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冥冥日月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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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学了个乖，无论如何，这件事儿不能瞒了良妃。趁着良妃歇晌儿的工夫，我半跪在脚踏上，一边轻轻锤着她的肩，一边不疾不徐地把事情的经过轻描淡写说了一遍。
良妃半阖着眼皮儿，恍若未闻。我心里实在没底儿，低垂着头，只是规规矩矩地锤肩。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里都好像坠了铅块儿，过了足有几分钟，她才徐徐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倒吓了我一跳。
“这弟兄两个倒也好笑，怎么都惦记上教人骑马来着？”
看着良妃脸上淡淡的笑容，我努力着也想扯一个笑容配合她，可惜费了半天劲儿，还是功亏一篑，只好行若无事地低下头，轻言细语道：“也是奴婢太蠢笨，始终学不会骑马，不像咱满人的女儿。十三爷和十八爷许是看不过眼儿，有心调教奴婢，倒是主子的栽培之意。”
话刚落音，良妃身子几难察觉地轻轻一动，估计那一刻我们两个人心里都冒出了四个字儿：胡说八道。这一个宫女会不会骑马，跟十三爷十八爷有什么关系呀……
话已经出了口，我只好假笑着一边揉捏良妃的肩膀，一边静等着良妃发话。她倒也不含糊，立刻柔声说：“既然如此，不可弗了他哥儿俩的兴头。你只管好好儿学，只是一件：须得万般小心，不可再出纰漏。嗯？”
我连忙站起身，忍着双腿酸麻，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膝盖：“语禾记住了。”
纰漏吗……
我衔着一根草叶儿，平躺在斜斜的草坡上，望着湛蓝天空中迅速流动的白云，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四阿哥没有跟随康熙来塞外，大营开拔前两日，他就直接从热河启程回京，协助坐纛儿的三阿哥处理政务去了。而十三阿哥之所以敢再提教骑马的话茬儿，多半是因为扯了十八阿哥这面大旗。
这样，还能有什么纰漏？
我想得有些头疼，敲敲脑袋，决定把这些事儿先放到一边。慢慢阖上眼睛，心中忽觉好笑：我，十三爷，十八爷，好像搭配得越来越奇怪了……
“怎么瞧你都不像个女孩儿，莫不是小子投错了胎？”我猛然睁眼，十三阿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脸感叹。
我扬了扬眉毛，还未说话，他一弯腰扯下了我含在口里的草叶儿，啧啧叹道：“这么野性子的丫头，将来出了阁，还不知要祸害哪一家？”
我脸上一烫，飞快坐起身来瞪了他一眼：“树老虫多，人老话多！”
他一怔，还没回过味儿来，我抢着道：“十八爷怎么没来？”
十三阿哥微微一笑，道：“前些时，他在苏勒王子那儿看见了一匹胭脂母马，这回想起来了，说是给你骑正好合用。原说借来骑两日，哪知苏勒一听，当即发话送给了十八弟。这会子他过去牵马了，怕你等得心急，我先来跟你说一声儿。”
我愣了愣，不禁有些后悔：“这是怎么说？不过随便学学，怎就这般兴师动众的。”十三阿哥笑着说：“你是随便学学，十八弟可不是这么想。昨儿个回去路上，他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去找皇阿玛讨珊瑚鞭呢。”
我不解道：“珊瑚鞭？”
十三阿哥将手中的马鞭扔在一旁，俯身坐在我身旁的草地上，吁了一口气，说：“是蒙古进献的贡物，皇阿玛原说赏给十六格格，十八弟却要讨来给你。幸而被我好说歹说拦住了。”
我松了口气儿，不由得抿嘴一笑，道：“十八爷真是小孩儿心性。”十三阿哥失声笑道：“你这话莫要叫他听见了。十八弟最恨人家拿他当小孩子看。”
我们两个都低低笑了起来。我想着十八阿哥又嚣张又天真的样子，忍不住笑盈盈地说：“看着十八阿哥，我才觉得这里有了一丝人味儿。毕竟是小孩子，再老成也有限的。”
十三阿哥唇边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认真地转头看着看我。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抚着胳膊，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怪襂人的。”
十三阿哥不答，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慢吞吞开了口：“你不喜欢皇宫，是么？”
我的心一跳，反问道：“你喜欢么？”
他望着在风中起伏的草浪，静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不喜欢。”
