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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后土 ...

  •   陆判盯着阿茸搭在琵琶弦上的手看了一会,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妾。”
      他说完不但没有将匕首拿开,反而用刀刃贴着尹钊的眼睛。

      “老夫可警告你,千万不要乱动,不然老夫手一抖,可保不齐会戳中什么不该戳中的东西……”

      阿茸以尾指挑起一根弦,猛地扫将出去,巷子里噔地响起一声悠长的颤鸣。

      陆判只觉有一道无形的劲力打了过来,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倒了一排竖立的竹竿。

      “咳咳……”陆判捂着胸口俯在地上一顿咳嗽,视野里落下两只纤小的绣花鞋。

      阿茸蹲下身,与他平视,眼睛一闭一眨,乌黑的眸子忽然变作血色。

      陆判凝视着她的双眸,眼前仿佛看到血海翻滚,耳边似乎听到万鬼呼啸,脸色慢慢变得如同灰土一般衰败。

      “你是……你是……”

      喉间咯咯作响,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茸极轻地说道:“认得出我是谁就好。这个人,还有他手上的佛骨舍利都是我的,不要再乱打什么主意。”

      那陆判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将头往地上嗑得砰砰直响,不住道:“属下怎敢与后……”

      话未完,一道无形的劲力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声大响,打得他头一偏。

      “多嘴。滚!”

      “哎,是。属下这便滚,这便滚……”

      陆判说着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左颠右晃,一溜烟跑走了。

      阿茸待他走了,返身走回尹钊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被这东西绑着,舒服么?”

      尹钊心知她有意折磨自己,若顺着她的意,还能及早脱身;若与她抬杠,指不定她能放自己在这晾一夜。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也。

      想罢,轻吐出一口气,低眉顺目道:“还求阿茸姑娘高抬贵手,救在下脱身。”

      阿茸轻轻道:“好呀。”

      尹钊心头微松,心道还好她还没那么小肚鸡肠。谁知下一瞬却听她缓缓道,“先唱段十八摸来听听。”

      “怎么,不会?”

      十八摸倒真不是不会唱。只是他好歹是孔子门生,正正经经的一个读书人,怎好去唱那淫’词艳’曲儿?

      正为难间,忽听旁边的院墙上有人轻笑一声,道:“阿茸姑娘想听十八摸,我唱给你听啊,何必威逼一个书生?”

      尹钊背对着那面墙,此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阿茸抱着琵琶,手指搭在弦上,指节微曲,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上次蒹葮庄里行尸是你放的罢?”

      那人笑嘻嘻道:“吴庄主开门宴请四方学子,我去蹭点茶水点心吃吃咯。没办法,最近手头紧得很。”

      阿茸哼道:“好本事,大费周折,只为咬死人家的鹅。”

      尹钊心里转过几道弯,心道,她这话难道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贾世丞的鹅真的不是她咬死的?

      “金主所托,再不像样的事,我也得照办不是?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那人说罢,从墙上跳下来,慢慢地踱到尹钊身边,蹲下身。

      那人穿一身黑衣,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下连着黑色的纱帘,长及下颌,看不清容貌。瞧身形,辨声音,隐约可以猜出当是个二十许的青年人。

      他将尹钊的面容好生地瞧上一瞧,忽然手捧胸口,作出十分悲痛的语气,哀哀戚戚道:“我还道是个多么英俊的小哥,不想连我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阿茸姑娘,你是真眼瞎啊?”

      尹钊生平头一回被一个男子品头论足,品论的还是相貌,贬得那叫一钱不值,不由脸上有些发热。

      阿茸宁静秀美的脸上瞧不出有什么神色变化,只是眼中似有波澜闪动。

      “阿茸姑娘,你就这么瞧不上我么?在下不说腰缠万贯,至少也有几百贯了吧。不说貌比潘安,至少也能赞一句风流俊朗吧。再加上我那一手祖传的赶尸功夫,咱俩分明是绝配啊。你为何要屡屡残忍地拒绝于我?这世间还有比我与你更相配的人吗?”

      尹钊听到他说赶尸,心中一动。川蜀中有赶尸的门派,这人难道来自川蜀?

