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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鹅鹅鹅 ...

  •   今日出来不仅无功而返,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但尹钊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还拨出了几两闲情逸致探查起这地井里曾经的囚徒来。

      阿茸站在一边看他翻箱倒柜。
      她在夜间也能如常视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所以事物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片带着朦胧血光的残影。

      她本是已死之人,又被人用逆天的法术将魂魄召了回来,从此变成这样一个怪物。

      她眼之所见,耳之所闻,舌之所尝,肌肤之所感,均与活人大大不同。

      唯有这个青年例外。
      她能看得见他。

      这是她“复活”以后第一次看清了“人”是何模样。

      他的鼻梁很高,眼窝微陷,眉眼狭长,下颌敛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因此显得面目深刻。他蹲在柜子旁边翻捡衣物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倒有几分缱绻的温柔,让人不由联想起江南的杏花烟雨。

      “阿茸姑……”

      尹钊回首,却见阿茸又用那种说不出所以然的眼神看着他,怔怔地似在出神。

      尹钊提着一只灰扑扑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绣花鞋走过来,伸手在阿茸眼前一晃。

      “阿茸姑娘?”

      阿茸的眼睫轻轻闪了两下,而后慢慢地仰起脸。

      “你翻够了?翻够了可以走了吧。”

      尹钊提起绣花鞋,道:“这鞋样也是近十来年才出的样式。如此看来,这地井下头恐怕还住过一个人,只是不知是谁。”

      “这很重要么?”

      尹钊微微笑道:“既然走了这一趟,总不能完全空手而回。好歹要有点收获才成样子。”

      阿茸见他对女子的服饰颇有精研的样子,忽然想起本朝文人自来风流,心下不知怎么地竟然有些不悦起来。

      看着人模狗样,衣冠楚楚,不想也是个浪荡子。还在家中长辈面前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心寡欲模样。

      哼。

      “你对女子的闺阁之物颇有研究嘛。”

      尹钊把那只绣花鞋放回柜子里:“不才,只是区区有些了解。”

      阿茸冷哼了一声,道:“把你的外袍脱下来借我一用。”

      尹钊也不问她有何用,便从善如流地脱下外袍递给她。阿茸把尹钊的外袍往头上一罩,就转身钻进了屏风后的地道里。

      这地道甚长,所幸四壁的泥土都被前人夯得甚为结实,多年过去也没有塌陷。二人弯着腰在里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觉有风从头顶流泻而下,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出口。

      二人自出口出来,才发现是在一个小山丘上,丘底下一片屋舍相连,隐约有灯火从窗内透出。

      “竟是这里?”

      阿茸偏头看他:“是哪里?”

      尹钊道:“这是个山庄,叫作鹅鹅鹅。”

      阿茸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奇葩的山庄名,不由奇道:“鹅鹅鹅?”

      夜风徐来,送来一阵奇异的臭味,阿茸不禁抬袖掩住了鼻子。

      尹钊也掩鼻道:“这鹅鹅鹅山庄的庄主姓骆,出身杏林,还是苏州的书法名家,喜好养鹅,在庄子后的山坡上养了一山的鹅。因为他养鹅有道,养出来的鹅肉质比普通的鹅更为鲜美,苏州的达官贵族逢年过节都喜欢找他讨几只鹅回去打牙祭,故而苏州人都叫他‘卖鹅翁’。”

      他话刚说完,就闻不远处草丛一阵悉索响动,十几条细长的脖颈从草丛里探了出来。一群呆头呆脑的鹅围堵了他们的去路。

      夜风中,那种异样的臭味更为猛烈。

      阿茸微微色变道:“他把鹅养在这里?”

      尹钊点头:“我还听说,他家的鹅甚为凶悍。”

      话音才落,便有几只鹅扇着翅膀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引吭高嘎。

      阿茸放下袖子,闭上双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她的双眸陡地转为血红,与那样咬尹钊时如出一辙。

      几只鹅本来打算好好给这两位不速之客一点颜色看看,谁知反倒被回之以颜色,顿时吓得鸡飞狗跳,忙不迭扇着翅膀跑走了,临走前,有几只还留下了几泡新鲜热烫的那个。

      没了群鹅纠缠,前路坦荡,尹钊便打算到山丘脚找那“鹅鹅鹅”庄主讨点水洗洗一脸的土灰。他走出两步,发现阿茸还原地不动。

      “阿茸姑娘如何不走?”

