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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 ...


  •   20

      突如其来的拜访,施沐良有些迷惑,但不疑有他,夏瀚笙知道,暠殿上的事尚未传到他的耳中。
      他料想,施沐良一定是早看出了祭跃天的意思,觉得不妥,才与祭跃天争执起来;以施沐良那种坚持己见的气势,祭跃天将他软禁在逐日阁,已算留情。若真是这样,那施沐良并未被祭跃天算计其中,他只是不想让施沐良碍事罢了。
      略一思量,夏瀚笙要挑个讨巧的话题开口:“听闻施大人胞弟此次立了头功,特来道喜。”说完他突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要来逐日阁为什么要见施沐良,最初的理由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着施沐良眼下的神情,夏瀚笙想要一个理由,祭跃天说不可外传但他却轻松地告诉施沐良的理由。施沐英立功,一个“功”字就说明,南方战局扭转,而战机都掌握回我军手中。施沐良听见了,也明白了;转而想到留存心中的可能性,刹那间焦躁不已,坐立不安。
      他在担心——而他担心的事,今天已经开始发生了。党争,清洗,兵祸……施沐良理应惧怕其中的每一个,但它们都一起来了,企图阻止它们的施沐良却还在这高高的逐日阁中,凭窗可见暠殿,走不进,走不出。
      “夏大人,下官想求您一事,不知……”说了一半,施沐良停住,挂上好像一切都是自己妄想的神情,嘲弄起那些妄想来。
      夏瀚笙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道:“施大人请尽管说。”
      “助我一臂之力,让我逃出宫外。”
      施沐良又露出了状似牺牲的表情,脸上或者眼里、没有什么地方是藏在阴影中的坦荡。
      “永不回来?”
      看见施沐良肯定地点头,夏瀚笙知道,他害怕那个表情,而祭跃天也同样害怕。
      所以,他希望此生不会再见施沐良,在这一方内宫的天地中。
      可是,施沐良走了,到第二日暠殿廷议结束之后,施沐良又回来了。据说他在暠殿之上,以政参卿身份参奏皇上,列举皇上种种决策之失,指出谭冯二人相争即将引发朝中动荡,甚至点明了在这样的动荡之中,谁能得利而恶果将由谁吞下;皇上没有让侍卫制止他,冷着脸任他诉说,暠殿里的官员各自算计,寂然无声。最终施沐良求皇上赐罪,皇上只是命侍卫拿下他送回逐日阁,临走前说:“想在我收网时弄断网线?施参卿你弄错了时机。”
      还要再见到吗?夏瀚笙发现,他是在替祭跃天迷茫地想出这么一句;他知道他不能妄断,不能逾越,但那确实是祭跃天所害怕的。
      清洗在继续,而南方传来的捷报一片一片地淹没了整个内宫,将那些苦痛的呻吟一点点地遮掩住了。夏瀚笙去逐日阁看施沐良,只听他说,是他为祭跃天出的主意,以两党相争牵制住朝中众人的注意,待战机稍有缓和再放开;只不过后来祭跃天不仅做了这第一步,还一直做了下去,侵吞起巍巍暠殿上的每一个人。
      夏瀚笙想安慰他,想告诉他弄错了,早在他不具备入宫权力被祭跃天搁置在暠殿一角的时候,祭跃天就开始计划了;施沐良没有必要将一切都揽在身上,祭跃天需要的不是一个参与到政治漩涡中央的施沐良……但夏瀚笙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清楚祭跃天到底要的是一个如何的施沐良——把他关在内宫里守着藏着,这并不是珍惜与保护。
      端月到了,就近了蔚月。贤祯见征糜战势大好,而朝中漫天诉冤之声,就想以太子的九岁生辰为媒,一扫内宫阴郁。九为独数最大,尊,祭跃天允了,煜宫便着手操办。为此祭跃天还去逐日阁找过施沐良一次,说明来意。
      “我还记得,施常侍刚当上政参卿那会儿,先帝在暠殿设宴,命你当场作诗文,以咏太子生辰。”祭跃天凭窗遥望暠殿,面露愉悦之色,“末了,让你也替其他皇子作些,我是最后一个。
      “我想那时皇兄们一定很不服气,一个十六岁的小子,凭什么来判断我们——你当时为了我的一定费了不少脑筋,我可没有突出的地方供你咏。”
      原来祭跃天还记得那几年的事,夏瀚笙听着,也不知道他作何打算。
      “不过,你那时作的,我很喜欢,说得恰到好处。”祭跃天低笑着,从窗边踱过来,“所以,这次霈之生辰,我也要你为他作。”
      “臣……作不出来。”施沐良迟疑。
      “你跟霈之也熟,自是了解。前几日看见霈之,他还问起你,要再找你玩四方戏,狠狠打败你一次呢!”
