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莉传奇·越人战歌》三重衣

30、第二十八章 小小剑客

　　正是春暖花开，千山浓绿之际。

　　一场小雨过后，满树嫩晴，伴着清脆的鸟啼莺鸣，小佗带着安叶荔再次走进了太行山脉。

　　如今的井陉关，已归属秦国，在无人经过的山路旁，山花依旧盛放，落了满地，偶尔飘零坠入桃河，浅浅涟漪，水清花艳，别样旖旎。

　　两边高崖陡峭，山路崎岖，林木浓密，前方不见人影，却隐隐传来了秦地方言，小佗顿时全身紧绷！

　　安叶荔劝道：“轻松点儿，你现在踩在秦国领土上，不是来守关作战的！”

　　小佗这才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我差点儿忘了。”

　　“小P孩，牙都没长齐，整天想着找人打架！”安叶荔笑咪咪地瞟了他一眼。

　　小佗挠了挠尚未消肿的腮帮子，郁闷地踢开一块地上的小石子。

　　他已满十岁，如今越来越高，每个月都往上窜一节，眼看着还差一掌之距，就赶上安叶荔一般高了，正得意洋洋时，谁知，前些天上尖牙开始松动了。

　　昨天一早，旧牙尚未脱落，新牙竟然就挤了出来，连腮帮子都肿了，被安叶荔好奇地用手指头戳了戳，透明的手指头一下子捅进了红肿的牙根，旧牙这才掉了下来，却因刺激了牙神经，让小佗疼出了一滴眼泪，结果被安叶荔笑个半死。

　　绕过一道弯，果然，看见了守关的秦军。

　　在关口的另一边，大群衣衫褴褛的赵国平民正在修筑山间道路，一条黄土夯筑而成的道路已初见雏形，路面平整坚实，可容四马战车疾奔而过。

　　赵国驻守井陉关数百年，也不曾花过这么大的精力，将这条险路修成如此模样。

　　小佗和安叶荔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秦国去年刚刚强占了赵国，如今百废待兴，秦王不先安置赵国流民，稳定民心，反而先修道路，其野心可见一斑。更何况，正逢春耕农忙，这个时节调动大批人手来修山路，接下来的一年，又不知有多少赵人会死于饥饿了。

　　安叶荔之前已经与小佗商量好了过关的借口，此时，小佗缩了缩身量，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年幼些，走到了厚重坚实的石彻关口。

　　驻防的秦军看到一个小孩独行过关，反倒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了小佗几眼，见他腰间佩了一把小小的铁剑，顺手抢了过来，手指试刃，见刃上开了锋，秦军眯起了眼：“小子，去哪儿啊？还带着这么好的铁器！”

　　说话间，秦军将小佗的铁剑挂到了自己腰间。

　　那可是卓铁匠亲手打造的利刃啊！

　　燕丹花了一百金，也不过从徐夫人手上买了一把比这个还短的匕首！

　　小佗身形略动时，安叶荔已经从后抱住了他，近乎透明的身影几乎完全融进了小佗的背后，她的脸绕过小佗的肩头，在他耳边低语：“忍耐，他们人多，我们不打没把握的架。”
　　脆甜担忧的声音，幻影般的接触，抚平了小佗心头的焦躁。

　　面对秦军的质问，小佗强忍着怒意，在俊秀的小脸上挤出了几分凄楚：“这是我爹铸的剑，爹爹和其他的铁匠，都被大王征到咸阳去了，他走之前，让我去太原投靠亲戚。”

　　押送被征服国家能工巧匠的队伍，曾多次通过井陉关，所以秦军并未起疑，见小佗温顺地放弃了武器，又问了几句，便放他过关。

　　一路行经修路的人们身边，看到那些沉默而麻木的人群之中，还有不少赵国妇女，也在搬泥夯地，衣不蔽体，长发纠结，满身泥泞，安叶荔心酸地转过了头，心底对燕丹的怨恨却突然减轻了许多。她实在不愿想象萱娃也在这些妇人之中的情形。萱娃与燕丹的相遇，到底是幸或不幸，也许根本轮不到她来评价。

　　有些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比如爱情，比如牺牲，比如战争。

　　反抗就有牺牲，被征服之后，却是生不如死的命运。

　　难怪秦国的征服之路是用鲜血铺就，难怪以仁厚贤能著称的燕丹不顾一切，也要刺杀秦王，在这对相知相交三十年的好友之间，并没有个人恩怨，却从一开始就分属不同的立场。

　　然而征服，就一定要伴随着死亡和牺牲吗？

　　如果秦王能够用更温和的方法，让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以最小的牺牲走到一起，或许秦朝就不会那么快灭亡了。

