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元真羽

22、符塔

　　黑寡妇精玄珠闻言垂首，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着绿袍的蛇精哧溜一声吐出鲜红的蛇信，斜睨着黑寡妇精玄珠。
　　“说好了，我帮你清理门户，他手上那些道士的内丹得归我。”

　　山鸡精捏了捏手，骨骼间发出咯咯的轻响。
　　“说好的明明是一人一半。”

　　此言一出，雀室顶上的天师忽然飞身而下，扯下围罩在雀室周围的帘布往上一抛，帘布挂到桅杆上，迎风展开，上头有丝丝流金一闪而逝，尹钊目力极佳，隐约认出那快速闪过的金光似乎是什么咒文。

　　他和阿茸躲在楼船后方，不妨听了这么一段大有渊源的典故。

　　细细捋一遍，尹钊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忽地抬头看向站在雀室顶上的年轻天师——
　　莫非他是苏城王和那只蛛妖所生不成？

　　难怪那只黑寡妇精说什么姐姐。蜘蛛精的姐姐可不就是蜘蛛精吗？
　　那这只黑寡妇精口中的“碧游门规”又是什么？难道指的真是齐云山碧游观？

　　笼罩在楼船周身的雾气忽然涌动起来。

　　尹钊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思绪，忽然听到阿茸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万鬼萌动，再不去破结界便来不及了。”

　　话说完，她便伸过手来揽在尹钊腰间，足下腾挪，两个人便轻飘飘地滑了出去。

　　那一抱几乎将尹钊抱懵了，如一把自天而降的巨刃，硬生生斩断他脑中所有思绪。

　　他低头看看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又抬起头来看看阿茸的脸。她的头发往脑后徐徐飘散开来，像是字帖里游龙走蛇的墨痕。

　　阿茸虚搭在他腰后的手好似一片长了小刺的叶子，虽然只是轻轻地挂在他身上，可那些小刺却似钻进了肌肤里，不深不浅地刺得他有些尴尬，又有些茫然。

　　两人一头撞进了茫茫的白雾里，阿茸的头发有几缕飘到胸前，尹钊忍不住想抬手替她把头发掖到耳后。

　　他才动了动手指，阿茸忽然松开揽着他的手，两人瞬间移换了位置。

　　阿茸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一只从浓雾里撞出来的水猴子。五根苍白到透明的手指略一用力，那只张牙舞爪的水猴子顿时就化作几缕四下逃窜的黑烟。

　　然而这些黑烟才飞出阿茸周身不到两臂之距，就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接着慢慢缩了回来，最后凝于阿茸指尖，变成一枚色如烧炭的黑球。

　　阿茸看了一眼，就拈住那枚黑球往嘴里送。

　　尹钊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去拦。

　　阿茸回头看他，二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感到有些莫名所以，莫名其妙。

　　阿茸犹豫了片刻，把那枚黑球送到尹钊嘴边。
　　“你想吃？”

　　尹钊收敛了惊异的神情，：“阿茸姑娘，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吃的东西。”

　　阿茸轻皱了下眉：“你不想吃，你拦什么？”

　　尹钊：……

　　阿茸轻哼了一声，有点像猫烦躁时发出的呼噜。她转过身，一手扣住尹钊手腕，一手把那黑球往口中一塞，整个人像只风筝般轻盈地滑了出去。

　　二人在浓雾不知滑出了多远，风从两人的身体穿过，阿茸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有些飘渺起来。

　　“要结一个雾怨，须得有二十八只厉鬼，仿天上二十八星宿的星位坐镇阵中。这厉鬼与水猴子不同，一般的水猴子乃怨气凝结而成，我能吃得下怨气，却不想吃厉鬼。”

　　“为何？”

　　阿茸回头，一双眼睛赫然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称着她脂腻粉白的脸，在这暗沉沉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妖异。

　　“滋味实在难以下咽。”

　　尹钊愣了片刻，千思万想，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理由。

　　“那阿茸姑娘你需要在下帮什么忙？”

　　阿茸道：“大悲咒和卍字符会吗？我要你帮忙超度它们。”

　　尹钊再一次愣住。

　　他原以为按照阿茸这样的性子，但凡出手，直接将几只碍事的厉鬼打得魂飞魄散岂不省事许多，着实没必要多费力气去超度它们。

　　尹钊发觉越是相处，自己似乎越是看不懂这位阿茸姑娘了。
　　“好。”

　　得了这一句许诺，阿茸忽然单手结出一道封魔法印，食指与小指敲起，虚虚点向一处浓雾。

　　那片浓白的雾障倏地散开，尹钊看到水面上飘着一只身着红巾铁甲，校尉打扮的厉鬼。若不是那鬼头上结了个碗大的疤，被斩下的脑袋就捧在他自己手里，他的模样其实与生前其实所差无几。

　　并不像民间传说里传言那般，厉鬼皆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阿茸单手平推而出，翘起来的食指径直点向那鬼的眉心。

　　那鬼本来闭着眼睛，就在阿茸他们离他堪堪只有半臂之距时，他忽然睁开眼睛，眼中绽出灼灼青光，提刀的那条手臂倏地举起，划过一道半月形的圆，沉重的刀身倾山倒海似地从头顶劈了下来。

　　阿茸没有避退，身子依然向前。

　　尹钊见刀锋落下，心一下提到喉咙口，想也不想地便伸出手去，来了一个空手接白刃。

　　然而刀锋并未如他想象那般劈穿他的手掌，刀刃在堪堪碰到他的虎口时便停住。尹钊看见阿茸的头发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发向上卷起，发丛如灵蛇般牢牢地卷住了刀身。

