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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六章 采采卷耳 ...

  •   安叶荔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看着厅内仍站在火焰中摆酷的中年男子,他的目光,正紧紧地盯在她的身上!

      “他能看见我?”安叶荔颇为激动地问小佗。

      小佗却有些慌乱,后退几步,转身就跑!安叶荔愣了片刻,才跟在小佗身后。

      刚跑了几步,小佗只觉眼前一花,紧急停步,才不至撞中站在面前的人!

      眼前之人,一身质地精良的齐国绮绣,袍尾还有几点星火在跳跃,熄灭前,映亮了丝袍上隐约的华丽织纹。

      卢生竟然在眨眼间就移到了小佗的面前!

      大厅里传出一片喧哗!厅内众人见卢生突然从火中消失,虽然惊讶,却并没有四处寻找,只当他另有神通。

      小佗的手已经摸到了腰旁的剑柄,却被卷耳伸手按住,制止他莽动。

      “先生,这孩子是太子的亲眷。”卷耳的声音里略带焦燥,不知这位贵客找上小佗是忧是喜。

      卢生并不理会,仍呆望着安叶荔,喃喃道:“得见仙踪,死而无憾……”

      卷耳见卢生眼睛望着空处,突然想起赵家有个守护仙人一事,卷耳低头小声问:“你的仙人?”

      见小佗点点头,卷耳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安叶荔见卢生眼神呆滞,忍俊不禁地笑了出声:“你如今是燕太子的贵客,真舍得死吗?”

      卢生眼中渐渐发亮:“仙人要引我升天?”

      安叶荔见他一副狂热信徒的模样,忽然想到,如果别人当她是仙,很可能提出许多要求,真正的神仙都被凡人的贪婪给吓跑了,从不敢现身,她这个冒牌仙人,又哪里应付得来!

      “那个……不是,我是被贬到人间的,我自己还回不去呢……你想升天,还要继续努力。”安叶荔尴尬地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怎么能看见我?”

      卢生虽然失望,仍恭敬地答道:“我常年炼丹,习得控火之术,方才火焰一起,阳气聚集,才隐约可窥仙人踪迹。”

      我本来就是“隐约”现身的透明人,你当然只能“隐约”看见我了!安叶荔心里嘀咕着,却又不敢怠慢此人。既然卢生能看见她,可见他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完全是装神弄鬼,说不定真有点本事。

      安叶荔其实非常好奇,为什么一直以来,别人都认定她是仙,却从来没人认为她是鬼?想当初,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幽灵少年时,可是当成鬼来害怕的。

      来到古代这么久,她早就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尊重死人,相信有灵魂转世,却并不像现代人那么怕鬼。在小佗姐弟俩的观念里,根本就没有鬼这种东西,还可以说他们是无知平民,但就连卢生这种有点儿像后世道士的人,见了自己的模样,也是当成仙人来敬重,而不是把她当成鬼来消灭。

      真不知是古人在战乱时代看多了死亡,还是现代人将所有畏惧无解的事物都推到了鬼的头上,扭曲了鬼文化。

      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安叶荔疑惑地转头看向厅内,卢生虽然离开,但厅中的火焰尚未全熄,仍在冰冷光洁的青石地面上燃烧:“你放的是磷火吗?”

      “林火?我乃下界愚民,所知甚少,只会这种天火之术,由安期生传授于我,对炼丹大有益助。”

      “安期生?他是什么人?”安叶荔反问。

      卢生并不隐瞒:“安期生本是齐国琅琊人,如今已入半仙之列,仍常年在家乡卖药,合则见人,不合则隐。我自幼修仙,几年前游历至琅琊,曾一心想拜入安期生门下,但他说我与他并无师徒缘分,只有一面之缘,所以仅仅传授我天火之术。”

      半仙?

      安期生?

      安叶荔心中隐隐一动。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奇人异士很多,安期生就算不是半仙,至少也是个方士,能教卢生用这诡异的天火炼丹,而且还让卢生一心想当他的徒弟,可见安期生远比眼前这个卢生更高明。

      说不定,安期生能为她解决玉佩噬血的疑问,如果能把她从玉佩上释放出来,如果能送她回家,那就更好了!

      “安期生人在哪里?”

