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后宫各阶层分析》罂罂

36、畅音阁眸光刺射

　　皇上寿诞可不是一般的小事件，内务府从年前就上上下下忙忙碌碌起来。
　　玄烨先我们从西郊畅春园摆驾紫禁城。这一路上一直到神武门，沿途街巷大约设置了五十段龙棚、经棚等锦簇华丽的台子，之后是四十余座戏台。戏台子上演的戏剧大都是玄烨喜欢的昆山腔和弋腔，别说看起来眼花缭乱了亲历其中的人直嫌自己耳朵不够用。这些戏班来自全国各地，都是各地的乐工精英。想想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卖力演出，玄烨也许半句也听不全呢。
　　听说，玄烨六十岁寿诞的排场比这个还大。
　　“哑嬷嬷，想什么呢？”从窗帘里遥望两旁繁华的我听到马车车厢里沉默不语的胤禛漫不经心的询问。
　　我心不在焉，随口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你说，这太平盛世的下面涌动着多大的风浪？”
　　小弘历坐上车没一会儿就困了，倚在他阿瑪的腿上睡的香甜。我的话问出口，双眼仍是看着窗外。垂着的右手手腕蓦然紧辣，转首看去，攥住它的手掌大拇指上套着一枚玄色扳指就如主人的玄黑眼眸。
　　我不想吵醒弘历，紧盯着胤禛的眼无声的说：放手。
　　他似乎吃准了我不愿大喊，仍紧紧攥着。“这场风浪里，你会在我溺水的时候拉一把吗？”
　　我举高右手，一字字说道：“我的手只搀扶你的皇阿瑪。”
　　他一根根松开手指，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好，只要这双手不会伸向别人。”说罢，他关上那对灼热的黑瞳闭目养神。
　　车厢摇晃，胤禛的眉目在我眼中朦胧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
　　到了内廷畅音阁戏台，纤细清丽的弋腔远远传了来。御林军把守的重重刀影处梁九功焦急的等待着什么。见到我们一行走来，他纠结的眉豁然舒展，一溜小跑到我面前：“您可来了，皇上都问了第六遍了。”对着我说完，他这才看清一旁的胤禛。“奴才给雍亲王请安。”
　　胤禛淡淡一笑，说道：“梁公公辛苦了，快带哑麼麼进去吧。”说完，他带着弘历走开了。
　　玄烨看戏的包厢位于畅音阁戏台正前方，这里可以一览台下以及各包厢娘娘皇子格格们，同时也是众人瞩目之处。刚刚走进去，玄烨紧绷的面容变戏法似的柔和起来。指着身边的座位说道：“过来，坐到朕身边。”
　　我摇头想要拒绝，可梁九功已经半搀半就的把我架上去了。玄烨捉住我仍想逃跑的手，一边看戏一边对我说：“朕见过这么多女人，没有一个能像你把沉香色穿得这么有味道。”我垂首微笑着，感觉到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眼眸射向我。
　　面前桌子上刻着寿桃图案的红木食盒里盛放了几块沾着薄薄糖霜的桂花糕。我看了几眼，那食盒就移动到手边。抬头一望，不正是梁九功托着呢。桂花糕口感极细腻，只是右边厢几股交杂的眸光让我难以下咽。看过去，一个衣饰繁复华丽的妃子模样女子毫不掩饰的望着我，仿若我即将吞下去的是她最可宝贵的东西。她的身边坐着胤禛、雍亲王福晋和弘历。那么说，她应该是德妃了？
　　后宫里，身份贵贱与具体受重视程度并非完全正比。她的儿子，一个是位高权重的雍亲王爷一个是手握兵权的抚远大将军。玄烨一共有四位皇后，也就是正妻。其中三位都是他自己册封的，只有这位被后世称为恭孝仁皇后的乌雅氏是胤禛成为皇帝后追封的。
　　在后宫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德妃此刻的受瞩目度自然非比寻常。
　　玄烨注意到了我们凌空的碰视，斜睨一眼德妃唤来梁九功命道：“德妃怎么了？过去问问话。”
　　没一会儿梁九功回来了，想就着玄烨的耳朵说着什么。
　　“躲躲藏藏的，做什么？就这儿回话。”玄烨怒斥一通。
　　梁九功看看我，低着头说道：“德妃娘娘说喜欢哑嬷嬷身上衣服料子，请皇上赏赐几块裁制新衣。”
　　玄烨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淡淡道：“明儿你奉朕的旨意跟德妃到内务府广储司走一趟，除了沉香一色云锦，德妃想要什么就取什么，广州不是进献了几匹上好的紫云纱，那颜色倒跟她挺般配。”
　　此刻刚好一折戏演完，玄烨的话声音不大却被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间，诺大的畅音阁静悄悄的。
　　“恩？”玄烨不满道：“下一出是什么？”
　　“回皇上，是《长生殿》。”
　　“《长生殿》？”他乐呵呵的笑了，望着我说道：“这出好，朕从小就喜欢这出戏。唉，那时候总是命宫里的小太监扮戏子唱戏来听，一晃都五十年了啊。”笑容渐渐淡去，玄烨脸上写满了唏嘘。
　　我顾不上自己身在后宫嫔妃皇子格格大臣的瞩目中，拉扯他的衣袖道：“现在有我啊。”
　　我们对视一笑，紧接着被台上悠扬的乐声吸引了视线。
　　不知为何，一直不喜欢的弋腔今儿也被我听进去了。周身各种揣测而来的眸光也浑然不觉。这出戏唱完的一刻我猛然鼓起掌来，玄烨显得很高兴，赏了伶人们好些银钱。
　　差不多快散的时候张廷玉在厢外请旨求见，他带来了胤祯的折子。打开匣子快速看完，玄烨猛然站起身：“传旨议政处大臣即刻到养心殿候旨。”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我坐在原处悠哉悠哉的品茶吃糕点，谁想没一会儿梁九功折返回来。“嬷嬷主子！您怎么不跟着啊？又害的奴才挨一顿骂。”
　　“不是议政吗？”
　　“是啊，皇上让您过去养心殿呢，今儿不回畅春园了。”
　　我这才迟钝的跟着走了。身后，一缕缕目光追刺过来，里面忽冷忽热的那缕分明是胤禛投来的。
　　这晚我早早睡下了，就连梦里都是桂花糕的清雅香气。
　　隔天一早被一阵急喝声惊醒。梳洗穿戴齐全了走出去一看，院落里，许久不曾舞剑的玄烨身姿不减当年在剑风中游若惊鸿。晨风春阳里，他发辫夹杂的华发折射着耀眼的光引得我心潮澎湃。
　　他在微喘的呼吸中收势，我接过梁九功手里的帕子走上前去为他擦拭额际的汗。他夺过我的手，琥珀色眸子喜悦望着我：“拉拉，朕没有看走眼，胤祯在西藏的第一仗打的漂亮，送到年羹尧那儿的判藏被俘人员多的他都没法安置了。朕已经传旨命他们把两立两废的仓央嘉措押解京城。拉拉，西藏战事平定，朕心里最大的一件事也就定了啊！”
　　胤禛和胤祯读起来一样，但我的脑子里却浮现起胤禛的脸庞和那句‘只要这双手不伸向别人”。相处这么久，我从未问过玄烨究竟属意谁继承王位。现在，谜底揭晓，我只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因为，我知道玄烨毕竟还是‘看走眼’了。
　　“冷？”他感觉到了我的颤栗，将我紧紧揽在怀里。
　　“有点。”我聆听着他稍快的强劲心跳，闷闷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