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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西路蝉声歌】 ...

  •   时隔一年,我再次踏上了西去的莽莽古道。

      隔窗望去,景色与去年并无半点相异,依旧是一马平川,烟草茫茫,荒凉中带三分豪情。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年天气似乎格外的热,我和碧云闷坐在车里,实在耐受不住了,马车甫一出了城,我们就忙不迭地打上了帘子。

      “就那么热?”良妃闭目养神,微微笑着。

      “娘娘冰肌玉骨,奴婢们是俗人,比不得的。”我忙道。

      一言既出,良妃“哧”的一声先笑了:“我不合纵着你,如今是越大越没规矩了,连我都取笑起来!”

      我笑着欠了欠身子,还未说话,碧云在一旁合掌笑道:“主子快别说这话,您尽着贬她,她只当好话儿听,越发得意了!”

      我笑啐了她一口,道:“我看你是太闲了,成日价只知道耍嘴皮子,搬弄是非,我瞧不上你这轻狂样儿!”

      碧云作势呵了呵掌心,嬉笑着正要上来挠我的痒痒,方一起身,忽地顿住了,眨巴着眼睛,道:“你听!有人唱歌儿!”

      我正忙不迭地要躲,见她问,凝神细听,果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歌声传了过来,在广漠的平原上,细丝一般摇漾着,撩拨得我忍不住探出头去,想看看是哪儿传来的。只是,距离仿佛有些远,听不清词儿,也辨不清来处。

      “莫瞧了,定是哪位丫头给主子唱歌儿解闷呢。”碧云笑吟吟道。我不觉一笑,也是,这漫漫长道,没有什么消遣,只能闲坐着唱唱歌儿打发时间。只不知这是哪位主子娘娘带来的丫头,歌声这般悠扬悦耳,就像草原上的夜莺。

      碧云笑看了良妃一眼,道:“主子,咱们也唱,好不好呢?”

      良妃嫣然一笑,道:“小语前儿个在园子里头扫花儿,唱的那首就好。”

      闻言我不禁一愣,扫花儿?细一寻思,想起来了:正到了暮春时节,院子里的紫藤谢的谢,落的落,满地都是堆积的落花。我想起去年的“葬花”典故,不待良妃吩咐,自拿了小帚扫落花。当时嘴里好像是哼着小调儿来着,没承想叫良妃听见了……可到底是哪一首呢?

      我搜肠刮肚地拼命回忆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了,赔笑道:“主子,那曲子虽好,只是不合景儿,如今塞外风光,芳草连天,该唱个合式的。”

      良妃笑着颔首道:“有什么曲子,尽管唱来。”

      我低头细想半晌,仰脸笑道:“有了!”遂轻轻击节,放声歌道:

      “独游隋堤难称闲,好笑属车过居延。大漠长河今虽在,英雄梦中尽貂蝉。尽貂蝉,淡烟微雨骊山晚,红叶黄花渭水寒,霓裳一曲破潼关。锦树残,闲煞玉阑干……

      “春夏间,遍郊原桃杏繁,用尽丹青图画难。道童将驴鞴上鞍,忍不住只恁般顽,将一个酒葫芦杨柳上拴……”

      起先声音不敢太大,后来越唱越是恣意,唱出了意兴,也就浑然不觉,渐渐儿的放开了嗓子:

      “青旗绕画竿,玉臂鸣牙板。花藏卖酒家,烟锁垂杨岸。紫燕语声喧,黄鹂韵绵蛮。唤觉东君梦,春光图画看。春残,酿酒无何限,对狼山,乾坤一醉间。榴花红照眼,杨柳青迷岸。荷舒翡翠盘,梅结黄金弹。避暑画楼间,纨扇葛巾单。陌上锄田汉,檐花背上干。清闲,时复衣沾汗,松风六月寒,老树昏鸦晚……”

      良妃阖着眼睛,含笑轻扣着手指,缓缓打着拍子。我记得的曲词儿原本不少,唱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把记得的歌词儿唱得差不多了,渐觉口干舌燥,眼看良妃正听得惬意,无论如何不敢停,肚里却已是叫苦连天。

      又过了半盏茶工夫,我渐没了章法,连“为浮生两鬓白,观镜里朱颜迈”都唱出来了。碧云瞧了瞧我,又看了看良妃,“哧”地一笑,道:“主子,倒难为她了,不歇气儿唱了这许久,换成奴婢,嗓子还不冒烟儿了?”

