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晓出寒云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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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咴——”
一声马嘶，一对碗口大小的铁蹄在我眼前一晃，大青马昂然直立，四蹄轰然落地，腾起一阵尘土，朝着我扑面而来。
我压根儿没有防备，飞扬的尘土弥漫着，扑得我满头满脸都是，我被这飞来横祸惊呆了，猝然塞了一嘴的沙子不说，眼睛也被灰尘迷住了。
顾不上弄清楚怎么回事儿，我四脚并用地翻身跪在地上，拼命吐着嘴里的沙子，眼睛下意识地紧紧闭着，泪水已经打着转儿流下来了。
我慌忙抬手去揉，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攥住了我的胳膊：“别揉！”声音低沉，有些陌生。
我猛然醒悟，暗骂自己糊涂：眼睛被沙土迷了是不能揉的，怎么一慌张就忘了？忙放下了手臂，镇定了一会儿情绪，静静道：“你是谁？”
握着我的大手慢慢松开了，我仰脸望向他，泪眼朦胧间，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逆光而立，身后是迷离的日光，好像背上正背着一轮太阳。
“我叫苏勒。”停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清澈坚毅的声音。
苏勒？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可是又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我默默想了想，依旧毫无头绪，遂低了头，一边轻轻扯出袖里的帕子，擦拭着眼角沁出的眼泪，一边微微笑道：“阁下马术当真了得，若非如此，这会儿阴间已多了一名新鬼了。”
话中的嘲讽之意，他好像压根儿没有听出来，只简单道：“宝勒尔不会踢死你的。你的眼睛怎么样了？我带你去清洗一下好么？”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不容辩驳。我刚说出一个“谢”字，还没来得及婉言拒绝，腰间一紧，屁股一痛，已经被他掷上了马背。
这算什么？我赶忙俯身抱住马脖子，哭笑不得，闭着眼睛唤道：“苏勒，多谢好意，我不要紧的，能不能先放我下来？”□□的青马一动，慢慢儿地迈开了步子，苏勒对我的话显然充耳不闻。
我“喂喂”连声，叫了一路，苏勒在前头牵着马，只是不言声儿。我不安地挪着身子，下意识地想要翻身下马，只是眼睛睁不开，马又在走动，贸然跳下去实在有些不敢。
正迟疑间，马儿踢踢踏踏地停了下来，苏勒默不作声地伸出手来扶住了我。我略一挣扎，他的手掌猛然紧了紧：“这里有条河。”
脑子费力地转了两圈，才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慢慢儿地爬下了马背，我紧走两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搀扶，半眯着眼睛一步步蹭到了河边。
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小溪吧？潺潺的细流几乎是无声的，双手一伸进汩汩的溪水里，我不禁精神一震，忙俯下身去，掬起一捧清水，轻轻拍在了眼睛上，河水真凉啊。小小地抿了一口，竟是清甜的。心中一喜，索性伏在岸边，将脸埋在了水里。
眼里的刺痛渐渐消失了，我坐直身子，深深吁了一口气，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一边回头笑道：“你的马差点儿踩死了我，又迷了我的眼睛，不过呢，托你的福，我得到了这么可爱的小溪——算我们扯平了！”
待我看清了苏勒的模样，不觉有些发怔，一些模糊的画面缓缓清晰，好像一张旧照片，渐渐浮出了记忆的湖面。
我的唇边慢慢儿的绽开了一朵笑容：“——是你。”
他的眸子一闪，道：“你去年也来过了么？”
我颔首道：“王子殿下的骑术和刀法，我可是记忆犹新。”
苏勒闻言一愣，仔细看了我一眼，忽而一笑：“你不像满人的小姐，倒像我们蒙古的姑娘。”我抹了抹湿漉漉的鬓发，莞尔道：“满人的小姐一样可以纵马驰骋在大草原上，我是其中顶顶没用的一个。”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淡淡点了点头，道：“你和她们不一样。我也说不太明白，总之，你应该生在草原上。”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了：“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生长在这里！”轻盈起身，回首笑道：“我回去了，谢谢你的小溪。”
他露齿一笑，道：“我送你。”说罢，不由分说去牵马缰。我笑着摇头，后退几步，指着茫茫的草原，手臂略微划了个圈儿：“苏勒，你说说，这周围是什么？”
苏勒环视一周，道：“是草原。”
