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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老对头 ...

  •   鹅鹅鹅山庄内三人各怀心思,话不投机,说不了几句便要不欢而散了。

      贾世丞起身告辞:“骆世伯,小侄我与这位吴庄主实在是无话可谈,这便要先行告辞了。”

      骆庄主叹气道:“天黑了,下山的石阶不好走,我遣人送你下去吧。”

      贾世丞冷冷地瞥了一眼打算顺坡下驴的吴清。

      “不必了。骆世伯,小侄改日再来看望您。”

      他拒绝得不留余地,自取了盏灯笼便飘摇而去。

      尹钊和阿茸躲在屋顶上看到他行走时脚尖一点,便飘了出去,好似风中的一枝蒲公英,身姿轻盈,显然是有功夫在身,全然不似平时在书院中一副酒囊饭袋的富家公子模样。

      尹钊心下讶异不已。

      若这贾世丞平时在众人面前与独处时全然是两副面貌,那他的心机可真是深沉了。

      尹钊自问,他在贾世丞这个年纪时,可是远远比不上他。便是现在,也未见得比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高明上多少。他在鹿山书院四’五月,竟然完全没有瞧出这少年的破绽。

      屋里就剩下骆庄主和吴清两人。

      吴清站在窗边,望着贾世丞离去的方向,低叹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怨我……”

      骆庄主端起酒杯:“你也别怪他怨你,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得受着,因为这便是你当初的选择。”

      贾世丞手中灯笼的光亮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尹钊撇了阿茸一眼,两人都心领神会,瞬间便明白了对方心中的盘算——

      这贾世丞身上一定有问题,追!

      二人怕打草惊蛇,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缀在贾世丞身后。

      谁知跟到最后,才发现那个贾世丞过了渡僧桥,一直望阊门而去,看样子,竟然是要去陆判祠。
      尹钊心间一紧,蓦地猜到一种可能。

      这贾世丞,莫不是,也是夜行司中的人?

      阿茸见此,便要现身,直接将那贾姓小子抓来拷问一番。尹钊拦住她,道:“夜行司底下这些人,明面上吃皇粮,听从锦衣卫的调遣行事,实际上这些人都来自三教九流,其中不乏寻求庇护的邪魔外道。这些人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就不为人知了。咱们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阿茸斜睨着尹钊:“哦?这么说你入夜行司,并不求升官发财,也是有自己的盘算在咯?”

      尹钊下意识地伸手捻动了几下腕上的佛珠,嘴上胡扯道:“这阿茸姑娘你便冤枉我了。我对锦衣卫指挥使段斐段大人那可是一片赤胆忠心,天日昭昭……”

      阿茸打断他:“闭嘴。”

      尹钊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他看着她的侧脸,心中默默想道:若这位阿茸姑娘果真是那两位待选后土之一,那她应该就是锦衣卫这边的人了。锦衣卫与东厂表面和谐,实际上势同水火。要是听到有人说自己效忠的是对方的死对头,即便知道那人是胡扯,只怕也要割了那人的舌头不可。

      二人过了渡僧桥,尹钊还要再往前走,阿茸却伸手一拦。

      “既然你不想惊动那陆判,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言罢袖底一翻,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张黄符。尹钊见上头龙飞凤舞,似是画了一道道家符咒,尹钊粗粗读过一点道藏,隐约可以辨出那是“谛听”二字。

      阿茸走进桥边的小亭里,见贾世丞进了陆判祠,手腕轻动,那道黄符飘飘晃晃地飞出去,融入夜色里,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到陆判祠的门上。

      阿茸在亭中坐下,又取出四道小黄符,那符上也画了一样的符咒。她将两道黄符贴在自己的耳垂上,另外两道给了尹钊。尹钊依葫芦画瓢,在阿茸身旁坐下。

      阿茸遥望着河岸边的小小庙宇,轻声道:“凝神,仔细听着。”

      且说贾世丞进了陆判祠,便见祠中昏暗,只有香案上,一左一右摆着两盏香灯。陆判穿一身玄色蓝边的道袍,坐在香案下的蒲团上闭目打坐。他的双手在胸前结成一道法印,手中托着一枚铜铃,与墙上所挂的铜铃一般无二。

      贾世丞把灯笼挂在门边的铁环上,走到陆判身旁,弯下腰,恭声唤道:“师父,徒儿来了。”

      陆判霎地睁开双眼,两只窄小的眼中精光四溢,犹如一只不怀好意的黄鼠狼。

      贾世丞蹲下身,用手轻轻碰了碰陆判手上所托的铜铃。

      “娘,儿来瞧你了。”

      陆判道:“你两天未回,昨日我下在你娘身上的御字诀被一个善童子打散了,只好将你娘关进阴阳铃里休养,今日你怕是见不着她了。”

      贾世丞起身,走到签桌旁坐下,勾唇一笑,笑容中有种难以言喻的阴冷。

      “无碍,正好端午日阳气盛,鬼魂出来行走,容易被阳气冲撞,她不出来也好。”

      陆判又道:“听闻你养的那只鹅在蒹葮庄被人弄死了?”

