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晓（上）》葬酒

13、第十三章 不醉不归兮

　　四周围安静的让我不敢喘气，其实听到这样的圣旨我已经没气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大人，恭喜了。”太监递过圣旨，还不忘加上一句。
　　“刘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留步吧。”
　　下人们议论纷纷，看看这幅景象，我也没做太多犹豫，直接上车拿了行李，付了钱给车夫，打发他走了。这个消息无疑是个坏消息，就算我不明事理，从唐逸现在的样子也足以看出端倪了。他一只手拎着圣旨，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毫无表情。自从上次在尚德殿里看到他面无表情的威力以后，我便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爷……”小刀千呼万唤，爷才有了点反应，我把下人们都赶回去工作，这才跟着小刀扶爷回了书房。
　　“爷，喝杯茶吧。”小刀见爷这个样子，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砰’！茶杯打翻在地，顿时如花绽放般散射开来，却又只是昙花一现。“出去。”“……”“出去！我叫你们出去！！！”他用力拍着桌子，额上的青筋暴起，就像一个几近崩溃的猛兽。
　　我直接去了厨房抱了一坛子酒，回来时小刀还守在门口。“你去休息吧，眼下这也就是最好的方法了，”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快去吧，明天还有更多的考验呢！养好精神才能帮他。”小刀点点头。
　　推开门，只见他两肘撑在桌上，双手抱头，对我的无理闯入没有任何反应。我把酒重重地搁在桌上，他才如梦初醒般瞪着我。“看我干什么？看我也解决不了问题。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兄弟我陪你喝个一醉方休，怎么样？”他依旧瞪着我，也不回答，倒是伸手摆开杯子，倒上了酒。
　　“这个狗皇帝，也不晓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斯大人的千金许配给你，分明是想现兵后礼，稳住那个姓斯的混蛋！”
　　我的打抱不平并没有激起他的反应，他笑着说：“你这么骂皇上，是要惹祸的。”
　　“怕什么？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皇帝就可以随意左右一个人的婚姻大事？哼！这分明就是政治婚姻！他在利用你！利用你把斯大人的气势压下去，再用赐婚来拉拢姓斯的！这个皇上，更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把他想象的很简单么？他一向都很不简单。”
　　“喂！你心里有火，为什么不发出来！？你明知道这是对你的伤害你还憋在心里面，你别再骗自己了，那个斯旗你根本就不认识对不对？不要故作镇静了，这是懦夫才有的表现！”我拿酒来就是想让他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平，谁知道他比我还安静，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我想？他是皇帝！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君无戏言你知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抗婚？呵呵！抗婚还不如自杀来的快一点！”他猛地灌下一杯酒，大吼起来，我倒真的被吓住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娶了那个斯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不知道。”
　　“哼，是啊。我告诉你，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顿时火冒八丈高，可看在他有些醉意的份上，先饶了他。“我额娘在我7岁的时候，和一个书生有了关系，被我阿玛赶出府，后来，阿玛娶了二福晋，也就是我弟弟的额娘，开心的日子过了7年，她却因为阿玛清廉，福利没有丰厚的银子又和一个财主跑了，弟弟冲上街去找他额娘，却被财主的手下活活打死，财主被官府抓了，拷打致死，姨娘也因为丧夫丧子止痛得了失心疯，不成人样。阿玛痛苦至极，第二年就自愿参加平定边关的战役，不幸战死沙场。两个女人，害了我的亲人，现在，又出来第三个，我唐逸注定要被女人害了一生……”
　　他已经醉了，挥着手臂，拼命地拍着桌子。我一时也没了反应，毕竟要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实还需要时间。何况现在这个英姿飒爽的男人正在我面前泪流满面我实在是招架不住啊！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如此悲惨的童年，对他来说，这高官厚禄算什么，高墙深院又是什么，再多的赏识，再多的赐予，也只是让他徒增伤心罢了。如果能和家人在一起，哪怕解甲归田，也是好的。难怪他会如此痛恨女人，原来我都错怪他了。难怪他在朝廷行事低调，原来他根本就不想出类拔萃，因为没有人让他有争取的希望，他做得再好，也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爱的人，爱他的人全都离他而去，这是怎样的一种孤独。想到这里，我不禁冷笑起来，没有想到，近日竟是两个同病相怜的游魂坐在这里对饮，老天真是捉弄人哪。
　　“什么都别说了，喝吧，痛痛快快地喝，醉了就会忘记痛苦，忘记自己是被世界抛弃了的人。”我倒上酒，一饮而尽。
