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幽意无断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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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直在暗暗提醒自己“注意形象”来着，但不知是饿得太厉害，还是杭州的小吃实在诱人，一看到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我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情不自禁地吃了一碗又一碗，一碟又一碟。
江南一带，把所有的菜肴都叫做“小菜”，所谓小菜，首先是量少，一道一道的，摆在精致的小碟子小碗里端上来，那盛菜的碗碟，真是小得可怜，一个印花青瓷碟子，比茶托子大不了多少，而且南方人上菜，菜只占着盆或碗的中间微凹处，周边按规矩要“留白”，哪像北方人喜欢堆得满满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是北方人表示豪爽的方式，满人尤其如此。比较而言，南方人在这方面就显得“小”了一点。我三两口就吃空了一盘子，新出锅的菜和点心又马不停蹄地送了上来……
我从来就不是个淑女，在现代的时候假小子一个，到了古代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循规蹈矩，但骨子里离“淑女”两个字依然很远。这种特殊也许平日里不留心看不出来，可是一旦面临美食，立刻就遇到了照妖镜。
咽下了最后一个芙蓉虾饺，我长吁一口气，心满意足地随手用手背抹了抹嘴。
“吃饱了？”对面传来他轻笑的声音。
我一顿，抬眼一看，他的面前放着一只青瓷小碗，碗里剩了一大半儿桂花梗米粥，倒是我面前，大碗儿叠着小碗儿，碟子摞着碟子，俱都是空空如也。
我木头似的呆坐了一会儿，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就吃了半碗粥？”他不答，满脸好笑地瞧着我。
换言之，这一桌的东西都是我一个人干掉的？
刚才的吃相，恐怕也说不上雅观吧……嘴角抽搐着，忽然觉得最后一个虾饺就卡在嗓子眼里，噎得我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缓缓站了起来：“我……”话音未落，忽然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嗝。
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我傻傻地张着嘴，两眼发直地呆了几秒钟，他已撑着头低声笑了起来。
我干笑了几声，慢慢坐下，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说：“笑吧笑吧，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他见我满脸挫败，收了笑声，正了正脸色，说：“吃饱了，咱们这就回去。”我连忙起身，假装没看见他唇边掩饰不住的笑意。
月至中天，夜已经很深。远远看见大船的影子，江河在远处沉默流过。
快到了么……我惘惘地想。
他笑问我：“累不累？”我抬起脸，笑着摇摇头。
足足走了一晚的路呢。以前大学时远足，我可以一口气儿不歇地第一个爬上香山，好多男生体力都不如我。可是自从来了这里，这位千金小姐的身体娇娇弱弱的，进宫以后更是按部就班。早就习惯了古代女人的生活，现在的我严重缺乏锻炼啊。今晚的运动量，搁在以前，根本不在话下，充其量就是散了一会儿步，可对现在的我来说，多少就有些吃力了……
很奇怪，我一点也没觉得疲倦，虽然腿有些酸，精神状态却异常亢奋，简直跟吸了鸦片似的……自嘲地想。
远处的灯火渐渐近了，我一凛，忽觉不对。
船上灯火通明，竟不似刚才离开时。一盏一盏的宫制纱灯，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借着灯光可以清楚看见，周围的侍卫人数也比方才多了许多……
“皇阿玛回来了。”他淡淡地说。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一顿，轻轻回握住我的手：“走了一晚，早些儿安歇吧。”我迟疑着，缓缓松开手，心中模模糊糊的不安越来越清晰。
他好像觉出什么，轻柔扳过我的肩，注视着我的眼睛，沉声道：“你信我么？”
我直视着他，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端详他。那双每次隐隐给我带来压力的清冷的眼睛，现在却坦然地、毫不掩饰地望着我，那样真诚到恳切的目光，让我的心也微微地缩了起来，有些酸酸的柔软。
“我信。”
他浅浅地笑着，慢慢松开手，道：“去吧。”