　　安叶荔一边走，一边思绪纷杂。

　　离开燕都的时候，安叶荔和小佗就已经明白，萱娃的幸福紧紧地拴在了燕丹的身上，远远超出他们能保护的范围。所以一路上，他们心有灵犀地避开往事，不谈萱娃的名字，不谈过去的生活。两人只一味猜测着盖聂是个怎样的人，遥想着榆次是个怎样的地方。

　　至于安叶荔不断提起的“浪迹江湖”，在小佗的心中，虽然觉得天下不会有比滹陀河更宽广的“江湖”了，但还是渐渐向往了起来，更急着快些赶往榆次，找到盖聂。

　　盖聂并没有让他们失望，果然是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小佗的纯朴执着，还有为了守护家人而变强的心愿，让盖聂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这个小徒弟，甚至不需要看燕丹写的推荐信。

　　盖聂笑着说，他什么贵人也不认识，知道小佗是个好孩子，就足够了。

　　盖聂的剑法高超，就连荆轲、卷耳都曾在他面前落败。他本名不叫盖聂，只因他为人侠义，跟将近两百年前的著名侠士聂政一般，为了在乱世中保护家人和乡邻，他甘心在家乡榆次隐居，所以人们尊称他为盖聂。盖聂认为，学剑法是为了强身健体，保护家人，所以只要是真心求学的人，就能得他指点剑法，从不曾藏私，故而门下高徒不少，很多人出师后，为各国贵族所重用，渐渐就将他的名字宣扬了出去。

　　名气大了，惹来不少好胜的著名剑客上门挑战，虽然比试都是私下里进行，但却从未有哪个剑客敢夸口说战胜了盖聂。

　　虽说名扬七国，就连盛产剑客侠士的燕齐两地，也对盖聂十分推崇，但盖聂从不主动争勇斗狠，更不为各国贵族的邀约心动，满足于平静安稳的生活，除了偶尔出面解决乡邻之间鸡毛蒜皮的纠纷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静心钻研剑术，教授弟子。

　　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相貌平凡，身材中等，怎么看，也就是个普通村民，按照村民的习惯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孝顺母亲，善待妻子，但他温和宽厚的性格，还有持剑在手时的稳健自信，令生活在盖聂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生存的安全感。

　　寄住在盖聂家中，小佗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

　　因为他是盖聂门下年纪最小的徒弟，加上父母双亡，所以盖聂夫妻都把他当成儿子来照顾，就连盖聂的老母亲也很喜欢这个话不多，却时时露出腼腆小酒涡的男孩，知道他饭量大，总怕他吃不饱，每晚都特意留些食物给小佗睡前垫肚子。

　　安叶荔看着小佗脸上时时露出的笑容，总算放下了心。对她来说唯一的缺憾是不能睡懒觉，因为小佗每天都要一早起来锻炼，而小佗又坚决不肯让玉佩离开身边，总是紧紧地藏在怀里，连累她也要跟着跑步。后来，小佗体谅安叶荔的懒惰，终于将每天的第一项训练跑步，改成了在院子里劈柴，这才遂了安叶荔的心意。

　　虽然小佗将燕太子交给他的金子，以生活费的名义以及小孩身上带着金子不安全等理由，硬是塞进了盖聂妻子的手中，但小佗总觉得那是燕丹的钱财，既然盖聂并不需要什么，只在乎村中乡邻，所以小佗便努力为村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每天太阳升起之后，安叶荔睡觉睡到自然醒，满足地走出房门时，就能看见小佗已经拎着斧头，为半条村的人家劈好了柴禾，每一根木柴都纤细均匀，所有的木柴都粗细一致。

　　盖聂在第一次与小佗试剑时，就发现了不受控制地在小佗体内循环的那股热流。小佗结结巴巴地按照安叶荔编好的谎话说了一遍：那是他以前身受重伤，被世外高人救活之后离下的后遗症，盖聂果然信了十足，并大赞小佗幸运，因为那股热流，正如安叶荔所想，是类似内力的能量。

　　但按照盖聂的说法，那是一种被强行灌入体内的自然之气，集天地日月之阴阳精华，引为人体所用。如果小佗能将这股能量融为内息，别说身轻如燕、力大无穷，便是视力耳力也远超常人。在盖聂的指点下，小佗对体内能量的控制也渐渐有所得益。

　　小佗曾对盖聂抱怨过秦军抢了他的铁剑，但盖聂却笑着说无妨，从屋内箱中翻出一块黑黝黝的长条形铁块来，交给了小佗，铁块不到两尺，并不长，却粗厚平板，有着异常沉重的手感，就连小佗接过时，也因意外而双手略沉。