      “皇上容臣拒绝吗?”
      “于焕夕送回的兵文里满是施沐英的名字,我看呐,等他凯旋归来后,施家足以封公了。”
      “臣不愿替太子作判文!”
      “你父亲现居城郊,到时候在皇宫近处置一地产,接他同住吧。”
      “皇上!”施沐良挑高声音喝道,祭跃天便停下来,看他。
      “还记得那时给我判的是什么吗?”
      “……记得。”
      “准吗?”祭跃天一问,施沐良不答,祭跃天明白他是默认了,又说,“所以,替霈之……不,最好连霭之、霆之一起,都作了文,我猜度下,也好有个准备。”
      当年十六岁的施沐良到底在暠殿上说了祭跃天什么,夏瀚笙不知道;听他们的来往,想来那文必定很准,且,颇为凶恶。
      祭跃天不容施沐良拒绝,留下蔚月初十的时间,离开逐日阁。几天宫里没听闻施沐良消息,等蔚月初七,才有腾云殿内吏来报,施常侍求见皇上去了。夏瀚笙奇怪,太子生辰未到,这么一见是没来由的;正犹豫间,又有内吏小跑过来,心里着急但憋了很久都没说出话来。
      腾云殿出事儿啦!夏瀚笙就听见那内吏压低声音的这么一句,便赶过去。
      去到腾云殿正殿的时候,祭跃天还在那儿,施沐良也在那儿,可扑面而来的气味在蔚月的清香里显得异常刺鼻,夏瀚笙退了半步,才敢走进去。
      触柱,说了半句,就不动了……夏瀚笙知道从祭跃天那里听不到什么,悄悄问了一旁侍卫;那侍卫也不看地上红红白白,简单一说,还补充道——刚烈忠臣都这个法儿。
      这所谓的半句到底是什么,夏瀚笙那时还不知道,他只望着祭跃天给他的背影出神,想现在祭跃天要是正过来,究竟是什么样。
      后来才知道,是死谏,自古有之。但施沐良不同,谏的内容绝无古人——死谏,望皇上赐死佞臣施沐良——所以腾云殿里的侍卫听不懂,以为他只说了半句。
      那般的施参卿,竟想出以己死谏己死的说辞;不过,这天下间,大概也只有施参卿能做得出来吧。可是为何自比佞臣,为何要待皇上赐死,为何要选腾云殿这处……
      还有,施沐良为何得以进宫,为何被封常侍,为何遭困逐日阁,为何这般下场……这些,夏瀚笙觉得,也都像是谜题一般,随着那些追封,埋进土里。
      祭跃天一言不发,只封施沐良为忠烈公,厚葬。其公职由亲弟施沐英承继,待征糜事毕,功成名就,另赐封为晟国公。
      施沐良安葬后,生擒糜人王的消息就传到朝中。今年潢龙不起,一阵安顿,到燎月中,于焕夕就带领大军回到皇城,百姓夹道拥戴。同归的,还有施沐英。二十三岁的晟国公引起的轰动比当初他那十六岁的政参卿长兄的轰动更甚,不过,现在在内宫里还看不见。前面随谭冯二人争斗的众官,几乎都各自得了罪名,削去官爵,而谭麓渊、冯懿却仍端坐在参卿位上,雄辩于暠殿之中。
      谭施冯于,四人各得其所,名重天下。
      燎月,熹月,杳月,接下来便又是伥月了。腾云殿东廊的锦被又添了几层,预备着又一轮天寒地冻。宫里来来往往有人记住了,有人忘却了,都不算什么。伥鬼自作乱,埙乐自悠扬,夏瀚笙只知道,那天祭跃天路过东廊时停了,轻叹一声,说近日想去悦园住住,可他真迈开脚步,又转向煜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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