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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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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跃天说,瀚笙,你逾越了,近来还是去帮着那几位掌事,一同准备新年典仪吧。
夏瀚笙如何逾越?是因为这天他没忍住,问了皇上,皇上是不是觉得,施大人有些像棠参卿。祭跃天从来都只允许自己同别人提起棠毓琳,可没允许别人同他提起,这么说,自然是逾越。夏瀚笙也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可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儿。祭跃天让他离开腾云殿一段时间,等着沐月庆典。
前线战势不明。这几日朝中萧瑟肃杀了一段时间,忽然间爆发出来。现在可不止谭麓渊一人了,夏拓说,原本碍于我军捷报的人们都慢慢聚拢在谭大人身边,冯大人反显得可怜了,但还是坚持着。又过了几天,南边有零星消息传来,似乎仍旧困着,但没什么伤亡,长皇子也安好;夏拓回来又说,总算有人替冯大人辩驳两句,几位兵参卿都向皇上呈上对策,要助我军与糜人周旋。夏瀚笙看不见,只听着想着,眼前浮现出一个在暠殿上两方人马对峙的场面。
就因为这个场面,夏瀚笙的心中猛地跳出一个字,等夏拓告辞走远了,都没平抚下由这个字带来的震动。
“党”。
这不是什么好字。当初为了这个字,祭跃天生生斩了棠毓琳和柯皇后,也灭绝了棠柯两族。但那只是一党,棠柯本是一体;如今为了征糜之事,一谭,一冯,不知还要牵扯进去多少人。
祭跃天如何打算?夏瀚笙近来远离了腾云殿,看不见,无从猜起。因为征糜不利,即将到来的新年典仪也被笼罩上了一层阴霾,各宫掌事在准备期间都默默的,整个内宫一片死寂。
正忙碌着,夏瀚笙听守着腾云殿书房的内吏来报,皇上跟施常侍争执起来,也不知道施常侍是怎么想的,句句紧逼,都不考虑皇上一气之下可以废了他斩了他……
弄不好,也是为了那个字,党。夏瀚笙交下手中事务,便赶了过去。一路上就像,施沐良究竟是为何而争?为征糜的合理问题?为皇上对谭冯争论长久以来的无动于衷?还是为了……
夏瀚笙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脚下生出阵阵寒意。他不能,不能如此猜度祭跃天。
书房里的声音还持续着,夏瀚笙认得出那是施沐良的声音。它在平时有种清澈的感觉,有些像御澜苑燎月里的湖水,任凭干燥的风一番撩拨,又复归平静清亮了;可每当它激动起来,就像是在暴风骤雨中矗立的巨木一般,凛然不倒,又带着自我牺牲的毅然决绝。
尽管没有人希望他去牺牲什么。
夏瀚笙求见,施沐良还在一条条地列举着什么,他听不大懂。祭跃天见他来了,立即说:“来得正好,让人把逐日阁收拾收拾,施大人要住过去。”
施沐良一听,马上辩驳说他没有这种打算他要回去准备呈奏明日在暠殿上宣读,说着就要转身离去。祭跃天没给他出宫的机会,施沐良刚步出书房一段,就被几个侍卫架住,硬拖去腾云殿南边的纵月逐日。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夏瀚笙望着施沐良被带走的方向许久,才等来祭跃天一句:“我可没说什么,就听他一个人在那里激动。”接下去就开始问些新年典仪的事,一系列的安排,祭祀,宴会,初耕式,皇帝必须亲力亲为;祭跃天不喜欢形式,这些年来一次都没有情愿过。
晚间去逐日阁关照了一下,祭跃天派了侍卫严守着,施沐良像个囚徒一般,守着微弱的光端坐,知道夏瀚笙来了,并不搭理。送来的吃食都凉在一旁,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夏瀚笙想劝,有什么话要好好地跟皇上说,若是合适他必会采纳,若是不合适,那说了也是没用的,但看着那丰盛的晚餐都已凉透,这几句不冷不热的劝告又有什么作用呢?