      “哦?”良妃睁开眼睛,笑道:“我等着这丫头辞穷,竟还是落了空!”转脸朝碧云笑谓道:“你莫瞧这丫头不吭声儿,这会子怕不是正难受呢。是我疏忽了,你也有不是,逞强!”最后一句话,已是转过脸儿对我说的。

      我忙低眉顺眼地作温顺状,乖乖听着,待良妃说完话,掀了掀眼皮,见良妃含笑抬了抬下巴颏儿,碧云抿着嘴儿偷笑,随即正了正面色,“啪”地一声,轻轻把茶杯放在了桌面儿上。

      我再也顾不得矜持,忙道一声:“谢主子赐茶。”端过茶盅儿一口气灌了下去。良妃拈着帕子掩口而笑,碧云更是叽叽咯咯笑个没完。

      “我问你,”良妃含笑道,“方才那支‘双调’极好,我留心听了,怎么只有上半截儿?你再唱来。”

      下半截儿开篇两句就是“荣华似风内灯,富贵如槐安梦”,我如何敢唱?苦苦想了一会儿,装作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子,道:“奴婢想起来了!这曲子不常唱,词儿倒是极雅的。”击节而歌,轻声唱了另一首词儿:

      “光阴似流水,日月搬昏昼。尘俗一笔勾,世事都参透。睡来时高枕一无忧,闷来时拄杖半过头。饥来时一钵千家饭,闲来时孤身万里游。盈眸,阆苑风光秀。抬头,蓬莱景物幽。”

      良妃静静地听着,最后一个“幽”字如山间林泉,千回百转,悠悠不绝。待我颤颤收了最后一个音儿,她低垂着眼睛,半晌,嘴角儿微微一弯,挂上一个几不可见的淡淡的笑:“好丫头,唱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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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走走停停,一路闲闲而去,中间在行宫住了小半个月,待我们走到塞外,已是六月底了。我除了打扫卫生,整理物件,端茶奉水,也没有旁的活儿。因此虽然只有我们两个大丫头随行,反倒比在宫里一大票人围着转更觉清闲。

      休整了几日,声势浩大的围猎又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每日只待伺候良妃更了衣,出了门儿,碧云就伸着脖子站在门帘儿外头,一脸心驰神往。我呢,倒头就睡,外头惊天动地的吆喝声、马嘶声,野兽濒死的哀嚎声,我基本上都能够做到充耳不闻,一觉睡到掌灯时分。

      热热闹闹的围猎每天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马蹄踏得地面仿佛都在震动。碧云见我无动于衷地歪在榻上翻书,终于忍耐不住,疑惑道:“书本子什么时候瞧不好?这么热闹的景况,你竟是半点儿兴趣也没有。”

      我徐徐翻过一页,懒懒笑道:“你瞧着热闹,我只觉得不堪……”碧云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一扭脸跨出了帐子,不再理会我。

      要说兴趣……

      前些日子,翰林院奉旨编修的《清文鉴》终于完稿了,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傅达礼御前献书,康熙亲自作了序文。这件事与眼下声势浩大的木兰秋狝相比,不过是不起眼儿的小插曲,除了我,大概压根儿没人放在心上。

      也是来了清朝才知道,康熙一生编著的书籍还当真不少呢。他主持编纂的《音韵阐微》、《数理精蕴》、《历象考成》、《皇舆全览图》等书,在我看来,均具有较高的科学价值。而早期满文著作,除《满文老档》和《满洲实录》外,还有大量学习满文必备之书,如《清文启蒙》、《清文典要》,再就是这本《清文鉴》了。

      这些东西,专修中文的我都不甚了解。现在想来,少数民族文字学的早期辞书《御制五体清文鉴》,大概就是《清文鉴》多次增订而成的吧?这本书对满、汉、蒙、藏、维吾尔等各民族相互间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交流,是一种重要参考资料,它的出版,有着不可小觑的意义。我还是在现代参观故宫博物院时,看到了馆藏的《御制五体清文鉴》,已经是国宝级别的古董了……

      七月,我们深入了内蒙古呼伦贝尔坝上草原的腹地。康熙照例要在此召见蒙古各部落首领。夏季是草原的黄金季节,这里天高气爽,能见度很高,完全没有二十一世纪黄沙遍布的惨景。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绿草茵茵,繁花似锦,芳香幽幽,一望无涯。草地中星落棋布地点缀着无数小湖泊,湖水碧蓝,小河如藤蔓把大大小小的湖泊串连起来,河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羊、马、牛、驼,一群群,一片片,或疾驰,或漫游,像彩霞在天际飘动,也像仙女撒下的珍珠,落在银链般的小河两岸。

      自来到了草原上,我的床榻就从帐篷里改到了帐篷外——只要得闲儿,我都会一个人走到水草茂盛、人烟稀少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吹着悠悠的凉风,阖着眼睛晒晒太阳。

      这一天不是我当值,一大早儿就独自一人携了一壶茶,一直走到回头远远望去,帐篷都缩小成了几个黑点儿,几乎看不见了,这才吁了口气儿,美滋滋地枕着双臂,眯着眼睛看着瓦蓝瓦蓝的天。

      正半睡半醒,忽觉一阵闷雷滚滚而来,由远至近,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我迷迷糊糊,忽然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身来。

      我的天!

      一匹青色的骏马正闪电般朝我这边儿直直冲了过来,眼看着还有十几米就要踩到我的脑袋上了,犹自撒开四蹄飞一般地狂奔过来。我没有任何反应,傻傻坐在原地,只觉得头脑中有根弦“嘣”地一声断了,瞬间一片空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西路蝉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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