      “我之前在那鹅身上养了一只鬼,想看看能养出个什么东西来。那吴清估计不知怎么地知道了,便请来江湖道士把它弄死了。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他,还以为是上头有人下来查了,这才装疯卖傻地在蒹葮庄大闹了一场。”

      贾世丞说着,诡异地轻笑了两声,抬起右手。烛光映照着他的手,那影子落在地上,五指修长。他微微一曲手指,作出一个“抓”的手势,五根手指指尖竟慢慢地冒出五只尖锐的弯钩,如同猫的利爪。

      贾世丞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背,轻俏地“喵呜”了一声。

      陆判沉了脸道:“你果真与那只猫妖合’体成功了?”

      贾世丞歪着头,殷红的舌尖在唇上舔过一圈。

      “那猫妖活了一百多年,弄死了岂不可惜?它撞在咱们师徒手中也是天意,可见我合该是要收了它的。”

      陆判的脸上越发阴沉:“把你那爪子收好。上面来人了,是段斐手下的那只后土。既然她都来了苏州,那东厂厂公曹俨手下的姚飞雪肯定也来了。不想被人抓进黑诏狱里,就别暴露你这副不人不妖的样子。正经修炼才是正途,像你这样终究是歪门邪道,不成气候。”

      “哈?”

      贾世丞夸张地笑了一声,手背轻柔地从自己的脸庞抚过。

      “我本来就是歪门邪‘道’的徒弟,难道还能成什么名门正道不成?”

      陆判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大了,我管不动你了。反正你的死活,我是管不着的。行了,想来你这‘恶童子’肯定已经收到飞枭令了,上头要你们五月初九混入义社的太湖密会里,擒拿他们的魁首,这件事你计划得如何了?”

      贾世丞指尖上的爪子倏地收了回去:“都查清楚了,船从漕帮里出,五月初九会混进南下的船队,在浒墅关载人登船。鹿山书院有两个书生是义社的人,到时我便扮成其中一人混进去。”

      陆判道:“据闻义社的魁首是齐云山碧游观的传人。”

      “就是那个苏城王曾经修行过,后来又被太.祖连根剿灭的道观?哈,竟然还有传人,莫不是欺名盗世的吧。”

      陆判摇头道:“无论真假与否,你要切记,千万莫要叫他落进其他善恶童子的手中,他必定知道苏城王最后埋尸何处。”

      贾世丞站起身,抚平襕衫上的皱褶,道:“师父,徒弟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只是此去只怕凶险重重,你就暂且把我娘借给我防身吧。”

      陆判闻言,收了法印,把阴阳铃交给贾世丞,咬破手指,在他掌心写下一个纂体的“御”字。那血字在贾世丞手掌里凝了片刻,忽地金光一闪,便消失无踪。

      贾世丞把那枚铃铛收进袖中,取下墙上挂着的灯笼,正要推门而出,忽听陆判在他身后说道:“你此去,一定要小心一个戴佛珠的善童子。为师瞧他并不是什么为夜行司实心办事的走狗,只怕也有自己的算计。”

      贾世丞回头,凉凉一笑,露出小狼犬也似的森森白牙。

      “管他是人是狗,若是犯到我手上……我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言罢,推门而出。陆判祠的两扇朱色庙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抬起头,脸上又换了一副温良无辜的神色,这番变脸堪称天衣无缝,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阿茸早在他推门而出前便烧掉了门上的“谛听符”,贾世丞出门后并没在意门边落下的符灰。

      贾世丞缓步而行,经过渡僧桥边的凉亭时,脚步顿了一下。他狐疑地转头看了看,却见那凉亭四面通透,亭中空荡荡并无一人。

      饶是如此,但他既然起了疑心,焉有放过之理?

      他提着灯笼,缓步走到凉亭下,亮出手上的利爪,遥遥对着亭中划了几下。黑夜中,似有风流涌动,亭子的石柱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石柱表面留下几道浅淡的划痕。

      没有人?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贾世丞垂下手,定定地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去。

      待那贾世丞走远了,阿茸一挥衣袖,撤去飘在二人身周的霜花,那霜花哗啦啦如同雪粒一般落到地上,转眼间就融化成水了。

      尹钊诧异:“他如何看不见咱们?”