我看着他忽然冷清下来的表情，心中也泛起了一丝说不清楚的酸涩和怜悯。这个处处有冷眼、步步是机心的皇宫，我待了不过一年有余，他却是自幼挣扎到如今。其间多少艰难，多少伤痛，那也不用细说了……
沉思了一会儿，我郑重地说：“十三爷，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你不想输，就不会有人能打败你。”
这话着实有些三不着两，十三阿哥果然没听明白，微怔了怔，道：“怎么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要我怎么解释啊？总不能说，您家四哥铁定是坐龙椅当皇帝的命，只管安心？拧着眉毛想了半天，我字斟句酌地说：“十三爷，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说罢，也不理会十三阿哥满脸疑惑，自顾自道：“多年以前，在很远的地方，曾有一位音乐神童，名字叫作贝多芬。”
“贝多芬幼时贫困，嗜酒成癖的父亲败坏了家业，他企图把四岁的儿子变成摇钱树，不满八岁的贝多芬被强迫在听众面前表演、卖艺，以此支持家业。”
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瞥了十三阿哥一眼，他正神情专注地听着这个陌生的故事。
“……终于，一个光明的前途在贝多芬的面前展开。可是三四年来，一件可怕的事情不停的折磨着他——贝多芬发现自己耳朵变聋了。对于一个琴师来说，没有比失聪更可怕的了。痛苦的他隐居山间，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我顿了一会儿，浅浅一笑，道：“十三爷，您不妨猜上一猜，这位穷途末路的琴师后来怎样了？”
十三阿哥略一思索，道：“凡幼年不幸，其心其性必然坚不可摧。此人定是另辟蹊径，终究成就一番伟业。”
我莞尔一笑，说：“只猜对了一半儿。他没有另辟蹊径，而是从灰暗中走了出来，之后，更多更好的音乐在他的笔下源源不断的涌现。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了一句话——”
我低低的，一字一字，缓缓念道：“——‘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想使我屈服，这绝对办不到——生活这样美好，勇敢地活下去吧！’”
十三阿哥悚然动容，情不自禁地猛然直起了腰。我在他闪闪发亮的双眼中，看到了震惊、振奋和勇气。凝视着他，默默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同样不可战胜。
我们四目相对，久久无言。我的眼睛里有什么呢？也许有理解，一定还有——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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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阿哥牵来的胭脂马漂亮极了，雪白的马身上点点红痕，好像一树桃花瓣吹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身架紧凑适中，马头秀丽壮美，马耳长立威风凛凛，马眼炯炯有神，像是深褐色的透明琉璃，放射出一种摄人的神威和夺目的光华。
我捂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好看的马儿，还是第一次看见。十八阿哥洋洋得意地骑在马背上，拍着马颈，眉飞色舞道：“鼻孔大有吞吐千里之势，嘴颚宽有尝百草之福。怎么样？这可是正经的龙驹！”
十三阿哥哈哈大笑，道：“十八弟，小心着些儿，莫把牛皮吹破了！”
十八阿哥顿时急了，踩着马镫站直了身子，不服气道：“谁吹牛了？这是苏勒王子告诉我的！他说了，这马飞奔起四蹄生风，头迎向上，身跃入半空，尾飘于马后，便如一匹蛟龙在大海中腾跃。它勇于爬山，善于涉水，走过一遍的路，它一辈子也忘不掉，犹有龙一般灵性、龙一般的聪明呢！”
我听得两眼发光，跃跃欲试。十三阿哥看了我一眼，笑道：“你还不快下来，别忘了，这马是给谁准备的？”
十八阿哥笑嘻嘻地跃下了马，把缰绳递到了我的手里：“不是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外加这匹万中选一的良驹，我就不信调教不出一个女巴图鲁！”
十三阿哥笑得前仰后合，道：“已经有了女知节的名号，如今再添上巴图鲁，当真是勇冠当今了！”
我臊得满脸通红，使尽全身力气瞪了十三阿哥一言，举起鞭子在空中狠狠一抽，一声脆响，胭脂马应声长嘶，撒开四蹄，泼剌剌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冥冥日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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