      阿茸单手覆在弦上,淡淡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好吧,好吧。”那人站起来,拍了两下手,正了正满嘴的油腔滑调,道:“此来主要是为了给你通个风报个信。你的老对头也来苏州了。”

      阿茸“嗯”了一声。

      那人作出一副小媳妇的哀怨状:“这么冷淡啊,我可是千辛万苦才死里逃生来给你报信的,也没个打赏么?”

      尹钊听到他那么做作地说话,当下狠狠打了个寒颤,只觉脖子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心道阿茸姑娘要是瞧得上你才是真眼瞎。我要是女子,也瞧不上这样夹缠不休罗里吧嗦的男子。

      阿茸道:“打、赏?有的。”

      说罢手指顺着一根弦滑了下去,挑出一道无形的劲力,直击那人面门而去。

      那人险险避过,那道劲力打到他身后的墙上,砰地一声竟在墙上穿出一道月弧形的洞来,然后又哗啦啦穿过几重草木,这才力消势止。

      接着院墙内响起犬吠声和人声,灯火接连亮了起来。

      斗笠人跃上院墙,哀怨道:“我要的是打赏,不是打脸啊。”

      言罢大笑数声,踩着墙垣疾掠而去。

      院内有人叫道:“快!快!有贼人!”

      等院内的仆役与守卫发现院墙上的破洞,奔到洞口处查看时,却发现院外巷子里一片幽静,除了地上一只兜帽,别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两仪书局的后院。

      此时正值五月,已然有些酷热的影子。祖衡身胖,向来耐不得苦热,躺在凉簟之上辗转反侧,汗湿衣衫,久久难眠。

      越躺越是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推开窗子,盘坐在床上纳凉。

      提着蒲扇扇了两下,忽见一道人影自窗前走过。

      深更半夜,真是吓死个人。祖衡胆子向来贼小,此刻已然吓得发不出声来。待那道人影走过去了,才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嗯,一定是看错了,眼花了。”

      言罢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探身向前,想看个究竟。
      双手才撑稳窗棂,忽听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尹钊的卧房是在你隔壁吧?”

      祖衡“哎呦”一声,转头去看,直道:“姑奶奶你吓掉我半条小命了你。”

      再定睛一看,就见娇娇弱弱的少女肩上扛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大活人,虽然那人身上缠满了丝线,可祖衡凭借多年的情谊,还是一眼便瞧出这人正是他那少东家。

      阿茸见他一副看呆了的模样,遂出声提醒:“你隔壁是他的卧房吗?”

      祖衡呆愣愣地点了两下头,双目发直,一直目送阿茸扛着尹钊走入房中,才猛然一个机灵。

      伸手掐了两把脸上的肥肉:“我滴个乖乖,红姨的眼光真是不得了啊。”

      且说这边阿茸把尹钊放到床上后,三两下就帮他撕掉了身上的墨线。这墨线原本柔韧无比,就连刀剑也难砍断,谁知到了阿茸手里,竟像烂布碎絮般不堪一扯。

      尹钊方才已经在祖衡面前大大地丢过脸,此时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将自己吸进去,压根不想动弹。况且被这墨线绑得久了,手脚也都僵了,便是想动也动不了。

      过了好一会,才能爬起来。

      阿茸坐在桌旁,手撑着半边脸,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之专注,似乎想从他身上瞧出一朵花来。

      尹钊发现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总拿这种眼神瞧自己。好似自己是件怪稀罕的物件似的。若说她是想要自己的佛珠,倒也不像。凭她的本事,想取自己的小命简直易如反掌。

      尹钊左思右想,没想出个来由。总不成她真地倾慕自己?

