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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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苍寂悠长的嘶鸣掠过，等夏瀚笙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大雁飞在空中，孤零零地自北向南。
已经是这个时节了。夏瀚笙觉得自己好笑，早晨才接到煜宫的消息，午间送各宫主子的艾若饼来，让他帮着关照皇上，尽早合着艾若茶一同吃了。
这艾若饼，是每年熹月末才有的吃食。用新发的艾若和在面中，调出不同口味，清蒸或者过油，制成艾若饼。放几颗艾若嫩芽在蔚月出产的泗裕红里便是艾若茶了，浓郁中掺了一缕清幽，口中稍有凉意，腹里尽是温暖。饼茶同下，祛病避灾，以利肺脾。
在宫里，艾若饼讲究的是躬亲为之。每到这个时节，各宫的主子们都开始忙活了，雇人自宫外选最好的艾若，亲自调配，就为以此博取皇上的欢心。等午间艾若饼都送来，那祭跃天又要一番头痛，夏瀚笙想。那么多的饼，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吃完的，不过，祭跃天每年尽量逐一尝到——祭跃天说，吃了这么多年，还是韫钦做得最好最合我意。韫钦手巧，这是宫里都知道的；皇上宠她像宠女儿一般，宫里也都看得见。祓宫那边总在传，如今韫钦十七岁了，皇上仍旧没有临幸，就是想将她当作女儿陪伴晚年；夏瀚笙屡屡听见，也不前去澄清，他看得清楚，祭跃天确实不将韫钦当作宫人来宠爱，处处都照顾着她，像要用她填补早年逝去的公主的空缺似的，又像是要用她来拉拢独掌大半兵权的于焕夕。
平定糜人至今已有三年。起初天下太平过一时，一年之前草原上的民族策马南下，一里一里地吞下土地。原先阻挡在中间的巍峨群山也起不了作用，不到一月，敌军就越过山野，妄图横扫泗滩一带的沃野。祭跃天在暠殿之上命晟国公施沐英带兵迎战，誓将北来的蛮夫抵御在泗滩之外。
最初的两个月，传晟国公出奇谋逼敌军退后至山间；再一个月兵文里说的尽是晟国公如何利用山野作战的优势，将敌人逼回草原；可是，等施沐英带兵追上草原，便失了头绪一般，一天天地败退下来。祭跃天动过收兵回朝的念头，可是一旦我军略退退，对方就紧压上来，完全没有停手离去的意思。从年初僵持到现在，兵力粮草都空耗在那里，满朝文武为之心焦。
燎月底时，草原上的探子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统领众部的登得尔王年迈逝世，其侄冒怵即位，军中必有乱事。施沐英令副手领五百人略一试探，果然如此。战势又一次扭转过来，晟国公正得意地想直插草原内部，可那边突然遣人过来，求和，并要拜见祭跃天，一尽礼数。
想是新王自有打算，祭跃天允了，草拟协议，回撤军队，坚守泗滩，冒怵王果不追击。
最近几日，冒怵的使节来到皇城，安顿一番，据说今天就要上暠殿拜见祭跃天了。
夏瀚笙素听传闻说，草原上的民族野蛮，茹毛饮血，践踏人命；不知道这次来的冒怵使臣是否如形容一般，随身带着人骨的饰物，还散发出一种血的腥臭。
上次平南回来，德龄在长皇子祭衍之的身上找到了几个奇异的痕迹，就好像被不知名的邪物抓住了还咬了一般，连所谓的牙印都是参差不齐的。祭衍之自己并不在意，找医者诊了也没发现异样，宫里便无人再提；只不过一年前要遣军北上时祭衍之又请出战，德龄怎么都不同意，默默地流泪不止，扰得整个内宫不太平。后来祭跃天发话说，衍之你还是在宫中多陪陪母亲吧，才把祭衍之压制住了，德龄也露出欢乐的神色。
祭衍之在内宫，仍不太平。也许是随军作战过了，他原先还有些沉静的脸上已全是张扬，如今在宫中也不惧怕谁，只管乱闯，好像他本就该去战场，而现在被困住了，那就只有把这里当作战场一般。