      阿茸轻声道:“这孩子请妖上身,区区一只百年的猫妖,可看不透我这雾瘴。”

      她说这话时,有一种站在顶峰睥睨山脚的气度,又有些少女的洋洋自得,尹钊从未见她流露出这样的神态,一时间竟被慑住了片刻。

      阿茸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走吧,这孩子可说了要把你剁碎了喂狗呢。”

      尹钊无语片刻,才道:“山塘街附近太热闹,人多眼杂,不好。咱们就在贾府附近堵他。”

      尹钊和阿茸刚刚无意间听了一耳朵“机密”,说来这对师徒也真是有趣。徒弟跟师父说话藏一半露一半,这做师父的呢,明知尹钊身边就跟着锦衣卫的“后土”,偏偏又要挑动徒弟去太岁头上动土。真不知这样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搭成师徒的。

      尹钊跟在贾世丞身后时,也顺便在心中梳理了一遍今夜的收获。

      记得之前祖衡同他说过,苏州的丝绸大户贾正义十几年前为了讨好当时织造局的督造太监,把自己的亲妹妹送给那督造太监作妾。先前查到的是,贾正义的妹妹同积善堂堂主刘越海的儿子偷.情,结果怀上身孕,奸.情败露。但若,与她偷.情的根本不是刘越海,而是蒹葮庄现在的庄主,吴清呢?

      若奸夫是吴清,那贾世丞又该是谁的儿子?
      他真的是贾正义的儿子吗?

      若贾世丞其实是贾正义的外甥,那陆判手里的那只水鬼是他的亡故的母亲……

      尹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难怪了。
      难怪那水鬼会缠上自己。

      贾正义的妹妹,她一生的悲剧,都是从被兄长送给太监为妾的那一天开始的。说到底,她的兄长才是真正害了她性命的人。

      尹钊脑中思绪翻飞,足下不停,面色沉着依旧。他举目四望,见四下行人渐稀,便与阿茸对视一眼——

      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阿茸不消他说,整个人如一只蝴蝶般轻灵地飞起,贴着河岸边的柳树梢飞快地滑了过去。

      贾世丞听到风声响动的一霎那便丢下灯笼,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喵呜,衣袍一瞬间便被劲风灌满。他举起一双化为利爪的手,狠狠地往身后抓了下去。

      他的双爪落下,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阿茸的身子贴着一棵柳树滑落,宽大的袖袍在半空中扬开,轻轻一抖,就将那阵劲道化为虚无。

      她的身形迅若闪电,不过一个呼吸,便已来到贾世丞身前,白皙纤柔的双手微合,一掌推出,掌上带起的雾气拂过贾世丞的衣裳,结成冰霜瞬间蔓延开去,将贾世丞整个冻成了一尊“冰人”。

      两人头顶不断地落下霜花,遥遥看去,好似下了一阵小雪。五月落雪,苏堤拂柳,美人当街,此情此景,便是善丹青的画匠也难以描述其万一。

      阿茸抬手,二指夹住一片落下的霜花,衔着那霜花轻轻划过贾世丞手上八寸长的利爪,如切豆腐般无声无息地把两只尖爪切了下来。

      尹钊见阿茸擒住了贾世丞,正要上前,忽然心生警觉,又退回墙缝里。

      一把白色的拂尘从天而降,手柄前端的麈尾倏地暴涨,暴雨梨花一般弹向阿茸面门。那拂尘似有什么厉害,阿茸不敢正面硬接,不得已闪身避退,而后才同那拂尘交起手来。

      那麈尾缠得阿茸心烦,阿茸轻喝一声,终于忍不住用手抓住麈尾末端,狠狠地薅下一把毛来。

      拂尘受创,倏地倒飞回去,落进一个白衣女道怀里。

      那女道一身白色道袍,发束银冠,脚着素履,肩上还蹲着一只灰老鼠。
      可惜瞧着没有半丝仙风道骨,莫名倒有些妖里妖气。

      她一手拿拂尘,一手掐着贾世丞的脖子把他半提起来。

      “柳秋茸,两月未见,小道可真是,想你得紧呐。”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到了这里,读者菌能够看懂了前头埋的一些线了。
    给没有看到上一章作话提示的读者菌再广播一遍:角色表里,女主角的名字是沈秋茸。她真地姓沈啊。
    然后不明白的读者菌可以再倒回去看一下第六章。或者翻看一下上一章的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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