　　这是一块从天而降的陨铁，一端细圆正合小佗手握，另一端扁宽，侧刃前端不及掌宽的长度上，天然生成了锋刃，其它地方，都是坑洼不平的粗糙表面，似剑似刀又似棍的模样，拿在小佗手中，倒像是小孩随手拣来了废铁铲在玩耍。

　　据说，盖聂多年前找到这块陨铁时，就觉得它适合打造武器，但盖聂对武器并不苛求，门下弟子又少见能灵活运用沉重武器的臂力，所以一直收藏在箱底，如今见到小佗，盖聂才拿了出来。

　　他让小佗先用这块陨铁代替斧头劈柴，借以练习控制力度，就连习剑时，也用这块陨铁代替先前的木剑来学习挥舞技巧，等小佗以后长大了，身形和手形基本定形时，再找名匠，用这块陨铁度身打造成武器。

　　小佗是学武的天才，盖聂不止一次地赞道。盖聂剑招中的精妙老辣，卷耳攻击时的刁钻灵变，韩孤防守时的刚猛慎密，再加上天生的力量和后天的内息，这一切看似各异的特点，都被小佗自然地融合于一身，让安叶荔觉得，她完全不需要再担心未来，因为，小佗不但会成为最好的剑客，还是最贴心的保护者。

　　而她和小佗不会分开，永不分开。

　　快乐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

　　眼看快要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突然来了秦国官兵，榆次本是赵地，临近太原，如今因赵国已亡，也归属秦地。这些官兵以盖聂与荆轲同谋刺杀秦王之罪，将他下狱，关进了当地牢房！小佗和盖聂的家人、徒弟几经奔波才弄清楚原委：

　　盖聂因为几年前与荆轲比过剑，竟然牵涉进了荆轲刺秦王一案！

　　在安叶荔的家乡，人尽皆知，这是一次预先张扬，却功败垂成的刺杀。

　　秦王虽不是第一次遇到刺杀，却恼怒异常！因为这一次的刺杀不但不成功，荆轲还当众承认是燕太子派他来的！秦王震怒之下，不但处死荆轲，派兵攻燕，更下令查处一切有关人等。不知哪位细心的秦国官员，竟然以荆轲找盖聂比剑为由，认定他们有所勾结，将盖聂关进了冤狱。

　　事隔不久，秦王听闻赵地第一剑客盖聂也因荆轲一事受到了牵连，得知盖聂与荆轲的所谓“勾结”，不过是盖聂曾令荆轲不战而败之后，颇为欣赏盖聂，立即赦了盖聂无罪。平民的命运，从来只在于当权者一念之间。

　　眼见师父平安无事，小佗又担心起秦燕之间的战事，更担心姐姐在蓟都的安全。

　　小佗自幼受韩孤的指点，剑术根基远超盖聂一般的徒弟，虽然师从盖聂的时间不长，但已尽得盖聂剑术精髓，加上融合了安叶荔灌进体内的阴阳内息，身手迥异常人，他用惯了那根沉重的陨铁棍，使出的招式，往往介于盖聂的剑术与韩孤的枪术之间，就是在盖聂的剑下，也能走上几十招而不败，常人更不是他的对手，剩下的，不过是个人领悟和实战运用。

　　如今的小佗，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说“保护”二字了。

　　在征得师父同意之后，十一岁的小佗出师了。

　　盖聂师父疼爱这名身世堪怜的年幼弟子，还专门跑到太原城帮小佗挑了一匹驴子，送给他当做临别礼物。

　　战事期间，井陉关只准秦军大队人马和后勤人员出入，平民根本无法通关，若要从榆次去燕国，唯有绕过太行山脉。往北，因寒冬未过，积雪遍地，道路极为难行，所以，只能沿着太行山脉，向南方走，分别穿过以前的韩国领土，赵国领土，绕道前往燕国，虽说路途远了三倍，但只要一路无阻，总比此路不通要好。

　　小佗骑着一匹驴子，带着安叶荔踏上了前往燕国的路。

　　没想到，第一站就不顺利，进入韩地之后，小佗遭遇了一支从咸阳抽调的秦军铁骑，他们正匆匆赶赴新郑镇压韩国的叛乱。

　　去年发生荆轲刺秦一事之后，秦王嬴政命秦将王翦带领秦军大军，于易水之西大破燕国与代郡的联军。韩王宗室正是趁秦军主力仍在北方进攻燕都，不及回防之机，趁机在新郑叛乱。

　　这支临时凑数的秦军不但征用了小佗的驴子运粮，还将身材高挑的小佗也当作半丁，抓进了军中，权充后勤劳力。小佗倒不是不能趁乱跑掉，只是，现在他成了照顾秦马的马童，又丢了师父送的驴子，心里不免盘算着，怎么也要拐走一匹秦马才划算。

　　没等他找到机会偷马，就随着这支秦军一路狂奔，到了新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