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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生鹅血 ...

  •   伙夫愕然:“生的?”

      尹钊看了他一眼,和缓了语气道:“劳驾,跑一趟,去弄只鹅回来。”

      伙夫领命而去,约莫一个时辰后,火房那边就有人来请尹钊过去账房后面的小厅用膳。

      尹钊问:“姚先生已用过饭了吧?”

      “姚先生早用过了,这会想来又是去给积善堂的那些人讲课去了。”

      尹钊闻言皱了下眉。

      苏州漕帮信奉无生老祖,积善堂便是特为无生老祖所建的香堂,一来方便祭祀供奉,二来平时也可开做善堂,给病残老弱提供一个蔽身之所。

      姚淳厚去积善堂讲课,此中说来有段典故。长话短说便是,那漕帮中有个少年因不识字,被前头东家蒙骗签下一纸契约,结果起早贪黑地干了三年活,半分银钱没落着,最后对簿公堂时还被打了一顿,差点落下腿疾。

      此事正好被姚淳厚撞上,姚淳厚本意是要帮那少年再去府衙中告状,谁知那少年却说,先前之所以被骗,盖因不识字而起。便是这次告赢了又如何?不识字,以后还是会被骗。

      姚淳厚心中大有感触,遂起意要教那少年读书。本来学生止有他一人,谁知日子久了,消息不胫而走,漕帮中有些人家便把自家孩子送到积善堂旁听。说是不求能够科举当官,但求能认得几个字,不作睁眼瞎便满足了。

      尹钊知晓姚淳厚心善,可又担心自家这位先生白天著书立传,帮着照看归一楼,夜里还要燃灯授课,若是劳累过度可怎生是好。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心中忧虑,尹钊便想着,看来过会还是要过去亲自接姚先生回来才是。

      一边想着,一边迈入小厅,便见祖衡和阿茸都在。

      尹钊在阿茸对面落座,手在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火房的人把晚膳端上来。

      不一会便有三个伙夫端进三个食盘。
      盘子落桌,可谓“各有千秋”。

      祖衡照例抱怨一通。

      “啧,怎么又是腌萝卜,汆白菜和汆鸡肉?这淡出鸟来的菜是喂猪的吗?还有,就这么一点饭,像是给人吃的嘛,啊?诶,你站住,站住!我还没说完……”

      那伙夫只当没听见他叨叨,放下盘子就走了。

      祖衡无趣地拿起筷子,一转头,看见尹钊盘内的火腿,便伸筷来夹。

      筷子伸到一半,被尹钊拿空碗挡了回去。

      尹钊慢悠悠地夹了一片火腿入口:“先圣贤有言,君子不夺他人盘中之食。”

      祖衡移动筷子左突右击,尹钊手中的空碗却好似一碗当关,万筷莫开。

      气得祖衡大叫:“我他娘的不是君子,我是胖子啊!”

      大概是挡过祖衡许多次筷子了,尹钊此刻做来简直驾轻就熟,一边挡,还能一边不慌不乱地进食。

      祖衡无法,只好收回筷子老实吃起自己那份淡出鸟来的饭菜。

      吃了两口,不知怎么觉得旁边有点冷,一回头,就见旁边坐着个俊俏无比的小娘子,这森森的凉意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祖衡眼神一低,看到她面前摆着一碗红艳艳的东西,瞧着怎么感觉有点像……

      阿茸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尹钊放下双箸,含笑学起阿茸之前说话的口气。

      “从前有人教过在下,家中有贵客到访,应当奉上一碗生鹅血才能略表心意。”

      阿茸冷面道:“我不喝这东西。”

      尹钊故作恍然:“哦,没错,险些忘了,阿茸姑娘更喜欢亲自动手。在下刚刚遣人去买鹅,想来火房现在还有活的,不然叫他们洗干净了给你送过来?”

      阿茸和尹钊对视片刻,忽然起身就往厅外走。

      祖衡看热闹不嫌事大,捧着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碗,凑过来小声地问道:“我听说,这是红姨找来给你开光的女人?”