前两天贤祯还替煜宫的主子们来抱怨过，说长皇子神出鬼没，许多宫人被吓得不轻；德龄无法，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办法管住他。夏瀚笙心想，说不定祭跃天正希望他这样，怎么还会出手管他？不过嘴上还是一阵应和。他想起曾经跟祭跃天说过，舒赫像个狼崽子，现在看来，真正的狼崽子，应该是祭衍之才对吧。
说起舒赫，夏瀚笙一开始知道他在离宫守卫，两年前又在福颐宫看见他，后来又辗转到了内外宫的宫门处，最近倒没怎么见他，不知道宋睿成又将他调到哪里去了。
马上就是杳月，虽晨昏不分，但神气清爽，尤适远足。夏瀚笙听说，这个时节草原上就冷清起来，只等着满地冰封漫天霜雪了。现在他们就算还待在草原上，也做不了什么……夏瀚笙正想着，夏拓远远奔来，传祭跃天的旨意，说要开宫门，迎异国贵客，让夏瀚笙先各方准备一下。
引使节入内宫招待，自古有例，只要注意分寸，尚合仪礼。但想起各宫正忙着准备艾若饼给皇上送来，这时说到来客，还自异邦来，肯定一阵手忙脚乱。赶紧遣人四处通知了，夏瀚笙拉住夏拓，问这参观内宫之事，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还能是谁？皇上呗！夏拓也有不满。当然，是那些蛮人先说了点什么，皇上才接过话来请他们进宫来。
夏拓说起那些使节，说他们面孔跟我们还有些相似，就是身形要健壮许多，个别几个往暠殿上一站，就像是一座山似的，才吓人呢！
这样的身形骑马，马不都要给他累死——夏拓一嘀咕，想了想，或许他们的马强，所以我们才经常输给他们。
不论如何，这些像山似的使节要到这内宫里来。夏瀚笙想着，有些担心地看看花草丛中屈曲盘旋的小路，不知道能不能容下他们其中的一个两个。
忙乱一阵喧闹一阵，宫门开了，祭跃天带着使节们进来了。祭跃天没让他这个内宫总掌在宫门边伺候，只是传话来说，等近了腾云殿，自会唤他。于是夏瀚笙就等着，等到午间，煜宫那边也不顾外邦之人，开始往腾云殿送艾若饼了。都用不同的小盒盛着，各有风情，盒里还附上制作者的名字，好让皇上吃了看了，心里存着。
正支使内吏们安放，远处人声就穿过花草，往书房这边来了。祭跃天走在前面，后面的几个的确健壮，但用山来形容还有些夸张；夏瀚笙正要放心，却发现，之前只顾观察祭跃天身后那群究竟像不像山了，祭跃天身边有一人并肩而行，他没注意。
身体或是面孔，都说明他来自草原之上，但如今站在祭跃天身边，专心地听着他说话，时不时躬身应和的模样又不像是草原蛮族。那样貌若放在皇城，也算不凡了，夏瀚笙看着看着就从他那副谦谨的态貌中看出了不羁的血性，甚至是想藏都藏不住的天赐霸气。
那是谁？夏瀚笙想。进宫以来，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站在祭跃天的身旁、被祭跃天那种王者气度感染、却显得毫不逊色；没有人是为了与皇帝并肩同立而生的，连辅佐祭跃天登基的棠毓琳也不过是“隐后”，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能带着谦卑与傲气，安然地站在祭跃天身边，像挚友，像劲敌，像是神专门为祭跃天创造的、与他遥遥相对的人物。
如果是这样的人物，夏瀚笙说不出究竟是好是坏，只能贪婪地看着这难得的刹那，下一瞬祭跃天就发现了他，引那男人过来，介绍起夏瀚笙来。
“这位便是冒怵王的使臣，卧儿乃。”祭跃天脸上都是明朗的神情，“瀚笙，他说他不懂宫中规矩，多有冒犯，还等你的指教。”
卧儿乃露出不擅礼仪的表情，夏瀚笙突然觉得，那种谦卑是多么可疑的东西。
“什么香气？是艾若饼？”祭跃天闻到了艾若的清香，问了起来，“正好，今日招皇子们一同品鉴，宫人们的艾若饼可是难得的东西。”
听到“艾若”两字，站在一边的卧儿乃又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但夏瀚笙总觉得，他知道祭跃天在说什么。
“若是你们冒怵王亲自前来，那皇子们都能上暠殿迎你们。”祭跃天跟夏瀚笙想的，却不同；他对卧儿乃说，“现在他们只能在这儿见你们——倒也遗憾。”
北来的男人，随着一只孤雁，翘起翅膀，飞进这皇城里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