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晨岚绕堤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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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爷想来也是好意，”我低叹一声，“只是在娘娘看来，我大概已成……不祥之人。”说出这个词，我有点尴尬，德妃一定以为我引诱了十四，所以十四才会那么挖空心思地帮我，为我找到他额娘这么一个“好归宿”。
现在想来，阴差阳错里有它的必然。注定良妃在那个冬天逝去，注定十四去求德妃，注定他的第四个儿子要在那一年到来，注定八爷不会袖手让我到四爷身边，注定我要在那个冰冷的夜晚投湖……那么，此后发生的这一切，也都是天意吗？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道：“不要生气，不值得。我们并没有输，上天已经足够厚待你我，还有十三。”他静静望着我，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而又沉痛。我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沉默许久。我吸吸鼻子，笑道：“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偶遇陶大哥，言谈投机，就认他作了义兄，跟到了杭州。三年前知道了你们的瓜葛，我一度以为，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后来陶泓……”忽想起陶泓来劝我远离是非的话可不能让他知道，忙又改口：“……从他言语中看来，又仿佛不像。”
“若真是我安排，又怎会现在才来见你。”他握了握我的手，静静道。“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我黯然，半晌他又道：“此事令人费解。如果无人安排，你不可能安然出宫。若有人安排，你遇到的人又决不会是陶泓。”我点头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侧头凝思半晌，微微一笑：“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你只管安安心心跟着我，自无不妥。”
我抬头看住他，他也毫不让步地紧紧盯着我。也许这才是他真正想对我说的话。
“……胤禛。”我艰难措辞许久，“我必须去，你明白吗。”“我明白。”他淡淡道，“就是因为明白，我不会让你走。”
这个人……
我忍住心里的柔软和酸涩，低声道：“你只明白了一半。这次去陕西，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环住我的肩，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听我说。”他的声音静静的，一字一字，有点发涩，“你离京太久了，宫里的事不知道。皇上……要对西北用兵了。”我一震，他紧紧揽住我的肩，不让我起身：“去岁，策旺阿拉布坦遣将侵扰西藏，杀拉藏汗，囚禁□□，皇上已有意出兵。只是太后凤体违和，旋即仙逝，这才拖到了今年。昨天旨意到了，招我和十三弟回京。打仗打的是银子，兵马一动，剩下的就是户部的事。发兵只在数月之间。此时回去，无人会顾及你，皇上更加不会。非常之时，就算他老人家知道了，也必不会见罪。”
我闭上眼睛，静静靠在他的肩头。他的肩暖暖的，很结实，好像可以撑得起任何东西。“十三那天对我说，‘四哥没有忘记你’。其实我知道的。”我轻轻阖着眼睛，“听到那首《花好月圆》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的记性真好，这么些年，只唱了一遍的歌都还记得，十三也真聪明，吹得一个音都不差。”抿抿嘴角，我忍不住笑了。
他握了握我的手，也微微的笑了。我抬头，握住他的双手，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听我说。‘叶赫勒语禾’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已经殉葬良妃娘娘，现在你面前的，是程立雪。程立雪不是什么亲贵子弟，千金小姐，只是个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的普通人。就算不为别人，也为自己。如果一定要我回去，我会日夜想着那些没来及做的事，我会在那个方寸之地牵念到死。你愿意看见那样的我吗？”
他静静看着我，牵了牵嘴角：“所以，你要我回去继续等，等另一个下辈子。”
“我不会。”我用力道，“四年，……或者三年，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一定会回去。到时候……到时候，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顾虑了。”