      尹钊眼观鼻,鼻观心:“我看你比我更需要女人开光。”

      祖衡哀怨道:“你说这话就不厚道了吧?我要是长了你这样一张脸和身板,我还不能上天?我他娘还需要开光?我早就找个仙女儿成仙去了我……”

      话没完,只觉小厅外又掠进一道人影来,冷风刮得脸有点疼。

      再定眼,就见阿茸已端了尹钊盘中的火腿在手。

      尹钊筷子在半空中定了一瞬,才要收回去,又听得哐啷一片响,那碗鹅血已经被阿茸扫到地上,溅了尹钊一腿。

      阿茸做完这些,不等尹钊说话,又如狂风扫落叶一样走了。

      祖衡捧着碗,下巴都快掉进碗里。

      半晌回神,感叹:“这红姨哪里是给你找了个女人,她这怕是给你找了个祖宗……”

      感叹完阿茸的“不贤良淑德”,转眼又怜香惜玉起来:“虽说这小娘子脾气是霸道了些,但到底是你戏弄人家在先。有道是前世冤家今世缘,你不跟去哄哄?”

      尹钊冷笑,心里莫名有些快意却又堵心的怪异感。

      祖衡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你真不去哄?要是真这么讨厌,何苦祸害人家?你跟红姨直说便是。”

      尹钊忽然放下筷子,感到有些索然无味。且心中还讶于自己居然如此无聊,倒真跟一个“小姑娘”较起劲来。

      这念头一起,便连最后一点快意都消散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鹅血弄脏的裤子和鞋子,放下筷子。

      祖衡唤他:“你上哪里去,饭还没吃完呢。”

      尹钊回头:“我去换身衣服,一会接姚先生去。”

      转出小厅,一路往后院厢房走,一路看过去,俱没发现阿茸身影。

      临到卧房前,手才碰到槅扇,忽然惊惧自己刚刚竟然记挂起那个妖物的去向来,一时又觉颇为羞耻,暗恼不已。

      怎么着,还被人折辱出点眷念感来了是吧?

      尹钊摇头轻笑,将脑中这点杂念推出去,换过衣服鞋袜,带了一盏气死风灯就往积善堂去了。

      积善堂就在阊门的北童梓门,也就是尹钊昨日上岸的北码头附近。

      天色已晚,尹钊提着一盏沿着遍植垂杨绿柳的河岸慢慢地走着,经过一片粉墙黛瓦的院子,便见那院前挂着几只彩色的灯笼,耳闻着里头传来靡靡的管弦之声。他没有停下,贴着墙根从院门前走过,忽然听到里头铮——地一声,紧接着一阵琵琶飞流疾瀑也似撞了出来。

      尹钊的脚步就生生刹住。

      驻足细听片刻,越听越觉得这琵琶声像是出自那妖物之手。

      又听了一阵,琵琶声渐渐弱了下去。

      尹钊走到门前,才抬起右手,左手便伸出来把右手按了回去。

      理会她?
      爱去何处便去何处。

      若是不再来纠缠他,便是朝佛祖烧了三千三百炷高香才能修来的好运气。

      尹钊转身便走,初时脚步还是优哉游哉的,等到身后琵琶声渐又高起,他的脚步竟不自觉快了起来。

      转街绕巷,总算到了北码头。远远地看到离码头不远的一片院子里,有一户宅子门前高悬了一块牌匾:积善堂。

      尹钊上前叩响铜环,很快就有人将门打开一小条缝。

      来人是个半大少年,穿着一身葛布短打。一抬头见了尹钊,眼睛一亮,马上绽出一个露了十几颗齿的笑来。

      “我见过你,你是姚先生的学生吧?你以前也来接过姚先生的。”

      尹钊点头,笑问:“先生课快讲完了吧?”