　　阿茸的指尖点住那厉鬼的眉心，厉鬼身上的杀气顿泄，复又缓缓闭上双眼。

　　阿茸低声诵念大悲咒，另一只手画了一个卍字符。那卍字符金光闪闪，有如一片薄薄的剪纸，阿茸一扬手，卍字符就向上飞起，迎风便涨，宛如布幔一般裹住了那只厉鬼。

　　尹钊也跟随阿茸一起诵念大悲咒，手上不断地画出卍字符。

　　他不像阿茸，起初有些手生，画的几道卍字符上半点佛光也没有带，后来渐入佳境，便越画越是顺手。

　　只是有件事多少叫尹钊有些郁闷。

　　阿茸画的卍字符大如旗帜，他画的卍字符小如蚊蝇，点点蝇头大小的金光盘飞在二人一鬼周身，像是无数只闪亮亮的苍蝇。

　　尹钊看看阿茸的卍字符，又看看自己的，心中没由来竟有些羞愧。

　　他其实是个非常清楚自身斤两的人，既不会过分骄傲，亦不曾妄自菲薄。他从小便清楚人各有所长，这世间无人能够面面俱到。

　　可自从遇上阿茸，他却发现自己几次三番欲以己之短，去较阿茸之长。似乎他心里隐隐有个执念，他不愿输给阿茸。

　　可这又是什么道理，他却想不通了。

　　这只厉鬼在两人合力之下，终于变成一道虚淡的魂影。阿茸收回手指，袖袍一扬，那魂影便飘了出去。

　　今日虽然下了雨，湖上又有大雾，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可阿茸寻起这些定阵厉鬼来却十分游刃有余，她完全不看星位，甚至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一打一个准。

　　尹钊初时还有些疑惑，后来忽然想起阿茸说过自己能辨妖息，想来她也能辨鬼气。

　　两人联手已将定阵的厉鬼除去大半，随着定阵的厉鬼不断被超度，太湖上的雾气也越来越稀薄。

　　此时月亮从云层后钻出来，洒下一片冷冷的清辉。

　　尹钊看到月光下，有几艘小船从太湖外围悄无声息地滑向湖心。其中一艘小船上有人掀帘而出。

　　那人脸上戴着一张白色的鬼脸，鬼脸嘴角下垂，看上去像是哭丧的。

　　“想来这边是苏州城里的恶童子了。”

　　那飞枭令上着十三善恶童子缉拿义社魁首，可若那天师真是苏城王的儿子，夜行司下的为什么不是“格杀勿论”令呢？

　　除非……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上头那些人想要的。

　　贾士丞的陆判师父说过，义社魁首知道苏城王的埋骨之处。莫非这些人要找的东西在苏城王的坟墓里？

　　他是个贯来便多思多虑的人，看着诸事不放心上，其实心里算盘打得脆响，恨不能凭空多长出二十岁来，好叫自己把今后一百二十年的心也提前操完。

　　他心中将这几日所获颠来覆去，重新又琢磨了几遍，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妙的预感。

　　这预感突如其来，却十分强烈。他不由拉住阿茸的手，沉声道：“咱们不能把这雾怨全破了。这阵法破了一半已然足以，那些能摸进来的童子，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若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湖上打转，那说明他本事不济，也就不必进来送命了。”

　　阿茸不解：“我做事从来不做一半，留一半。”

　　尹钊道：“我且问你，你制住贾士丞时，可用了全力？那贾士丞能否自行脱困？”

　　阿茸虽不明白尹钊为何有此一问，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我削掉了贾家小子身上那只猫妖的爪子，他现在只怕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未必有。”

　　尹钊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便知糟糕了。

　　若贾士丞受的伤并不重，他还有余力可以从巡检司的牢中逃走，那他就一定不会求助别人。但若他受了重伤，以他的性子，他势必会选择向东厂来的姚飞雪求助。

　　原因很简单，贾士丞肯定对自己的术法修为十分自负。然而他年纪尚小，不知天外有天，接连两次都栽在阿茸手里，他肯定将此视为奇耻大辱，不报不快。

　　而姚飞雪正与阿茸宿怨颇深。

　　贾士丞像姚飞雪求助，一来是迫于形势所为——他不会放过接近义社魁首的机会；二来投靠了姚飞雪，就能借刀杀人，一泄心中之愤。

　　“这雾怨去了大半，连善恶童子都进来了，为何迟迟不见姚飞雪？”

　　尹钊这一言如同石破惊天，阿茸忽地回头望向楼船所在的方向。

　　姚飞雪也能神魂出窍，即便雾怨不破，她也不会被困住。姚飞雪此来，一是为了寻机杀她，二是为了抢占功劳，她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出现？

　　阿茸脸色顿变，正要带着尹钊回去，忽然从四周飞出无数道三尺长的朱砂黄符，朝尹钊与阿茸二人卷了过来。

　　黄符来势太快，一旦沾上二人之身就再也挣脱不开。

　　二人被层层黄符裹住，满眼所见，皆为黄色。尹钊最后抬头往天上看，只看见一些符纸搭成宝盖状，重重地扣了下来。

　　砰——

　　朱砂尘起，在一片红色的扬尘中，尹钊听到阿茸磨牙道：“这是锁魂的符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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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诸位读者菌，本周真的太忙太忙。换工作，搬家，还有一堆翻译的稿子等着赶，所以一直抽不出空来更新。
嗯，明天大概会掉落非常多更新，大概四到五章（唉，这是强制更新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