　　“你……真的能懂……我……”他挑着眉，虚起眼睛，含混不清的吐着字。
　　“酒醒以后，还要面对一切，这并不是逃避。问题还要你自己解决，你以后的路还要自己走，你的阿玛在天上看着你，你必须好好活下去。”
　　他不再哼哼唧唧，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又开始喝酒。我无意识地灌着酒，想要麻痹自己，可脑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爸妈的样子不断地在面前出现，想伸手去抓，却又抓不到。
　　突然，手臂被紧紧的攥住，身子一轻，便有一阵暖意袭来，好像妈妈抱着我的感觉。猛地一阵天旋地转，我好像躺倒下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在我脸颊和耳根萦绕，似乎还在说着：“杏儿……杏儿……别走……”我想要推开身上的重物，却怎么也动不了，窗外响起悠扬的曲声，我最后的一点气力也被抽干，瘫软下来。
　　忽地耳边‘嗖’的一声，有物体相碰撞的声音，身上的重物便狠狠地砸下来，耳边温热的气息也突然消失了。门被撞开，有人推开我身上的重物，把我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脑袋一凉，好像掉进水里一样，透不过气来，我顿时来了力气，拼命挣扎，头却被按住，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摆脱了束缚，我本能地回手打身后的人，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挡住，摁在树干上。“醒醒！苏忆遥！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我定睛一看，正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眸，此刻正怒火中烧。“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竟然对我大呼小叫，顿时来了火。“当然关我……我不允许你这样轻薄自己！你师父也不允许！”“师父算老几啊！？他是狗屁！”“我不管你怎么想，总而言之……”后面的话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人说了好多，却突然放开我走了。后来又来了好多人，把我抬进屋子，我便又不省人事。

　　哇……头好痛……我努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小刀的大头，我大叫一声坐起来。“我的姑奶奶，你总算醒了！”“我在哪里啊？”我揉着剧痛的头问道。“这是我的房间，昨夜在院里看见你头发湿湿的躺在地上，心想是你出来醒酒又昏睡过去了，本想把你送回去，可爷倒在你床上不省人事，我们也不敢吵醒他，你头发全湿了，总不能让你在外边儿吹风，只能让你在这里睡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拍脑袋跳起来，“爷醒了吗？”“没呢。”“我去看看。”
　　我推开门，他果然还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的头边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片树叶。我拿起树叶揉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拨开爷的头发仔细查看了一下，果然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和我上次削发时被树叶打到后留下的伤痕很像，只是他的这道好像深了点。我仔细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收获却只是凤毛麟角。
　　小刀此时也追了过来，“喂，你脸这么红，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喝多了。”我摆摆手，示意他拿杯茶来。咕嘟咕嘟一杯茶喝下去，我大呼一口气：“哈～好舒服！渴死我了！”头痛也好了很多，我扭头看看唐逸：“这头猪怎么还不醒啊？”小刀‘扑哧’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我没好气地问。“爷昨晚一定是被你伺候得太舒服了，这会儿，舍不得起来咯！”“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跳将起来，拿起茶杯就要砸。“慢着慢着，我的好姐姐，”小刀稳住我拿杯子的手，“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呢？”“不许叫我姐姐，我是男人，顶天立地。”说着做了个杨子荣的招牌动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杏儿……杏……”我们停止打闹，只见唐逸还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嘴里唧唧咕咕。“杏儿是谁啊？昨晚他醉了以后也喊这个名字来着，还……”我猛地想起昨晚的事情，脸‘腾’地就烧起来。那是谁把我拽出去的？不会是方洛寒吧？不对，是冷凌萧！可这树叶……不行不行！乱了……吓！那昨晚发生的事他岂不是…都…看见了？怪不得会说那样的话！完了！我陈尹的清白啊！不不不，是苏忆遥的，跟我没关系，嘿嘿……
　　“你在想什么啊？脸这么红，是不是又要喝茶？”
　　！？我真是无语……
　　“啊！莫非……爷昨晚把你当成杏儿了？”小刀发现新大陆般两眼直放光。
　　“你去死吧！幸灾乐祸是不是啊！？”
　　“看来是真的了！天哪……”