我慢慢儿摇着头，含笑道：“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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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我依然时不时在附近草原上转转，只是不敢走得太远——虽然不当值，毕竟良妃跟前，带来伺候的人不多，一时有使唤却找不着人，结果就不是“多有不便”那么简单了。
延续了一个月的围猎，渐渐进入了尾声，草原不但没有沉寂，反而变得更加热闹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竞相开放，座座乳白色的毡房点缀其中，就像一张绣花的绿绒毯铺在地上，迢迢远山上，草原深处，齐腰深的绿草间时时可以看见隐约的白色影子——是羊群吧？夏季的草原上，牛羊也眷念这山清水秀、水草丰美的地方。蓝天白云，弯弯河水，茵茵绿草，袅袅炊烟，点点毡房，还不时传出辽远的蒙古长调，悠扬悦耳的冬不拉。
各部落的王爷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到了，我站在山坡上遥望着仿佛望不见边际的车队，暗暗咋舌，也有一丝隐约的感慨。此时的清王朝，“康乾盛世”已经过半，扫平了这片草原上的外敌，与沙俄正式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内外平靖，不知眼前的情景算不算“四方来贺”？
据我看来，今年来朝贺的人数似乎比去年更多，晚间的宴会上，人们围着篝火，簇拥着康熙，里三层外三次，坐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儿。中间熊熊燃烧的篝火。已经快到中秋了，我抬头望一眼渐圆的月亮，再看看眼前这热闹、欢快的一幕，忍不住微微的笑了。
“臣要敬皇上一杯！”
嗡嗡的人声忽然安静了，一个衣饰华贵的蒙古人昂然站了起来，有别于其他蒙古亲贵的富态白皙，他脸膛黑红，神情粗豪，一双虎目灿然生光，灼灼地望着康熙。
我不禁一笑：这也是个老相识了。
“格日勒图王爷别来无恙！”康熙怔了怔，随即放声笑道，“朕远在京里，实在牵挂你们！今日既见了，一杯如何够饮？都不要拘束，今日诸位不醉不归！”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举杯，气氛陡然又增温了不少。蒙古亲贵们纷纷上前敬酒，康熙微笑着一一应承。我遥遥望着欢乐的人群，心里充盈着久违的轻松。
热闹了好一阵儿，待众位王爷纷纷回座，康熙环顾一周，脸色柔和中带一丝凝重，仿佛不胜感慨：“许是朕老了，这些日子总在想以前的人、事。朕登基四十七年，大风大浪趟了不少，哪一样儿不是得赖卿家们大力扶持！”
四周的说笑低语声慢慢的停了下来，妃嫔们轻声细语的，内眷这边本来就安静，蒙古人一静下来，席间愈发变得鸦雀无声。
“朕初登位，国土不全，金瓯有缺，海域有顽寇割据，四塞有不安之民，”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康熙沉稳的声音，“如今海内平静，民心归顺，俱是我朝上下同心协力、共同扶持，朕更有何德何能。回思数十年来种种情弊，每每汗颜无地。”说罢，长长喟叹一声。
一阵夜风吹来，火苗陡然串高了许多，只听见篝火噼噼啪啪的声音。见众人听得专注，康熙合了合眼皮儿，又睁目道：“朕为政这些年，诸多失德之处，唯有日夕勤勉，或可阙补一二。只是，善始者未必善终。所幸，有诸卿家尚可依仗，朕夤夜思之，唯有君臣同心，恪尽职守，为后世立千百年来君臣之楷模。众卿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徐徐说来，众人无不低头深思，每一个字儿都掰开揉碎了，细细品味。格日勒图王爷倏然起身，虎目圆睁，单膝跪下轰然道：“主上宽厚仁慈，爱人以德，开我大清帝国万世之基业。在座诸位皆是圣上信赖之士，大清朝之股肱，必能体谅圣意，奋发用命！”
众人方纷纷醒悟，忙不迭离席磕头，齐声道：“臣等愿一心追随皇上，为我大清修千年万世之好！”
“朕领情！”康熙慨然道。李总管躬身呈上一盘物事，康熙微微一笑，伸手拿起：“勒德洪等奉敕撰《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四十八卷，自康熙二十一年起，二十六载完稿，已于近日呈览。朕细细阅罢，回想往事，总觉浮生一大梦，至今犹在梦中啊！”
“皇上乃圣明之主，是以有此谦退之辞。”一位蒙古亲贵磕了个头，朗声道。见服色，仿佛又是个王爷，只不知是那个部落的。他直起身子，道：“皇上平定草原，诛戮葛尔丹奸贼，臣以为皇上乃是千秋万代的英明神武之主！臣不懂甚么善始善终，只盼皇上多多保重，全我大清万年国运！”
众人得了这句话，又是黑压压一片磕下头去：“盼皇上多多保重，全我大清万年国运！”
康熙哈哈大笑，道：“好，诸位爱卿，有此忠心，真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来来，咱们君臣共举此杯，共祝国运昌盛，万代兴隆！”
我跪在众人身后，微微抬头，看着意气风发的康熙，心中反复琢磨着“善始善终”四个字儿，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晓出寒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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