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暗泉只闻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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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简单明了，若当真推行，还得拿出个章法。”四爷沉吟道。
“我已拟出了几条，行与不行，还得主子定夺。”陶泓看了我一眼，拿出了一张纸。
我微微一笑。纸上写的方案，是我们讨论数月的成果，绞尽脑汁思虑再三，也无非寥寥几条：一是要设置水官，令习水者为吏，负责治水事宜。在岁末农闲时节作好劳动力的组织和各种工具和材料的准备。“常以毋事具器，有事用之，水可常制。”二是要选好治水工程的施工季节。要把工程安排在“春三月”“故事已，新事未起”的时候进行，这不但由于这时天地干燥，气候渐暖，宜于工程的进行，而且因为这时筑成之堤岸堤土会日渐着实坚固。夏秋农忙季节和寒冷的冬季则不安排土功之事，这时的气候和土的状况也不适宜于施工。三是平时要督促水官水吏对各处堤防经常进行检查维修，从河中取土“岁高其堤”，并作好应急的各项准备，“备之常时，祸从何来？”
对筑堤技术、选地，我们也是讨论再三、实地考察试验，又引鉴不少古书，这才拟定。
“令甲士作堤大水之旁，大其下，小其上，随水而行。地有不生草者，必为之囊；大者为之堤，小者为之防，夹水四周，禾稼不伤。岁埤增之，树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缺水。……令下贫守之，往往而为界，可以毋败。”十三喃喃读着纸上的字，“也就是说，沿水筑堤，把不长草的地方辟为蓄水池，四周修堤防以保护庄稼，种上荆棘以固土护堤，再种上柏杨之类树木以备修堤治水之需，平时派下贫守护，实行分区分管。”
“十三爷明鉴，就是这个意思。”陶泓微微一笑。
四爷沉吟一会儿，点了点纸页，道：“这段有点意思，细说说。”
我静静听着，原来他最先注意到了文中变水害为水利的设想。其实这个观点《管子》早有提及，它指的是筑坝截流，提高水位，然后引水分洪，甚至可以灌溉他处高地。
其实这个方法在二十一世纪已经相当成熟，三峡工程就是以这个思路建成的。用几千年前的思想文明指导现代建设，想想就觉奇妙。即使清朝落后三百年的科技水平根本谈不上什么三峡工程，我们也一样能够借鉴古人的构思，蓄水灌溉，变害为利。
陶泓口说手比，又在纸上画了简单示意图。因为对清代的工程技术水平实在没信心，我根本不敢想什么大型水利工程，我们计划的，只是在淮安上游二百里处修建一座小小蓄水坝，倒不如说是个试探性的工程试验。
屋里很安静，一时无人开口，我们都望着四爷。他静静看着纸上的草图，许久方道：“你有几分把握？”
“靳铺大人当年已着手修建蓄水坝，只是开工不久，就坏了事。”陶泓坦然道，“这个条陈纯是沿袭前人，行与不行，也只有五六分把握。”
“五六分？太少。”他皱眉，“不说十分，至少也得八九分才是。”
“四爷是做惯了事的，不比那些不下朝堂的老大人，”陶泓静静道，“事事胸有成竹，没有这个道理，五六分已是满打满算。”
四爷略一沉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也罢，不求胸有成竹，只望胸有成算。”转身对十三道：“十三弟，你择要誊抄一遍，回头我拟个条陈。”
陶泓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地转脸看我，我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半年多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奏折递上去，就算是钦差大臣巡视河务后上奏的方略，如果朝廷下一步要治河，事情就差不多有眉目了。
我微笑着站起来，轻轻迈出了门。兰泽还在角门外头等着我，我向她招招手，道：“今儿起收拾收拾东西，咱们预备着，八成是要出发了。”
“小姐真要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兰泽撇了撇嘴。
“是啊。”我挑了挑眉，“主持修河务我是办不到的，只能选剩下那一样儿。上游水土保持不住，治河就是个无底洞。”立定转身，我抿嘴一笑，“穷山恶水？咱们这就去治出个‘塞外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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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抹微云，湖水澄澈，春风袅娜，翠柳依依。暖风缭绕于粼粼的波面，行云舒卷于浅蓝的天空，惊醒了大地的沉睡。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西湖边的杨柳已经润出了碧绿的新芽。看到府里的小厮们扎风筝，我才觉出春已到了。启程的日子就在这几天，到西北后的计划安排早就和陶泓计较好了，虽然只是个粗略框架，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具体内容只能等到了再一一细化。