　　“你手舞足蹈的干嘛！？杏儿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爷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杏儿一定是爷很喜欢的人，但因为什么不可抗拒的原因……死了。爷很伤心，发誓不再喜欢任何女人，而且，爷以前好像……额娘……”
　　“这个我知道了。”咻～这个唐逸，真的是小白菜再世啊？这么惨，啧啧啧……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你屁事！倒是你，昨天……晚上……发现我的时候，那个……我，恩……我的……”
　　“你什么呀？”
　　“哎呀！就是，我，有没有穿好衣服哩？”我咬咬牙，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哈哈哈哈！！！”
　　“嘘！笑什么！？不许笑！嘘！快说！”我拼命捂着他的嘴。
　　“有！穿的好好的！”
　　“真的？不许骗我！”我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点怀疑。
　　“放心吧！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以为你出来醒酒的，没人知道你的风流史！”小刀故意压低嗓音说最后一句。我跳起来痛扁他一顿。“哎呦！别打了！说真的，爷真的没把你怎么样？”
　　“废话！我要是真的被他怎么样了我还能出来怎么样还被你们怎么样又会在今天怎么样然后问你怎么样吗我早就怎么样然后怎么样于是怎么样了！”
　　“你不会真的怎么样了吧？”小刀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挤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怎么样？”
　　“得了失心疯！”
　　“什么！？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们俩个想怎么样啊？”正当我们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把我们定格住了。
　　“爷！您总算醒了！”小刀见了救星似的冲上去服侍。我只好暂且放过他，转身去倒茶。这位仁兄也是渴的不行，连喝四杯才松口气。他抬头看着我，我一惊，却不敢显露半点，只见他渐渐出了神，喃喃说了句：“像，好像。”
　　“像什么啊爷？”小刀很识相的插嘴。
　　“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叫杏儿。”我和小刀触电般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你说得对，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要好好活着，活出人样来，让阿玛看见。”
　　我先是一愣，随即就笑起来。还好，他记住了我说的话；还好，他明白我的意思；还好，对于昨晚的事，他只记得该记得的，忘了不该记得的。
　　“下午我就去找皇上，这几天，府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有人来找我就说卧病在床，任何人都不见。”也许是酒的作用，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了他的眼睛，淡定的眼神中透出刚毅与不屈，本该与世无争的小白菜又一次燃烧起了反抗的念头，这才是我要看到的唐逸，为了自己而活的唐逸。

　　抗争的结果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君无戏言，这话不是乱说的，要想让皇帝收回成命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这件事情牵涉到多方面的考虑，政治首当其冲。不过古人的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皇帝做媒，可是天大的恩赐，别人求还求不来，现在竟然有人不从，简直是不自量力。但更让我吃惊的是，唐逸这样的人能摆脱封建理念的束缚去抗婚，实在难得，这让我更加有了支持他的冲动。如果这门亲事真成了，那岂不是我陈尹的失败？不，我苏忆遥的失败。
　　又是熟悉的曲声，我不情愿地走到后院，冷凌萧完美的不出我意料的等在那里。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不敢抬头看他，磨磨蹭蹭挪到他面前。“干什么？还醉着呢？”果然是他，我心里暗暗叫苦。“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他也不提那天的事，“最近唐府出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要随时关注唐逸的动向，他的反抗有可能会给我们提供大好的机会。”“什么？你们要利用他？”“怎么？舍不得？”他戏谑的话语让我怒火中烧，如果不是看在他救我几次的份上，这种人，我才不屑和他说话。“舍不得又怎样？”不管怎样，气气他也是好的，我就是不上当。“哼！”他眉毛高高挑起，又放下，深黑的眼眸却平静无波。“如果皇上被引出来，你师父他们有可能提前动手，这样我也不必大费周章送你进宫。如果事成，这一次，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哈，那真是太好了，但愿师父成功，我就不用再看到某些人的丑恶嘴脸了。”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满是问号。师父真的要对付皇帝，这个皇上和他有什么血海深仇？莫不是他要篡夺皇位？这野心也真够大的。唐逸不会成为受害者吧？无论如何，唐逸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