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后宫各阶层分析》罂罂

30、再见胤禛

　　夜晚的木兰围营山风呼啸，树叶婆娑响动间或夹杂着野兽的唳吼。
　　玄烨这晚睡的极不安稳，不时剧烈咳嗽。我不止一次起身为他搭上被褥，伸出大拇指指肚安抚他紧皱的眉头。就这样摩挲着摩挲着，看着他眉心渐渐舒展竟使我无限满足。
　　“老四……”他忽然闷声叫嚷起来，双眸猛然睁开任琥珀色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幽光。“你怎么起来了？”他一边喘息一边问我。
　　“睡不着。”说完，将值夜太监送来的温茶递给他。
　　“吵着你了吗？”他揣度着我的话，歪头看了一眼营帐另一端近侍睡的小床。“还是让赵昌值夜吧。你去弘历帐里头睡。”说完，他端起茶杯咕噜噜漱了口斜靠在垫子上。
　　我摇摇头，示意能不能看看他浮肿的脚。玄烨呵呵笑道：“没什么大碍，前些日子更严重些，现在渐好了。”我玄静望着他，稍倾还是掀开被子一角看过去。
　　倒真是好些了。我伸出手指按下去，坑洼并不大。
　　“看朕病成这样你是不是挺高兴的？”他似乎睡意全无，倚靠着跟我说话。“你的手札里每一句话朕都记得一清二楚。好像你第一次见到朕在上面写什么朕肾虚的厉害？还说朕尚有魅力。拉拉，对，你言中了，朕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不过，”他对我伸出枯皱的手掌，五指紧紧包裹着我的。“还足够让你更快乐一些。”
　　我已经很快乐了，玄烨。
　　“朕很好奇你怎么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撑过十四年的。”他拉扯我灰白的短发，眸子里柔软一片。
　　等我的语言能力恢复了一点点讲给你听。对着他一通比划后，我抽去他背后的垫子示意他早点休息。
　　“现在这觉是越来越短了……”他呢喃睡去，安稳到天边浮白。
　　第二天，我们回到了热河行宫。拔营前，我做出了一个令我伤感却不得不为之的决定。
　　我要把顶顶留在这里。山野才是它的归处。弘历对我这个决定第一个反对，他走到我面前皱起粉嘟嘟的小脸说道：“山神娘娘，弘历喜欢顶顶，让顶顶和弘历在一起吧。”他一直叫我山神娘娘，不肯改口。
　　我不管他听懂不听得懂，弯下腰指指他的鼻子尖微笑道：“喜欢，不一定就要拴在身边啊。给它自由，它才会真正快乐。”
　　这小子悟性很高，在看看我又看看顶顶反复几次之后竟拔出佩刀亲自赶走了顶顶。
　　这次分别，我伤感却不绝望，含泪微笑和频频回头恋恋不舍的顶顶挥手告别。
　　走回到玄烨身旁，他在我耳畔低语：“胤禛竟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我讶然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的一股阴霾翻滚上涌着。胤禛，你和你的父亲积怨已经这么深了？
　　如果有一天你站在你父亲的对立面，那么，我们也将是对面不相见的仇敌。
　　到达热河行宫后玄烨又下了旨，狮子园一行取消命胤禛携福晋一同前来请安。现在的胤禛对我来说只是玄烨的第四个儿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儿子。我想要迫切知道的是胤祥在哪儿过的怎样，可我不敢问。
　　今天一整天玄烨都很忙碌，我却清闲的找来弘历帮我进行语言的恢复性训练。我实在是太久没有跟人对话了，这个行宫花园的秋日午后，就连南飞的大雁都能听到弘历快乐的笑声。
　　“山神娘娘，你，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哈哈哈……”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说的。”
　　“又错了，停，停。哈哈……”
　　我可是一把年龄的人了，老脸还真有些挂不住。后来，索性找来一条帕子搭在头上不去看弘历取笑的脸。哼，山神娘娘不发威，看来治不住这未来的皇上了。
　　“弘历。”我一边蒙着头走着一边问他：“如今，你皇玛法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我怕他听不明白，还用树枝写在了地上。
　　“这难不倒我。”我听到他侃侃而谈：“一是青海战事二是丁银之征三是官吏腐败。”
　　“好。”我接着提问：“丁银之征最大陋弊是什么？”
　　“这个……”他似乎有些为难。
　　“你听好喽。”我太久没有过过当教授的瘾了，努力清晰的说着：“第一，编审时但依旧册，丁口之增减田亩之推收均属敷衍。第二，州县官因考成所系，空缺纷纷，按册则姓名俱有点丁则痕迹全无。第三，以现丁包赔逃、亡……”
　　眼前朦胧一片，脚下秋日落叶被踩的沙沙作响。我仿若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幽深，脚步飞快旋走大脑不停转动。越来越清朗的声音如此珍贵，我无法抑制它的颤抖。
　　“第四，贫富不均，绅矜世豪利用特权优势地位勾结官府隐藏人口……”我的口齿愈发伶俐，头脑中的一切清晰的传达着直到身体撞上了一个人。
　　我无法看到来人是谁，因为头上蒙着帕子。可我的鼻息分明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阔别了十四年的沉香味道。耳朵里传来弘历恭顺的声音：“弘历给阿瑪额娘请安。”
　　掀起帕子，那对玄黑双瞳电光一般刺来。
　　“哑嬷嬷，真的是你？李登云说见到你了王爷还不信呢。你的容貌……”说话的是暖阁一别不曾见过的雍亲王福晋，那个看到我就‘放心’了的女人。
　　我没有看她，因为眼神被纠结住了别不开。眼看我们陷入沉默，雍亲王福晋对弘历说道：“弘历，你阿瑪给你带了样好东西，就放在你房里头。”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我只听到弘历惊喜轻喊：“真的？”就拉着雍亲王福晋的手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微微后撤对着胤禛行礼：“奴才给雍亲王请安。”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四十岁的胤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