      这念头一起,尹钊便是一阵恶寒。

      不过方才阿茸与那神秘的斗笠人三言两语间,倒叫尹钊肯定了她的身份。

      那陆判落荒而逃之前,曾经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属下,初时尹钊还有些迷惑。后来他失口说了一个“后”字,尹钊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想。

      锦衣卫夜行司中,分有两阁。一阁掌握在锦衣卫都指挥使手中,为天狩阁;另一阁则掌握在东厂厂公手中,为地藏阁。

      天狩阁的阁主称为皇天,地藏阁的阁主则称为后土。像尹钊这等品级的职人,自然是无法知晓两阁阁主的名姓。

      因此便是消息灵通如尹钊,也只知道今年年初,原地藏阁的后土死了,东厂厂公曹俨与锦衣卫都指挥使段斐素来不和,厂卫之间争权夺势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后土的位置一空出来,谁都想要。
      两人手下各有一位悍将,争夺了将近半年,后土之位依然高悬未决,想来皇帝亦有借此叫他们龙争虎斗,两败俱伤的用意。

      尹钊起初只是猜测,但是后来那个斗笠人的言语则坐实了他的猜测。

      不过这阿茸既然本就是夜行司的人,她找上自己究竟有何用意?

      若是有事要交代自己办,大可直接下令便是。而且她竟不知陆判祠是何物,难道夜行司顶头上面的那些人,连自己下面有几层衙门也不清楚吗?

      还有,两个后土之位的角逐者都到了苏州,这代表苏州近来必有大事发生,否则也不会把东厂和锦衣卫的势力一齐惊动下来。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呢?

      尹钊一时之间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不解了。他这一夜,又是土里滚,又是水里游的,现在身上简直臭不可闻,臭不能忍。

      尹钊起身走到柜前,阿茸便问:“你要做什么?”

      尹钊打开柜门,取出一套簇新的中衣,无奈道:“沐浴更衣去,怎么,阿茸姑娘有兴趣一观?”

      阿茸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尹钊推开门,便见一道身影扑入门来,想来已经蹲在门外听了好一段时间的墙角了。尹钊这猝不及防的一开门,祖衡没提防,便摔了一个灰头土脸。

      祖衡听人墙角,虽自感心虚,但被发现了,也不慌忙,反而大摇大摆地站起来,往尹钊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哈哈,洗澡呢是吧。好,洗澡好,我帮你打水去。”

      尹钊悠闲地跟在他身后:“你很高兴嘛。”

      祖衡眉飞色舞:“可不嘛。难得见你丢脸一回。怎么样,少东家,被小娇娘扛回来滋味如何?很销魂吧?”

      尹钊不接他的话茬,只道:“打水去,不然明天一早,我就叫人烧了你那一屋子算经。”

      账房里那一屋子算经可是祖衡心头至宝。七寸被人捏着,少不得得乖乖行事。

      待祖衡气喘吁吁地打满了一澡桶的水后,却发现尹钊早已洗漱完毕,带了一身凉凉的湿意回来。

      祖衡惊异:“你洗好啦?上哪洗的?”

      尹钊捏着肩上搭着的巾布擦了擦头发:“就在井旁冲了个凉。”

      祖衡嫌弃不已:“你好歹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能不能讲究点?”

      “哎,不对啊。既然如此,你还支使我帮你打水做甚?耍我呢吧……”

      尹钊坐下,不知从何处又变出一只茶壶,两只茶杯。

      他望向念念叨叨的祖衡,微微一笑:“过来喝茶,我有几件紧要事务,须与你商量商量。”

      后院,水井,火房的屋脊上两人并肩,临风而坐。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啧啧道:“偷看男人洗澡,阿茸姑娘,这才几月不见,你的品位怎就变得如此低俗了?你若想瞧瞧男人究竟长什么样,你瞧我呀。”

      说罢将松垮垮的衣襟一扯,露出小半片精壮的胸膛。

      阿茸斜睨了他一眼,不耐道:“烦人。”
      但她语音清甜,这般讲来倒似娇嗔。

      那人嘴里咬着一只狗尾巴草,哼唧唧道:“阿茸姑娘,我心都要碎了。你莫不是真瞧上这个书生了吧?”

      阿茸双手环膝,下颌轻抵膝头。

      “我不是瞧上他,我只是能看见他。”

      斗笠人嘴中的狗尾巴草吧嗒一声掉到大腿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扭过脖子:“你能看见他?”

      “嗯。”

      “一清二楚,有声有色?”

      “一清二楚,有声有色。”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没空,今明两天补更。都是双更。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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