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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只鹅引发的血案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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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小心——”
喊声落时,两把袖中匕也跟着脱手而出。
阿茸略微侧首,两把匕首一左一右贴着她的鬓发掠过,夺夺两声,刺入墙边的柜子里。
尹钊指间夹住三根封脉针,转身往阿茸颈上两处大穴刺去。谁知阿茸竟不避让,反而欺身上来,张开双臂与双腿,整个人有如树藤般缠住了尹钊。
两人纠缠着滚到竹床上。
方才缠住阿茸的墨线如蛛网一般散开,嗖地卷住了小刀的手足。
小刀被倒挂到屋顶,模糊间似见密室内烛火闪烁。竹床上的少女用双腿钳制住身下的男人,仰起上身。她的乌发贴着腰身,长发蜿蜒,铺垂在身后。
倒挂的姿势使得血液汇涌到头部,小刀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少女扬起脸,原本乌黑湿润的眸子霎时变得血红。然后,少女忽然弯腰,一口咬在了自家公子的脖颈上!
“啊!公子——”
小刀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气喘吁吁,满头满脑都是冷汗。
他摸到身下的被褥,茫然朝四周望了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卧房内的床上。
奇怪,他昏过去之前不是还在书房的密室里吗?
天光从窗棂漏进来,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鸡叫。
对了,公子……
小刀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眼,身子顿时就是一个激灵,连鞋袜也来不及穿就跳下床,直奔尹钊的院子而去。
“公子,公子……”
小刀一掌拂开青萍院的大门,正在扫洒的几个粗使婆子都停下手中的活计。
粗使婆子们看了一眼,见喧哗之人是公子的贴身长随,也就见怪不怪,又忙碌起来。其中一个婆子好心劝道,“公子还未起身呢,你莫要吵醒了他。”
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跟没事人一样?
小刀心里狐疑,穿过院子来到尹钊屋前,站在屋下,小心地又唤了两声。
“进来吧。”
屋子里传出清朗的声音。
小刀踱回门前,推门而入,反手掩上屋门。
往里走了几步,就见尹钊正坐在窗下的小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册在看。
尹钊此时未戴头巾,身着松江细布制成的中衣,外头披着一件单薄的玄色道袍,手边的高脚小几上放着一只紫砂壶,周身茶香脉脉。风从窗外拂来,他的发丝随风而动,整个人落在晨光里,显得随意又洒宕。
他翻过一页书,未抬头,只淡淡地问道:“你醒了?”
小刀紧两步上前,目光扫过尹钊脖颈间缠着的纱布,便惊呼道:“公子,你这是……”
尹钊闻言,原本风轻云淡的神色忽然微微一僵。
小刀怒道:“可是让那行尸给咬的?那行尸呢?”
他咬牙切齿:“居然敢伤公子,看我不把她给大卸八块……”
身后的水晶帘子一阵响动,一人拨帘而出。
身着浅碧色褙子,白色百褶长裙的少女亭亭而立,两只手里分别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脆声问:“不知小郎君是要用什么将奴大卸八块?”
小刀伸手去抢:“你还我刀来。”
阿茸娇笑一声,身形一转,转到尹钊身侧,抬手将两把匕首随意掷出。
“公子,你的这位小长随可真是凶得很。”
小刀接了刀,便要回攻,却听尹钊沉声制止:“小刀,你且先回去,阿茸姑娘的事,我过后再与你细分解。”
小刀忿忿地盯了阿茸一眼,哦了一声,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待小刀走后,尹钊才偷偷舒了口气。
这个在蒹葮庄招惹上的歌伎也不知是什么怪物,寻常震慑行尸的办法竟震她不住,不但封脉针都被她拗成了废铁,连捆僵尸的墨绳也被她撕得稀烂。
想到这里,尹钊便觉有些头疼。
这些法器都是从陆判祠里借来的,现下这样,倒要拿什么还给那贪杯好色的老鬼才好?
阿茸提起小几上的紫砂壶,对着茶嘴喝了一口,将壶捧在手里,一转身,直接坐到小几上。
“疼吧?”
尹钊不动声色地瞟了阿茸手里的紫砂壶一眼,有点肉疼。这壶是宜兴出了名的紫砂茶壶,用来泡岩茶,风味格外醇香,多少老茶饕,捧着千金都难求一只。
叫她这么嘴对嘴喝上一口,他今后是决计不会再用了。
阿茸见尹钊久未回话,就倾身要揭他颈上的纱布。
尹钊捂着脖子侧身避退,不小心扯到伤处,不由嘶了一声。
“还好,劳阿茸姑娘挂记。”
阿茸坐在高脚小几上,一手捧着茶壶小口地啜饮,一手反撑在身后,双脚来回晃动。
“奴是讲道理的人,你若不绑我,奴是不会咬你的。”
“多谢阿茸姑娘嘴下留情,原是尹钊冒犯了。”
阿茸摇摇头:“你不必谢奴,奴原本也不打算咬死你。”
尹钊翻书的动作一顿。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阿茸接着说道:“虽然不会死,但也没那么好受。你这伤口,拿生糯米捣烂了,连续敷上一个月或许便能好全。但身体里的尸毒,除了奴,谁也没办法替你弄出来。每逢朔望之夜,若没有奴替你将多余的毒素吸出来,你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尹钊放下书,叹了一口气:“直说吧,阿茸姑娘你缠上我,究竟所求为何?”
裙下的红绣鞋停止了晃动。
阿茸揭开紫砂茶壶的盖子,氤氲的蒸汽模糊了她秀美的脸庞。
“你是锦衣卫夜行司的人吧?”
