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繁华逐香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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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风夹杂着淡淡土腥味扑面而来，阳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马蹄轻快地踏过清晨的薄雾，银亮的露珠闪着淡淡的光，像一颗颗遗失在草丛中的珍珠。
胭脂马步伐矫健，又快又稳，我渐渐抛开了惧怕，由最初的紧张变得放松起来，好像不知不觉间适应了马儿奔跑的节奏。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抬起头，广袤无边的草原在天地间延展开来，视线所及，都是绿油油的青草，这里没有逼仄的小路，一天一地，任我驰骋。心旷神怡之间，我第一次明白了他们口中纵马驰骋的乐趣：原来，这种快乐并不仅仅在于速度，再快的汽车，也不过是冰冷的工具，而此刻，我和□□的骏马似乎融为了一体，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喜悦，一分骄傲——我们都是这博大草原的儿女！
正觉心潮澎湃，忽然听见了远处隐约的歌声。我四面张望，侧耳倾听，也许相距太远，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却依旧高亢嘹亮，像草原儿女的赞美和咏叹，又像是长久低吟着对母亲的感恩和依恋。座下的马儿一定也感受到了相同的召唤，仿佛与我心意相通，它一声长嘶，撒着欢儿朝歌声传来的方向飞一般奔去。
越来越近了，视线所及的前方，一匹红马遥遥矗立在青绿的草甸上，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马背上的骑士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昂然而歌。伴着悠长辽远的蒙古长调，一轮红日光芒万丈，把马儿和马背上的人，都裹进了灿烂的朝霞之中。
我被眼前的奇景震慑住了，好一会儿不能思想。胭脂马马不停蹄地向着坡顶疾奔而去，越来越近了，红马背上的人好像也听见了我们靠近的声音，停住了歌声，向着这边儿转过了脸。
这身形……我微微一怔，马儿已经飞快地跑到了他的面前。只有不到五十米了，我如梦初醒，急急勒住马缰，胭脂马缓缓停下了步子。
面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带着明朗和煦的笑意，不是苏勒又是谁？
四目相对，他含笑望着我，我愣愣地呆望着他，一时寂然。过了好一会儿，他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我舔了舔嘴唇，想了一会儿，真心实意地说：“你唱的歌真好听，能再唱一遍吗？”
他静静地直直望着我，唇边的笑容慢慢儿加深了，抬头望向湛蓝的天际，停了一会儿，缓缓张开口，放声唱起了刚才那支不知名的歌儿。
真的是蒙古长调啊,是蒙古族音乐之魂。我侧耳倾听这优美舒缓的旋律和雄浑壮阔的深邃意境，以它特有的语言述说着这个民族的历史,演绎着这个民族繁衍生息的足迹。千百年来,草原上的人们用长调赞美自然,抒发胸怀,祈祝未来。这些古老的音乐一代又一代，传唱至今。
我用心地听着，虽然不懂蒙语，但无法不为这苍凉辽远的歌声动容，那仿佛是一种心灵对心灵的倾诉，是离自然最近的一种声音，或者说，本身就是一幅美丽的自然画卷。
漫天的霞光在歌声里流光溢彩，又在歌声中慢慢消融，只余万道阳光如碎金一般，徐徐洒落在草原上。最后一丝颤音缓缓地收住了，我还沉浸在幽深的意境中。
半晌，我抬起头了，吁了一口气，微笑着说：“草原上的人们，真是天生的歌唱家。”
苏勒俊秀的脸上挂满了淡淡的笑：“你也听懂了么？”
“听懂了，”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说——骏马，牛羊，蓝天，白云，湖泊，野花，故乡。”
他眼睛一亮，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我们微笑着对视，目光闪亮，感觉出一瞬之间，心照不宣，仿佛共享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你也唱吧，”他忽然说，“唱一支你喜欢的歌。”
我喜欢的歌？
简单的一句话，把我问得愣住了。
我喜欢的歌，是什么呢？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好像也是爱唱爱跳的，可是那太久远，远得已经记不太清了。这些日子，我翻了那么多的曲谱，记了那么多的歌词，哪一首是我爱的呢？
我抬起头，静静望向微风中缓缓起伏的草丛，默想了一会儿，微笑道：“我唱一支小时候的歌吧。什么时候学会的，有些不记得了。”微微侧头，轻轻启唇——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流浪在草原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笑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调子。如果不是在草原上，如果不是斯景，斯情，斯人，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记起这首歌吧？