“四年……”他低低重复，目光柔和，又隐隐带着一分不忍逼视的黯淡，“四年以后，安知你我又是怎样？”
“你会积聚更多的力量，我会完成我想要做的，回到你身边。”郑重地望着他，我一字一字，缓缓说道。
天色已经暗了，西湖上亮起一盏一盏渔灯，游船上大红的灯笼摇曳着，在湖面上晕成点点醉意。湖那边响起淡淡的钟声，淡雅辽远，悠然回旋，清远空旷，浩荡连绵。是南屏晚钟吗？一切都亦真亦幻，他用力抱住我，低低道：“四年，一言为定。”我哽咽，用力点了点头。胤禛，我不能成为你的包袱和漏洞。四年后，我等着看你君临天下！
西湖上遥遥吹来夜风，头顶柳枝拂过，送来渔女们清亮的歌声，萦绕在浩荡的钟声里，像一丝银线，脉脉缠入我的耳中：
“……零零的修竹，
植在桥边高丘。
摇摇的芦苇，
戍着低浅滩头。
细危的桥影，
剪断淙淙水流。
漫起的柳絮，
随风渡过轻楼。
淡起的烟云，
总是掩着远眸。
泛回的涟漪，
等到芦苇白头。
曲曲的栏杆，
镌着几度春秋？
长篙呵慢撑，
此地最能忘忧。
牵动的新绿，
是婷婷的莲藕。
唱起了渔歌，
此生能有他求？……”
我们紧紧靠在一起，静听着隔岸的钟声，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的渔歌。此生能有他求？悲喜总无泪，我只觉得眼前一刻即是我毕生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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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一动，“吱呀”一声，仿若陈旧的叹息。车窗外，他平静的目光闪了闪，不舍和感伤一掠而过，像冬天冰封湖面裂开的一丝缝隙。我害怕再多看一秒，眼泪就会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狠狠心，松手放下了竹帘。
“多保重。”他的声音永远都是清清淡淡。
“你也是。”我哽了哽。他的影子一晃，消失在竹帘之外，我强忍着探出窗外再看他一眼的冲动，僵硬地端坐在座位上。兰泽担忧地将一样柔软的东西轻轻塞到我的手里，低头一看，是一块绉稠帕子。这才发现，车轮辘辘转着，一摇一摆，已经把我的眼泪晃了下来。
“小姐，我想不明白……”兰泽喃喃，“明明不想去，怎么就非走不可？”
我苦笑。是，我总在做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明明可以很简单的路，我偏偏走得这样别扭，这样费劲。有些茫然的攥着手里的帕子，我望着竹帘筛下的细细光影，无言以对。
一路走得不快不慢，格外悠闲。陕、浙相隔千里，无论怎样紧赶慢赶，等我们到了陕西，估计已是夏天。夏季温度高蒸腾作用大，树苗移栽根系就会受损，大量蒸腾会使树苗干枯致死，不易成活。春天才是最适宜种树的季节，气温适中雨水充沛，北半球阳光充足，有利于植物的光合作用。到陕西以后，在明年春天之前，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实地考察、选购树苗，陶泓也会利用这段空余尽量筹集资金。
至于为何选在陕西，原因异常简单可笑：中学地理课本上说，黄河泥沙百分之九十以上源自黄土高原。
而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的原因，我查了一大堆古籍，明以来有关论述可以简单概括为两点，一是自秦朝以后，黄土高原气温转寒，暴雨集中。加上黄土本身结构松散，很容易受侵蚀和崩塌，助长了水土流失，使大量泥沙进入黄河。二是人口迅速增长，无限制地开垦放牧，使森林毁灭，草原破坏，绿色植被遭到严重破坏，黄土高原失去天然的保护层。更严重的是，水土流失使土壤的肥力显著下降,造成农作物大量减产。越是减产，人们就越要多开垦荒地，越多垦荒，水土流失就更严重。这样越垦越穷，越穷越垦，黄河中的泥沙也就更多，因而黄河决口、改道的次数也就越来越频繁。把黄河治理好，关键是要把泥沙管住，不能让它随心所欲地流入黄河。
我边看边暗暗佩服，这与后世得出的结论几无二致了。唯一的麻烦在于，地理区域划分历朝历代是不同的，黄土高原具体位置、水土现状，我都一无所知。临时找来的堪舆图复杂无比，我拼命回忆着地理课本上的中国地图，试着与眼前的图纸对照，却悲哀的发现，两者仿佛压根毫无关联。临时搜集的地理人文资料少得可怜，却是现在仅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我揉揉眼睛，合起小几上的书本。兰泽适时递来一杯热茶，碧螺春清净的香味在室内缓缓弥散。官道修得平整，马蹄哒哒，跑得又稳又轻快，半挽的帘外暖风习习，将书页哗啦啦翻起。这几年来奔波来去，第一次有这样平静喜悦、微微忐忑的心情，离别是心酸的，因为有未来可以期许等待，这份心酸也就夹杂了一丝满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默念着这句铮铮的誓言，胤禛，终于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晨岚绕堤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