傍祁了么？
　　我又一次感到头晕目眩，胸口被一股污浊之气梗塞住，难受得直想呕吐，但除了苦水什么都吐不出来。我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吃过东西，因为这样不适的感觉已经持续了一个白天。此刻连身子都站立不稳了，只能背靠树干勉强撑持着。
　　“南泉，把它喝下去。”
　　手中被塞入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是一只铜碗，碗里乘着清水一样的透明液体，隐隐泛出腥涩之味。
　　不知为什么，一闻到这股腥涩，头脑便是一清。我没有多想，仰首喝完碗里的东西。只片刻，整个人便不再难受了。
　　我用已变得清楚的视线找到那个递给我碗的人。
　　“柳先生，原来是你。”
　　柳寄亭微笑：“南泉，你也中了迷林的毒瘴了。”
　　那症状确实有点像，但……
　　“中毒的人除了身体不适，情绪也会变得混乱和沮丧。”柳寄亭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感到特别烦恼了？”
　　——那烦恼必然会到来的，先生。
　　我在心里说，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用神秘紧闭的眸看出来。
　　“那么，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我微微讶异，不仅因为他这句话，而且因为他的语气。我没有听错的话，那是个问句。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也许他可以帮助我？
　　——帮助我什么？
　　“也许，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他轻轻叹息，“南泉，始终，要靠你自己去选择。”
　　我也轻轻叹息。
　　现在，这个总是神秘出现在眼前的巫师是唯一能够明了我心事的人了。从第一面开始，他就待我很好，让我感到亲切，总是在我最困惑最艰难的时候为我解开疑问指引方向。
　　我曾想过，如果世上真的有可以帮助我解开心结的人，那么，除了柳寄亭，还能有谁？但他却是相信并且预言天命的人。
　　“先生，你帮不了我，”我叹息着道，“除非迷林可以永远阻挡祁人的脚步。”
　　“你知道这不可能。”柳寄亭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相遇。”
　　“是啊……”我无力的垂下头，“我害怕……那一天。”
　　柳寄亭笑一笑：“看来，你还没有想好。”
　　“我……我希望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原来是什么样子？南泉，一切从来就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啊！”
　　我蓦然抬头。
　　他的脸上又一次出现那种凄迷深远的神色，那神色流露出的无奈和忧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的震撼了我。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有一个故事要告诉你。”柳寄亭问，“南泉，你愿意听么？”
　　“当然，先生。”我立刻道。
　　“这个故事也许会改变你的决定，”他又问，“南泉，你愿意听么？”
　　我怔了怔。
　　“我愿意，先生。”我郑重的点点头。
　　他面向我，似在审视我，片刻。
　　“跟我来。”他终于说道，起步竟是向着迷林深处走去。
　　我几乎在同时就跟了过去，没有半点犹豫。
　　回想当时，我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疑心。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让我完全信任他、跟随他，即便踏入的是充满重重杀机的迷林毒瘴也决不退缩。
　　我问自己，如果我能够预知这样做的结果，我还会答应听他说那个故事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都不再重要，因为我知道，他早在第一次见到冥心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牺牲的决心。他希望我为他，为冥心，也为自己，做一个惊世骇俗、逆转天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