      那少年道:“早就讲完了,今天就教了四句千字文。不过现在大家都在听先生讲古呢。”

      少年说完,忽然想起自己还把尹钊拦在门外,黝黑的脸上一红,忙往旁边一让:“哎呀看我,你快进来。”

      尹钊一提襕衫,跨门而入,就见积善堂前院四下里都有些暗,只有靠近祠堂了,才能见到些亮光。

      积善堂前后共有六进,两边都是厢房,供奉无生老祖的祠堂被安置在最中央的一进的院子里。这里就是姚淳厚素日讲课之所。

      一进这院,便见祠堂中间灯火通明,姚淳厚站在一张八仙桌旁,里外围了三层人,一直排到祠堂外头的天井里。

      那带路的少年本要挤开人群告诉姚淳厚尹钊来了,可尹钊却在长廊里就拦住了他,朝他摆摆手,自找一段栏杆坐下。

      姚淳厚从玄黄大战讲起,一路讲到三国烽火,说到那千里走单骑的好汉,便引得一阵叫好。

      尹钊微微笑着,在人群之外无声抚掌。难得见先生这般神采焕发,肆意开怀的样子。他竟不知道,原来先生说起书来,比茶楼里说大鼓书的还厉害。

      姚淳厚讲完一员猛将,停下喝了口茶润嗓,又道:“适才讲完英雄,接下来咱们要讲个奸雄……”

      尹钊动了动身子,想换个更舒适的姿势坐着,眼角忽然瞥见长廊上的漏窗外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看着竟有点像华衍的样子。

      可是……

      华衍不是在鹿山书院面壁思过吗?

      尹钊眼神微暗,等了片刻,就起身沿着那人刚刚跑过去的路摸了过去。

      一路深入到后院,才发现后院遍植草木,应当有些年头了,竟然颇为葱茏。

      那形似华衍的人蒙着半张脸,行事颇为小心,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回头观望。

      幸得后院入口处有棵大银杏。尹钊闪身躲到树后,等他进了月洞门,才转出树后,小心地跟了过去。

      那人进了一间屋子,便听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又是那个人让你来送信的?”

      没有听到那人回答,只闻老者接着问道:“药也一起带来了吗?”

      想来是那人已经用了什么别的手段回答了老者的问题。

      又过了一会,还是那老者的声音。只听他感叹道:“你去吧,叫传信的人知道,信上的事情我必尽心尽力促成。”

      猜到那人可能要离开了,尹钊就先出了后院,在月洞门外候着。

      过了一会,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尹钊便用足尖将一块石头往外推了推。

      那人大概是怕被人发现,只顾左顾右望,全然没在意到脚下,因此正被那石头绊个正着。

      待他拍拍手爬起来,就看到尹钊背负双手站在他面前。

      “华衍,可是山长放你回家了?”

      华衍还不见棺材不落泪,捂脸低头一气呵成,扭身要逃,看样子是要来个死不认账。

      尹钊拽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回来,伸手拉下他面上所蒙的布巾。

      华衍见藏无可藏,只好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尹大哥。”

      尹钊松开手,看了他一眼:“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到前边去。”

      华衍垂头丧气地跟在尹钊身后。

      两人走进无生老祖祠堂外的长廊下,尹钊才立定脚步,转过身,问:“刚才收信的那个人是不是积善堂的老堂主?”

      华衍捂着嘴:“我答应了别人什么也不能说的,你就别问我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尹钊早料到有此一着。若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东西,大可以让华衍光明正大地送。偏这般偷偷摸摸的,又特地选了华衍,到底是什么……

      怎么想,都觉得不会像是什么好事。

      忽地,尹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华衍之前也陪他来过两次次积善堂,他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帮人送信了?

      “这是你第三次帮人送信了吧?”

      华衍忽地抬起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尹钊脑中一时闪过许多东西。义社,每月一次的太湖聚会……

      水上聚会需要什么?

      需要……

      船!

      若是从别处租借,很容易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到租船之人,但若有漕帮帮忙打掩护,那就难寻踪迹了。毕竟浒墅关一天往来船只成百上千,若再将聚会所用的船只乔装一下,谁能查出来?

      难怪他追着义社这条线索查了几个月,始终寻不到门路混进去。

      思及此,尹钊眼神一利,继续逼问道:“你是不是又是来帮人借船的?”

      华衍张大了嘴,活像只吞了鹅蛋的蛤’蟆。

      不过这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尹钊:本·未来·都督不仅是个别扭怪,还有M倾向……还能不能行了啊这破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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