      “我与之分别时,曾听他说过,齐国将有浩劫,他虽不惧,却不忍家乡受难,推算之后,得知有镇世霸主已经在楚国诞生,童年却有大难,所以安期生要去寻他,为之解厄。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我也知之不详,现在安期生应该人在楚国。”

      楚国?

      安叶荔满心的期望,顿时被千顿巨锤砸成了纸片:这么大的范围,怎么找安期生啊?

      至于那个还未成年的霸主……这个时代的霸主,除了秦始皇,还有谁?

      历史小白安叶荔的脑中只觉一片茫然。

      莫明其妙被困在这个时代将近五年了,安叶荔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却是如此渺茫。

      这时,厅内的骚动越来越近,似乎人们已经发现卢生站在厅外了,噪音渐近,安叶荔才想起自己来这里最主要的目标:萱娃!

      她连忙告诉卢生:“卢生,燕丹的未婚妻萱娃被燕棠公主劫走了,你去告诉他,是你算出萱娃有此一劫,让他马上去救人!萱娃跟我有缘,可是我不想跟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别跟他们说我在此!”

      卢生指着自己的鼻子,急道:“仙人,那我呢?”

      安叶荔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一心“升天”的人。卢生一身华服,明显就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若真的放弃人间享受,跑去当了吃风喝露的仙人,只怕他才会哭死吧!

      安叶荔很快想好了回答:“我只是仙界的小仙,就算引了你去,你也只能当最下等的仙奴,更何况你的仙缘未到。嗯……你想个办法让燕丹马上去救人,又不伤了他的贤名,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以后你修仙有成时,我让相熟的大仙来接引你升天,这样你就不用从最低品的仙阶做起了。”

      说完,安叶荔自己先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但卢生的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安叶荔松了一口气。有欲望的人,才更可用,诱之以利,双方互惠,对这一点,不管是秦王政还是赵嘉,都深得其中要领,安叶荔看多了,渐渐也摸出了窍门。

      当燕丹带着众门客赶到卢生身边时,看到站在卢生旁边的小佗满脸焦急,燕丹的眼角似乎微跳了一下。

      在众人面前,卢生经过一番天象星座的推演解说之后,将救回未来的燕国太子妃萱娃一事,提升到了安邦定国的高度,并力劝燕丹前往救人,种种光明磊落的言词,令他和燕丹的形象在门客之中顿时提升了不少。

      安叶荔佩服之余,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占了仙人之姿的便宜,否则,她哪里是卢生这种江湖油条的对手。

      燕丹急匆匆地赶去华阳台救萱娃的时候,厅内燃起的火焰终于熄灭了,这时,卢生正被众门客围在中间,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安叶荔在卢生面前走了几圈,发现他果然看不见她了。

      就算是真正的火焰,也不可能让普通人看见一个透明的幽魂,再说,除了卢生之外,别的人依然不曾发现她的存在。

      难道,那真的是天火?

      那么方术,也不只是魔术了?

      安叶荔在迷惑不解之余,心底对安期生的期望更上一层楼。

      安叶荔和小佗等了不到一个时辰,燕丹就赶回府中了。

      在他的怀里,还紧紧地抱着昏迷不醒的萱娃,平日里充满韵律的步伐,此时变得僵硬而急促,似乎再听不见旁人的任何话语,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人。

      若不是卷耳直接将府内精通医理的方士捉到了燕丹面前,阻住了他的脚步,没有人知道,他还要走到何时。

      行走间,萱娃的长发披在燕丹的肩头,随着每一步的震颤,散落无尽的缠绵和柔弱,似摇曳在海底的水藻,无声地呐喊出最深沉的绝望。

      上一次,萱娃扮成赵姬的模样,虽然也是满身鲜血,但当时她身轻如燕,尚能游走在木槿花林之中,小佗和安叶荔虽然惊惶,倒不曾失了理智,心知有古怪,所以不曾打扰萱娃后来的一系列举动。

      但这一次,长发委垂,气若游丝的萱娃,令安叶荔只觉得脑中如捣毁了马蜂窝一般,满头的刺痛,满脑的轰鸣!

      等燕丹召来的大夫为萱娃重新清理伤处并包扎时,安叶荔和小佗才看清,萱娃的手,竟然被齐腕斩断!

      愤怒!