施沐良被这么一关就是两天,第三天祭跃天听说他尚未进食,让人带着饭食一同去了。夏瀚笙没跟着,只知道祭跃天在逐日阁里待了许久,施沐良总算是吃了。
夏瀚笙便放心下来,照常忙碌。南来消息仍旧模糊不清,只是提到些粮草、伤亡方面令人安心的描述。而谭麓渊与冯懿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夏瀚笙听宫里说起谭冯之事的人越来越多,坐立不安起来——这样下去,施沐良一定会听见的。
不过,就算没人论起,施沐良也该是看清楚了之后,才去与祭跃天争执的。
内宫里的日子就这样晃悠悠地来到了新年,又度过了新年。沐月初的十一天,施沐良没有回家过,仍在逐日阁里,祭跃天时不时去看他一看,抚慰一番,倒也无事。
但宫外不同宫内,到沐月中,就传开了,施参卿流连宫中不出,连暠殿之议也不列席许久了。临近月底时,流言越发不堪,竟也比得上去年那些有关舒赫的。夏瀚笙觉得,说这些话的人中,肯定有人是知道的,知道施沐良为何留在宫中,知道施沐良越权而言,触怒了皇上;但为何越权,又说了什么,触怒皇上是不是因为正巧说中皇上心中所想的,都是不能流传的,所以流言里有的,只是个施常侍,谁都不必管他究竟是不是施沐良。
沐月底的一日,祭跃天突然让施沐良出了逐日阁,携着侍卫与内吏往刚生发出嫩绿的翡裳溪去了。夏瀚笙随侍,到地方才知道,当天其实是施沐良的生辰,祭跃天这是带他出来散心。
翡裳溪如今的绿色星星点点的,有些地方还需仔细,才能辨别得出。祭跃天命人设了薄宴,东西不多,但都很精细;施沐良看着,谢过,并不说话。等浅酒薄菜均已下肚,施沐良忽然转脸过来,紧盯着祭跃天一阵,眼神里不免冒犯。
“敢问皇上,您准备何时动手?”施沐良问得夏瀚笙在一旁心惊,屏息以待。
“施常侍,你觉得,我让韫钦添个皇子,如何?”祭跃天不回答,只是另问别事,听上去确实是该问施沐良的——那所谓的“宫政”。
施沐良明白祭跃天不会答他,但又不能放弃原先的疑问,自己同自己僵持了一阵,才低下头来:“以韫钦固于将军,可。以韫钦淑明同制贤祯,可。以兵削凌、张权,可。”
韫钦满了十四,确实是该考虑这些的时候了。施沐良答,但看祭跃天的表情,这不是他想要的。
“原来没有人想过要阻止我。”祭跃天莫名地说,扭头去看溪水,任沉默膨胀开来。夏瀚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还记得近一年前,亥月节分,祭跃天也在这溪水边,看着溪水说起长皇子出生那会儿的旧事;那时祭跃天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如今他这么问,难不成就是想回顾那久远的趣味?
可是,施沐良没有完成他这个愿望。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久远的过去了。
今年着衣式又至,但祭跃天没像去年那样参与进去,也没抽空出来。前线来人报,战机转到于将军这边,糜人那些邪法都被压制住了。
兵文说得简略,具体情状没有一一描述,但夏瀚笙立在祭跃天身旁见文中有几个熟悉的字闪过,悄悄地看了。南军施沐英,据说此次战势扭转立了头功。
这施沐英,应该就是施沐良曾说过的亲弟。
能破糜人巫术,说明施沐英并不像他哥哥谦称的一般,是有勇无谋之辈。此番立功,归朝后定有封赏,施家兄弟说不定也能自成一派。祭跃天看完兵文,让人领信使去休息,自己折了,放入袖中。
“瀚笙,先别传出去。”
夏瀚笙一听,明白了,不敢造次,告退出去。等第二日,夏拓回来又找到他,旁顾左右,低声说:“您看,皇上是不是要拿谁开刀了?”
立即追问过去,说是今日暠殿气氛不对,原先为征糜之事争论的人群都像换了副心肠似的,互相攻击起来,几位大人私底下做的事都被别人挖出来,当廷摘了冠带,等候调查。
夏瀚笙知道,祭跃天又在等,如今东西齐了,该动手了。
忽地想起施沐良,夏瀚笙调转脚步,向逐日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