本朝设锦衣卫,监察百官,为皇帝耳目。明面上锦衣卫分为经历司,镇抚司和诏狱。其中,经历司掌文移出入,镇抚司掌本卫刑名,监理军匠。其实在两司一狱背后,还有一司。那就是广纳天下奇人异士的夜行司,掌朝堂江湖的魑魅魍魉之事,并为皇帝求药炼丹。
进入夜行司的条件极为严苛。尹钊替锦衣卫做了三年的事,到现在都还只是个小小的“善童子”,乃是夜行司内品级最低的职人。
“阿茸姑娘想要尹钊做什么?”
阿茸将头一偏,手指在脸颊上轻点两下,似乎是在思考。
“自然是奴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尹钊啪地一声合上书,赤足走下榻来。
他背着双手,走到阿茸面前,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不如你现在就动手杀了我,我也可以少受点折磨。”
阿茸亦回视尹钊,轻慢地说道:“如果你现在就想死,奴还可以再送两个给你陪葬。”
尹钊暗自磨了磨牙,额上的青筋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
可恶。
这妖物,当真是可恶得紧。
一人一尸,直勾勾地互视着对方,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
有人轻叩门扇。
“公子,红姨请您过去用早膳了。”
尹钊忽然就没了脾气,心中摇头暗笑。与其激怒这只行尸,不如另想法子解决了她才是正道。与她置气,便是着相了。
“嗯,你与红姨说,我束了发便去。”
阿茸仰起脸,露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公子,奴替你束发吧。”
束发?怕是要命吧?
尹钊避退三尺:“着实不敢有劳阿茸姑娘。”
尹钊自束了发,待要换衣裳时,便见阿茸始终坐在高脚小几上,目光透过珠帘望着内室。
他忽然想起那日抱她过桥后,她忙不迭地避退的样子,加上刚刚被她威胁过,心中颇有怨气。
一只不知死了多少时候的尸体,也知晓羞耻吗?
计上心来,便着意要臊她一臊。
因此也不放下纱帘。从床下的柜子里取一套崭新的中衣并浅蓝色素绉纱直裰,堂而皇之地走到内室中央,先是解了上衣,露出精壮而白皙的胸膛,故意慢条斯理地穿上新的中衣。
待他系好衣上的绊扣,一抬头,便瞥见阿茸侧着脸,目光望向窗外,捧着紫砂茶壶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壶身,神情似乎有些局促。
尹钊移到腰带上的手不知怎么地又收了回去。
也罢。脱裤子就算了,省得叫这妖物白看了去。
尹钊打小自理惯了,换好衣服,穿上皂靴,正准备出门,旁边忽然递过来一条白色的绢帕。
“把脖子包好,别叫人瞧出端倪。”
尹钊接过绢帕,拿到镜前。
帕子上有种极为浅淡的香味,像是佛手柑的味道。
尹钊原本心中有些嫌弃,但见帕子洁净,且有暗香,也就马虎着用上了。
整装完毕,尹钊自去正厅陪红姨用早膳,阿茸自然不可能陪他上桌,就自找了个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晒太阳。尹府上下都知道红姨安排阿茸在尹钊身边的用意,因此也没人催她去干活。
这边红姨放下筷子,看见尹钊脖上围系的绢帕,便问:“可是着凉了?”
尹钊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哑声道:“昨夜在书房看书,忘了关窗,今早起来便发觉有些着凉了,嗓子疼。”
红姨道:“那我回头让阿茸给你炖个梨盅。”
尹钊拿起桌上的湿布在嘴边拭了拭,随手丢下:“今晨书局那边遣人来说,用来印刷小报的铜版出了点问题,我得亲自过去瞧瞧,也许今晚要在书局那边过夜了。”
红姨点头:“那要不要遣人给你送饭?”
“不必。”尹钊起身,“书局那边有开火,我带上阿茸就行。”
红姨面露喜色:“也行,你带上阿茸那个丫头吧,我见她做事挺稳妥的。”
果然她眼光毒辣吧,一挑一个准。瞧她这次挑的这个丫头,很得尹钊心意呢。
又嘱咐尹钊:“明日端午,切记要回府来吃粽子。也请姚先生一起过来吧。”
尹钊应下,顺便跟红姨提了华衍托付之事。红姨冷哼了一声,勉强算是答应了。
一时饭毕,红姨满心欢喜,心道得写封信跟夫人说说这件事才行,省得夫人日夜悬心。转身就急着写信去了。
这边尹钊转出正厅,先是找到小刀,嘱咐他即日启程,赶往江西龙虎山,寻一个叫作“柳三白”的道士。
吩咐完,尹钊就绕着院子慢慢地走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一面漏窗下的摇椅上找到了阿茸。
阿茸原本用衣袖盖着脸,正怡然地晒着太阳,忽然间听到几声轻缓的脚步声。
她放下袖子,有点懒洋洋地:“唔,你来了。”
尹钊俯身,挡住阿茸身前的阳光。
“我今日要去陆判祠还东西,阿茸姑娘可要同往?”
阿茸侧过身,双手交叠,脸枕在手背上,望着尹钊道,“公子很是上道,奴心甚喜。”
尹钊道:“这个自然。我怕阿茸姑娘稍不顺意,再咬尹某一口可怎生是好。”
“你要去的这个陆判祠,是个什么东西?”
尹钊如实以告:“这陆判祠是夜行司下属品级最低的一层衙门。怎么样,阿茸姑娘要随尹某一起吗?”
阿茸侧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
“好呀,奴倒要见见借你墨线和金针的人有什么道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尹钊:在下从未料到,原来一只鹅引发的“血案”,是落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