      怨恨!

      痛苦!

      越来越清晰的感觉,狠狠地敲打着安叶荔曾经冷漠迟钝的心,有如河面融冰,不断地碎裂、撞击,令心脏在撕扯的疼痛中,疯狂地跳动,似要逃离身体!

      不管是萱娃还是安叶荔,她们的要求其实都很低,只想跟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一起,平安度过每一天,哪怕只能悄无声息地活着!

      为何,这么平凡的心愿,却总是被卷入阴谋和伤害之中?

      看着姐姐惨白的面色,满身的鲜血,小佗的双眼早已染成血红!

      “是谁伤了姐姐?”小佗冷冷地说着,全身紧绷,一触即发。

      即使放萱娃平躺下来,燕丹的眼睛也一直紧盯着萱娃,眼里再无旁人,清俊的五官失去了往日的神彩,阴影中的瞳仁却更显深沉黯黑。

      小佗踏着沉缓的步子,走到燕丹面前,直直地看着他,两对眼睛,带着相似的痛苦,却分属冰与火的世界。

      “是谁,伤了我姐姐?”小佗重重砸下的字句,终于引回了燕丹的神志。

      “我。”燕丹轻声说着,他的声音冰冷纯净,似空石落水的余音,在暗夜里回荡缭绕,却缠着说不出的苍凉,“是我斩了她的手。”

      小佗和燕丹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昏暗的室内,锋芒闪过的时候,安叶荔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所有的动作平静下来,她才看清,卷耳无声地挡在了燕丹的面前,小佗刺向燕丹的剑,却被卷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

      卷耳轻触着刺入胸口的铁剑,痛得皱起了眉,却没有挥开小佗握剑的手,更没有还手之意。

      “你让开!”小佗怒吼着,眼里却涌上了泪水。

      安叶荔痛苦地长喘了一口气,心脏徒然从高处跌落地面!

      一刹那,弥散开成漫天的血雾。

      一弹指,冥河边无尽的曼珠莎华,恍然坠落,花落叶未开,虚空若永生。

      ******

      小佗的剑,以练习剑术和锻炼臂力为主途,并未开出血槽。

      此时,剑锋牢牢地嵌在卷耳的身上,倘若拔出来,伤口定会血喷不止。

      小佗的手在微颤,心在犹豫。

      只要有卷耳在,任谁也伤不了燕丹。

      可是在燕都生活的几个月里,卷耳不知为萱娃挡了多少次麻烦,姐弟俩之间的消息传递,也基本是卷耳在来回跑动。

      这样无辜的肉盾,又让他如何能下狠手!

      “你的手,为什么要抖?”卷耳温和地低语,似怕惊醒萱娃,又似怕吓着小佗,“我不还手,你还怕什么?”

      卷耳缓缓地往前迈着步子,似要小佗将剑更深地刺入他的胸腔。

      小佗却握着剑柄后退了起来。

      别说卷耳不还手,就是他有心要挡开小佗的剑,此时的小佗,又哪里能伤得了卷耳!不知不觉间,卷耳用刺在胸前的剑,反将小佗逼到屋内角落,退离了燕丹的身边。

      长夜难明,满室空余恨。

      小佗泪落双颊,仰头看着卷耳:“为什么?”

      “我娘本是秦将之女。”卷耳小声说着,回首。

      燕丹仍看着昏迷的萱娃,并未留意到另外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卷耳的五官微微舒展,安心地轻叹了一口气,平凡的脸上,不知因失血还是回忆,带了一丝罕见的脆弱。

      “20多年前,林胡人闯入秦关,败走时,劫了我娘。林胡王以我娘为奴,后来,我娘就生了我。”

      小佗抬袖胡乱抹了抹眼泪,却将双眼擦得更迷蒙,袖口方才蹭了萱娃的血,混着小脸上的泪水,一片狼籍。

      卷耳伸出左臂,笨手笨脚的将小佗揽进怀里,直接按在自己的左胸前。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卷耳胸前的剑柄略动,鲜血从伤处渗了出来,染在两人的衣襟上。

      “我从小就被族人打,被兄弟姐妹打,我也打他们。”

      “可我娘被林胡王打的时候,我却拦不住他。”