黄河有史以来就是“悬河”，多少代来水患不尽，总归是因为没有治本。什么是治本？这个，其实中学课本就明明白白的写了，四个字——植树造林。要想改变中下游泥沙泛滥、河床抬高的问题，只能在上游多多植树种草，保持水土。这是现代治理黄河的一个常识。大学时去西安旅游，那里已经不复“千沟万壑、支离破碎”的地貌，黄土之上早就覆盖了一层植被，这就是建国后数十年坚持绿化的结果。
既然是好方法，为什么不能把进度稍稍提前，三百年前就开始呢？
这个念头初初冒出，我自己也捏了一把汗。种树是好事，而且和政治又没什么牵连，小小改变一下历史，应该没什么关系。可是，心底有个小小声音一直在问着自己：真的没有牵连吗？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上去没有关碍的两件事，真的不存在看不见的联系么？如果因为你的目光短浅，历史发生了偏差，又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历史若真改变，究竟算不算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如果后世完全不一样了，还会不会有我？
这些问题搅得我心惊肉跳，日夜不安，好几次犹豫着想告诉陶泓放弃这个计划，思来想去，看着他送来的资料，一叠叠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字殷切，想到他踌躇满志的样子，又觉不忍。陶泓，他是真的想干一番事业的吧？即使一多半为了四爷，总还有一部分寄托着他自己的政治理想。“植树”是我提出来，可也只有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所有的规划细则，每一条每一款都是他呕心沥血想出来的，我是不是真的有资格扼杀掉他的心血？
我抱膝坐在湖边，望着远处苏堤上放风筝的孩子们，心中千回百转，难以决断。明天就要出发了，再不想清楚，就真的来不及了……
“起来吧，春寒未尽，坐久了要着凉的。”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还是那清清淡淡的嗓音。
我望着眼前的手，笑了，童心大起，握住它用力往下一拉，他顿了顿，顺势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轻轻一笑：“看来这几年过得不错，劲力都见长了。”我侧头看他，他微笑着看着我，两人都细细端详着，一时没有出声。
他的眼角多了两条淡淡的纹路，脸颊微微有些凹，梳得整整齐齐的鬓发也像染了秋天的薄霜，只有眼睛，还是清亮平静，是我记忆里的样子。我看着看着，那些久未想起的往事，像草丛里忽然被惊起的蝴蝶，扑面而来，我在心酸里，忽然涌起了无限的感恩。
“你做到了。”我微微哽咽，眼眶湿润，“到底等到了这一天。”
他转过头去，手上一暖，已被他轻轻握住：“接十三弟那天，我一直在想，原本以为可以和你一起去。”语声清清淡淡，听得出掩藏的暗涌。我垂头，微笑道：“其实都是一样。只要十三爷平安出来了，我在不在都一样。”
“不一样。”手上一紧，他的声音还是稳稳的，“我一直在想，若十三弟问起你要如何作答。老八说他不肯相信，其实我也不相信，我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他转过脸，静静望着我，“小语，我本不打算问。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你，只要是你，我别无他求。只是，”他紧了紧我的手，“我现在要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微有些愣，转念一想，不由苦笑：德妃那里他不便详查，最多只能查出我去过一趟。后来的事情，八爷自然不会告诉他。就算事后知道我曾见过德妃和八爷，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对我说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把那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连同八爷告诉我钮祜禄氏有孕、他已回府的消息。隔了这么些年，那个晚上的情形在我脑中纤毫毕现，历历如新，我这才悲哀地发现，原来过往的记忆比我想象的要深刻得多，它们没有被遗忘，只是被自己硬生生地按捺在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暗泉只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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