我嫣然一笑，转身向灯火辉煌处走去。越来越近了，原本蠢蠢欲动的恐惧和担忧，却忽然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踏上甲板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不再彷徨了，因为背后有他未曾稍离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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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全唐诗》，我走到桌边静静坐下，凝神翻书。窗外吹进一丝幽凉的风，把书页轻轻掀起。
那天，我被带到良妃那儿回了话，只说晚间无事出去走走，迷了路，是以回来得晚了。说话的时候，我有点儿心虚，脑袋使劲儿往下面扎，生怕良妃觉出了我异样的神色。也许是无心追究，良妃点点头，也就信了。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船到扬州的那日，我心情格外的好，这是个钟灵毓秀的城市，自古以来不知引得多少文人墨客吟咏不绝。“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万井笙歌遗俗在，一樽风月属君闲”“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霜落寒空月上楼，月中歌吹满扬州”“欲□□风竹西路，钗光鬓影不胜收”……哎呀呀，多得举不胜举，实在只记得这些了。
船靠渡口的时候，我站在船舷上，笑盈盈地看着满目风光。春暖时节，烟江横卧，渡口宽阔，行船至此，耳中能听到鸿雁高亢地鸣叫，飞过扬州的上空，纵是天晚，但也还能看见“浅深红树”，而我转身进屋的时候，已是灯火辉煌，星火满天了。动静之中，扬州夜晚浑成阔大的境界、灿烂繁华跃然眼底，而在我的记忆里，时代变迁，风气在改，过去的迷楼已变得平平常常。
有心去见识一下清代的扬州，不知是不是依旧春风十里、烟波照人？可惜，日子一天天过去，康熙似乎并没有上岸的打算，我可没有胆子去跟良妃请假，下不了船，只好每天眼巴巴地望着。此时正是杨柳新芽的时候，远远看去，渡口一排排垂杨柳蒙着轻烟似的绿雾，说不出的好看。因为御舟在此，迎来送往的船只是看不到了，但远处偶尔飘过一叶孤帆，也能让我津津有味地倚在窗前看上半天。
瞧了这些天，我发现，扬州是月亮城。明明一样的月色，在扬州却觉出别样的妩媚，难怪诗人格外记取。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不禁喃喃低念。
“最喜欢这句么？”
心怦然一跳，镇定了一会儿，我回首笑道：“不，最爱‘百年往事悲陈迹，千里归人喜近乡’。”
“千里归人喜近乡……”八阿哥沉吟半晌，柔声笑道：“文徵明好诗甚多，这一句并不为上。”
“知道。”我嫣然，“娘娘收了一幅《菊花幽禽》，上头的题诗就极好：‘九月篱根剪剪黄，秋风次第到重阳。小禽也有幽栖意，不恋繁英恋晚香’……只是，”顿了顿，“人啊，就奇怪在这儿，喜爱往往是没有缘由的，不是吗？”
他一怔，低声喃喃：“没有缘由么……”竟自有些出神。
我不再理会他，转头继续翻书，闲闲翻寻着有关扬州的句子，寻了一管笔抄录。过了一会儿，抬头再看，“咦”了一声，失笑道：“难得，八爷今日竟无差事么？”
八阿哥愣了愣，笑道：“好不容易清闲一日，来看望额娘，顺道瞧瞧你。”
我停笔沉吟，道：“皇上这几日不是忙得很么？我瞧来来往往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总是有事商议吧？”八阿哥缓缓倒了杯茶，随口道：“嗯，今日才招了张鹏翮等一干河官，谕示治河形势。”
治河形势？
我想了想，也明白了几分。
自中唐起，扬州之所以能够异军突起，成为全国最大的商业都会，完全得益于它居于漕运骨干水系的黄金位置。“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都是从水陆商道交会的景观，来描摹扬州的商业繁华。当时的漕运水系也深入到了都市内部的交易场所，并且留下了后人艳羡的繁荣神话。康熙此次南巡，扬州大概是重要的一站，因为这里的河运，实实关系到江南一带的农商、经济，可说是举足轻重。
我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多话，埋头继续翻书。扬州，扬州，这个地方……提笔细细在纸上写道：“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花发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风多……”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幽意无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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