      “我好恨,我恨他每次吃了秦人的亏,就打我娘!我恨他任人叫我杂种!所以我努力练剑,我要杀了所有欺负我的人。”

      卷耳一句一顿,艰难地说着,双唇开合间,溢出一缕血丝,却挂着一抹惨笑。

      “后来,林胡王偷袭秦人边关的时候,折损了不少族人,包括他最疼爱的长子。那一晚,他喝醉了,又打我娘,我听见我娘的骨头断了,就抢了林胡王的剑,刺伤了他。我娘见他躺在床上昏睡,怕他醒来杀了我,就拔了他伤处的剑,给我带着防身,然后我们就逃了。”

      “我们逃到赵国的云中城住了两年,秦军占了云中城之后,我娘怕遇见她的家人,怕被她父亲的下属认出来,更怕那些人杀了我,又带我逃到了咸阳附近的村子,就病倒了。我遇见公子的时候,本来想抢了他的财物,给娘请大夫治病。可公子制服了我,还找人医好我娘的病。”

      “那七个月,我真得很开心。我娘吃得好,穿得好,住在干净的大屋子里,就像贵妇人一样……她来就是秦国贵族的女儿,不该受那些苦。”

      不知不觉间,安叶荔的身上泛起了红色的光纹。

      小佗的血,会令她身上浮现金色的光纹,那么,这红色的光纹,就是卷耳的血,碰到玉佩了。

      伴着涌入血脉的沸腾能量,让安叶荔清晰地了解到,那名混合了两个强悍种族血脉的少年,虽然说着仇恨的字眼,心底却只有淡淡的悲哀,还有浓浓的懊悔。

      那枚玄鸟玉佩,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什么在汲取能量的同时,还能将别人心底的情感,也全部传达给她?为什么要让她平静的心灵,变得波澜起伏?

      卷耳轻咳了一声,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继续用不会惊动燕丹和萱娃的音量说着自己的过去,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只是觉得,不能让眼前的孩子,受到同样的伤害。

      此时,他尚未发现,就在他的背后,一个浅淡透明的少女身影正渐渐显形,被强大的命运牵引着,从此走入了他的视线,将他引往另一条未知的路上。

      “直到有一天,我从秦人老兵的口中听说,林胡王在我们逃到云中城的那一年,就被暗杀了,是血流而尽,独自死在床上。王子们争位打了起来,反被匈奴控制了族中大权。”

      “我很高兴,就回去告诉我娘,那恶人被我们杀了。”

      安叶荔怔怔地听着卷耳平淡地讲着父母的往事,安抚小佗的愤怒。

      他为什么要受小佗一剑?是因为要替燕丹接受惩罚?因为他没能护住萱娃?

      还是因为,只有□□的疼痛,才能止住心灵的折磨?

      “第二天,我发现我娘自杀了。她用这把剑刺在身上同样的位置,不是要害,却让她像林胡王一样流干了全身的血。”

      “那时候我疯了,据说打伤了不少人,太子命人捉住我,将我送到了赵国邯郸。后来……舜颜公主花了两年的时间,用了很多办法,才把我养好。”

      “我曾经想过,要是留在族里,是不是我娘能活得更久。可舜颜公主说,我娘不但爱着父王,也恨着父王,留在林胡一样会死。公主还说……林胡王本来就该死,我唯一的错,是不该让我娘看见她最爱的两个男人互相残杀……”

      卷耳的声音有些黯哑,却抽出身边细长的胡剑,塞到了怔仲的小佗手上。

      动作间,卷耳扯痛了右胸的剑伤,他如往常一样,并不掩饰自己的痛楚,平凡的眉眼都痛得抽搐着,挤成了一团,真实地流露出所有的情绪。

      “我不知道公子为什么斩了夫人的手,但我知道,你若伤了公子,就是剜了你姐姐的心。你若不信,就去刺公子一剑。我这把剑,比较锋利,可别再刺歪了!”

      小佗手执卷耳那柄弑父杀母的剑,呆然木立。对姐姐的亲情,对卷耳的信任,一时间让他无所适从。

      在那张介于童年与少年之间的青涩小脸上,血泪交杂出混乱的痕迹,与萱娃相似的圆润杏眼,有若月光下的清泉,被饥渴的途人搅乱一汪碧波,无辜而凄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 采采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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