苏勒面色沉静地听我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眸子里如同镶嵌了一双宝光流离的水晶：“你是真的很喜欢草原……”语气既似询问，又仿佛肯定，胸中早有了笃定的答案。
我轻轻点了点了头，他顿了顿，转头望向草甸下麦浪般起伏的长草，无比清晰地说：“那就留在草原上吧。”
一时之间，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傻傻望着苏勒，他弧度美好的侧脸，像是美术室窗前的石膏像，在流转的光影间，闪烁着迷人的光环。他淡淡垂着眼睑，好像什么也不曾说过，刚才的话，只是我的幻觉。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我说，”他蓦然抬头，一双闪亮的眸子精光四射，灼灼盯住了我，“你不要回去了，留在草原。”
蒙古人都是这么直接的吗？我一时语塞，实在不敢直视苏勒炯炯的目光，只好别过了脸。
“你在害怕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而有力，“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你羡慕的东西只有这里才有，那里的墙太高，看不到小溪，看不到日出。你不快活，”他执拗地说，“你不快活。我不要看到你笑的脸上，带着哭的眼睛。”
心中一痛，有什么东西猝然塞进了我的胸口，几乎不能呼吸。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努力咽下去，艰难地张了张口，嘴唇干涩，连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放射出耀眼的光华，已经不能直视。我头昏脑胀之间，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彷徨千年的游魂鬼魅，在这样无所不在的光芒中无所遁形。
苏勒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我，仿佛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不见：“——你不要哭，”他用力抿了抿嘴唇，“我没有想要逼迫你，你应该自己决定。”
我惘惘地看着面前无限延展的草原，露珠已经蒸发，碧绿的草叶好像被水洗过，泛着清新洁净的光泽。这是……自由的颜色啊。
我久久凝望着，时间和风在我们的身边流逝。骑着马儿静静伫立，我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苏勒，”我停了停，说，“我这样叫你好吗？”瞥了他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我也轻轻点了点头：“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的问话，我是不能不回答的。”
他静默不言，目光随我一道，遥遥望向天际。我深吸一口气，浅浅一笑：“我要问问你，你可曾去过江南？”
见他摇头，我续道：“江南也有绿树红花，也有明艳的姑娘和打马的少年。我会在梦里不停回到草原，可我希望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我的南方。”顿了顿，我涩声道：“龙胆花移植到江南也会枯萎，草原再美——不是故乡。”
他微微一震，侧目望向我。这应该是最好的答案了吧？我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强忍着酸涩的眼睛，却还是缓缓地泛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好吧。”静默了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还是那样充满着力量，我刻意忽略掉了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怅惘：“每个人都有不能忘记的地方。希望你在任何地方都能生活得快乐，没有眼泪，只有欢喜。”
“会的。”我含着泪花，笑道：“我保证，不管身在何处，这匹胭脂马，总有一天，一定还会把我带回到这个地方！”
“一言为定！”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忽然展颜一笑。
“一言为定。”我迎着他的目光，嫣然道。
我们相视而笑，胸中鼓荡着满腔的感慨和欣喜，安慰与遗憾。这些，苏勒他都明白吗？这样闪亮凝望着我的一双眼睛，和着清澈见底的盈盈笑意，是要告诉我什么呢？
有一天，我会后悔吗？似乎这一刻已经开始不舍。转头望向深邃的草原，嫩绿长风一直在我身边徘徊不去，这美丽撩人的草原上，有什么在心中缓缓摆荡，我仿佛看见心底模糊的影子，千里之外，另一双清淡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繁华逐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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