      阿茸抬袖掩鼻,甚为嫌恶地看着地上。

      尹钊心念一转,立刻就明了了原因。这山坡上养了一堆鹅,那鹅可不像人,晓得不能随处方便的道理。

      尹钊想了想,走到阿茸面前,一撩衣摆蹲了下去。

      “阿茸姑娘如果不介意,我背你下去吧。”

      等了一会,没听见答应,尹钊才想起身,便觉背上一沉,一个柔软的身子贴了上来。

      尹钊只用双手扣住她的腿,小心地避开她的臀,把人背了起来。

      阿茸很轻,四肢柔软,只是身上没有温度,两人贴得如此之近,尹钊也听不见她的呼吸声。

      转念一想,才发现自己竟然起了痴念。她又不是活人,怎么会有呼吸呢?

      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背了具尸体在走?

      可若不是有这种种细微之处,她看起来跟普通的少女也没什么不同。

      许是身体上的距离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尹钊忽然问:“阿茸姑娘你像这样子,有多久了?”

      阿茸将侧脸贴在尹钊并不十分宽厚的背上:“你是想问我死了有多久了?”

      尹钊没料到她自己居然没有什么忌讳,倒有些意外。

      “十多年了。”

      尹钊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背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山坡下走。

      “可还能记得生前的事情?”

      阿茸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闷着:“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又回来,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阿茸姑娘没去查过自己的身世来历吗?”

      阿茸哼道:“倒省了这个功夫。我一睁开眼,便有人同我说,我原是蜀中柳家的姑娘,自小与山东一户人家定了亲,及笄后便按婚期嫁了过去。从蜀中到山东路途遥远,花轿从水路走,不想半途上遇到水匪。我为保清白,投水死了。”

      尹钊倏地停下脚步。

      “抱歉,我本不该问的。”

      阿茸随即轻笑一声:“这些东西,本来就无关痛痒,反正我全都忘了,在我听来便如同别人的故事一般。”

      尹钊低声道:“那……那些害你的人……”

      阿茸绕过尹钊颈间的双臂动了动,她仰起脸,看着漫天的星光,幽幽道:“我那未婚夫婿后来找到那些劫花轿的匪徒,一个个杀了,为我报了仇。过得几年,又娶了一房妻室,至今已育有两子两女,也算圆满了。”

      尹钊本来只是怕一路沉默,两人都尴尬,这才随口一问,不想她倒不遮掩,什么都答了。

      尹钊在山坡脚下站了一会,夜风从身后出来,阿茸的发丝被拂到他的脖颈间,有些微微的刺痒。

      “抱歉。”

      阿茸长长地叹了口气:“无须抱歉,都是昨日尘土了。其实我觉得自己并不像那种会为了所谓的清白而自尽的贞节女子。如果能再选一次,说不定我会选择苟且偷生呢。”

      尹钊背着阿茸往屋舍的方向走。

      “贞节害人,古来如是。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本来就是活着。”

      阿茸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愣片刻,便无声地点了下头。

      离此间主人的竹舍近了,尹钊便将阿茸放了下来。二人顺着鹅卵石道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舍前,便见屋内坐着一老一少,隔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

      尹钊定睛一瞧,那少年岂不是之前在蒹葮庄和华衍打了一架的贾世丞吗?

      这端午节的,他不在贾家,怎地却跑到这里来了?

      这一老一少较劲似地盯着对方看,两人均没发现门外来了人。

      尹钊无奈,只好轻咳一声,朗声唤道:“骆庄主。”

      一老一少不防门外有人,均吓了一跳,齐齐转过头来。

      贾世丞脱口道:“樊川兄?”

      那骆庄主捋了捋长须:“世丞,你识得此人?”

      尹钊不等贾世丞回答,便自报家门:“见过骆庄主,学生乃是鹿山书院的学子,与世丞小弟是同窗。今日携家人同游,路过贵庄,不巧摔了个跟头弄得一身狼狈,故此斗胆来向庄主讨要一些清水洗洗头脸。”

      骆庄主见尹钊生得一派轩朗,心中便有几分欣赏。又见他说话谦和,落落大方,便更添了几分喜欢,忙道:“小友请进。”然后又击了击掌唤来一个老仆,领着尹钊和阿茸去梳洗了一番。

      待尹钊他们归来,便见屋内又多了一人,正是蒹葮庄的庄主吴清。

      那吴清见了尹钊二人便笑道:“携美同游,樊川小弟好福气。”

      “快来,尝尝我刚做好的烧鹅。”

      尹钊心中奇怪,今日遇见的熟人未免也太多了一些。说来这贾世丞与骆庄主、吴清都无亲无故,怎么现在看来倒好似甚为熟稔的样子?

      尹钊想着,像是福至心灵,落座时突然低头去看了一眼吴清的鞋,便见他的鞋上沾着新鲜的泥土,与那秘道中的一样。方才沿着鹅卵石道过来,他看见路边摆着一只铜盆,铜盆四周还散落着未烧完的纸钱。

      尹钊瞬间心中已经有了诸多遐想,只是不动声色,暗自打量起桌上其它三人的神情。

      吴清一向热情好客,善于周旋,一锅烧鹅吃完,他一直在频频劝菜。只是每次给贾世丞夹肉时,那贾世丞似乎总不大领情,吴清夹到他碗里的鹅肉,他一块都没有动。

      尹钊见此,心中便有了计较。一锅烧鹅吃完,随意寒暄了两句,他便带着阿茸起身告辞。骆庄主三人将他们送出庄外,尹钊二人假意离开,随后又偷偷潜入庄内,做起了梁上君子。

      他和阿茸轻飘飘地附在屋顶上,揭开一片瓦片向下望。

      只闻骆庄主长叹道:“世丞,你又何必与吴庄主怄气?他也是为了你好。”

      贾世丞冷笑道:“为了我好便要杀了我的鹅吗?是觉得我玩物丧志,太不成器?”

      吴清道:“世丞,你娘早已过世多年,你不能把一只牲畜当成心里的倚靠。生为男儿,理当顶天立地。”

      贾世丞反言相讥:“这么说吴庄主一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咯?想来从来也不曾始乱终弃吧?”

      吴清的脸色微僵,顿时就是一阵白,一阵红。

      三人沉默了许久,吴清终于再度开口:“世丞,我想请高人为你娘招魂,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贾世丞断然道:“免了,少在这假惺惺。”

      吴清面上愧色越发重了,过了一会,从袖间取出个小盒递给骆庄主。

      “这是那高人予我的药,说是能治好你的陈年固疾。当年若不是为了帮我遮掩,你也不会被那刘太监打成重伤,我实在亏欠你良多。”

      骆庄主摆了摆手:“谢就不必了。我不过是可怜她一个小小弱女子,身似浮萍,家中兄长又是只中山狼,这才出手相助,本来与你无干。”

      尹钊听到这里,与阿茸对视了一眼。

      虽然没在积善堂找到信件和丹药,此番出来,看来倒也不算走空。

      积善堂内。

      堂主刘越海坐在书桌后,桌上点着一盏孤灯,灯焰被夜风吹得闪闪烁烁,映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

      他的膝下跪着一个皮肤发绿的人,正是那只活药鼎。

      刘越海抚着那活药鼎的头顶,轻轻道:“儿呀,别怪爹狠心。当年求人为咱报了仇,如今是还人情的时候了。你呀,真地别怨爹,怨只怨,你当年瞎了眼,喜欢上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菌说看不大懂了有点。我稍稍给没有仔细看文案的读者菌提示一条线索。
    女主阿茸,全名沈秋茸。她真正的姓氏是沈。
    所以之前有讲到,尹钊的老师姚淳厚是前一个被篡位的皇帝的旧臣。姚淳厚的老师,谨身阁大学士沈峻在燕王造反成功,兵临金陵后陪皇帝一起死了。沈峻的家中女眷被燕王,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投入教坊司,他的遗孤后来被人害死了。
    嗯,所以……
    大家自己想象吧,我感觉我应该写得比较直白了。
    下一章的故事会对前面的线索给出一个小小的整合哈,挖的坑都会埋的,大家放心。
    还有,这可能是一篇嗯,不走寻常路的种田风捉妖打怪文,今天给舍妹稍稍讲了一下大纲梗概,舍妹说……
    姐啊,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嗯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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