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戚顾）荷叶杯》纳兰佩紫

35、15：清角吹寒

　　既然该来的已经来了，逃是肯定逃不掉的，顾惜朝强行压抑着看到青岚公子后心里泛起的惆怅萧瑟，缓缓走了过去。
　　他打算下生平最大的赌注，赌的是，洛千风推测的或许不假，青岚公子其实并不想杀戚少商。
　　开玩笑，青岚公子追杀戚少商已经闹得江湖皆知，而且顾惜朝也亲眼看到戚少商被他印了一掌伤重将死，若非白莲公子施救，戚少商又能活到现在吗？而染风花月哪一个不是为了截杀戚少商用尽了法宝，他顾惜朝又凭什么赌这残忍好杀的公子爷没有起了杀心？
　　顾惜朝走过去的时候，除了最初想到的一些蹊跷外，心里也没有什么底气。但是莫名他就是觉得，青岚公子追杀戚少商别有隐情。
　　别说洛千风唐染雷拒月一路追阻却并未下杀手，甚至唐染因嫉要杀唐二娘时，雷拒月还喊了一声‘不可’，似乎不愿与这些人结成死仇。而单看青岚公子对付戚少商是用了掌法就已经很奇怪了。半月之前，青岚公子在揽月品花轩外杀了上千人，用的可是剑。
　　那把被江湖称为‘青岚剑’、碧寒森幽的杀戮名剑‘上邪’，出鞘就是要夺命的。
　　当时戚少商被雷拒月封了重穴，顾惜朝又根本没有拼命的习惯，柳独夏杀人之后，独自站了很久，走过来的时候，表情却出奇的清柔敛静。
　　他一出手就点了戚少商的重穴，然后让洛千风找来车马，将戚少商和顾惜朝扔了进去，期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跟着，只是停下来歇息打尖的时候，都能看到他独自一人站的远远的，即使洛千风上前询问什么，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倦然。
　　以洛千风的话说，他也不知道公子到底是怎么样了，平日里即使他对外人再如何不讲情面，对染风花雪月五人却一直和颜悦色。
　　而初遇柳独夏时，他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再后来一直独自站的远远的，顾惜朝竟连他的样貌，都没来得及看清。
　　等他们到达目的地，顾惜朝却发现，赫然就是江上雪的青莲小筑。江上雪去找柳独夏决生死，柳独夏却大摇大摆的住进了江上雪的家里。
　　除了吃饭时偶尔拍醒戚少商，青岚公子对终于捉到的这个人仿佛完全失去了兴趣，既不表示出要动手的意思，却也没说放人。
　　连续这样几天后，洛千风也觉得尴尬起来。他早就向柳独夏说了情，言明戚少商不仅救过自己性命，而且几乎是不要命的去救助雷拒月等人，然而青岚公子听了却不置可否，淡淡的回答一句‘知道了。’转身又进去拍醒了戚少商，等他吃完东西还是依样画葫芦的拍晕。
　　虽然暂时看上去戚少商没有性命之忧，但总觉得其中必有隐情。眼看着一天天过去，戚少商想起军情机密还未送到不由心急如焚，干脆连东西也不吃了，柳独夏却狠，不管他吃不吃，过了时间一样拍晕，出手之快，力道之准，戚少商即使挡下几招，还是免不了被整治。
　　于是顾惜朝莫名认为，这冷冰冰，倦倦然的公子爷，本身对戚少商是没有杀心的，他知道戚少商再被这样对待下去肯定要气到内伤——这样欺负人，还不如一掌拍死他算了。这么想着，忍不住就想去问问柳独夏，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惜朝离开内室，穿过小小的回廊走到庭院里，远远的，便看到那人静静在门前站着。
　　恍惚间，他还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青衣飘动，如妖似魅，那人负手仰头，眉目尚未看清楚，只觉得一种绢狂傲气扑面而来，犀利的简直可以杀人夺命。
　　独染风花雪月。这个人的口气与名头都很大，看那目无余子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这青莲小筑真正的主人。他的气质与气势总会给人一种错觉，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天上天下。
　　天上，是他的天上。
　　天下，也是他的天下。
　　人生至此，可以一死。
　　还未看清那人的面貌，顾惜朝的心里，就猛然浮上这句话，感到浓浓的倦意与死意，生无可恋，不如归去。
　　那人负手仰头的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顾惜朝看到他站在那里开始，这个样子就一直没有变过。
　　直到顾惜朝走到那柳独夏的面前，才第一次清楚的看到了他的长相。
　　也难怪先前他以为看到了自己。这个人与他有六分的相似，身高相仿，也是一身青衣，眉毛淡淡的凝出了远山的迷茫，眼却犀利得好似杀气。
　　他只有一只眼，另一只好似被什么细长的利器划过，从额角到眼角长长一道艳疤，使得俊美的容貌平添了一丝妖异的感觉。恐怕就是要遮这一道艳疤，所以那青玉面具‘半面莲妆’才成为他的信物之一。
　　顾惜朝这等俊美人物也不得不心中盛赞一声。原先他以为世界上的漂亮人物不过江上雪而已，而这人就算残了一目，却依旧漂亮的让人害怕。
　　江上雪的漂亮，只是孤芳自赏的清丽而已，很是出尘自我；这人的漂亮，却如梦魇，怨念深重，极残艳。看到他这样美的人，却使人寒毛根根倒竖，一种彻骨的阴毒与邪道至尊的傲慢透体而来。
　　柳独夏不知仰头看了多久，这个时候，太阳渐渐升起，刺眼的光辉使他微眯着眼，只是盛阳之下，他整个人却愈发萧索起来。
　　青衣泛冷，寂寞如雪。
　　他看的是青莲小筑的匾额，脸色却极茫然。
　　当顾惜朝在他身前站定，打量着他的容貌气质时，柳独夏也收回了眼光，看到了顾惜朝。“你一直在这里住？”
　　顾惜朝笑了笑。
　　面对邪道至尊柳独夏，他还打算看情形胡说八道，不由得笑的比平时还要风情几分。
　　“是。这里是白莲公子的隐居之所，托他的福。”
　　本来顾惜朝知道柳独夏与江上雪的关系大概跟自己与戚少商的差不多，他赌柳独夏与江上雪再合不来，也不可能对自己下手，所以才敢贸然上前搭话。
　　谁知青岚公子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笑了出来：“江上雪是个人物，拜他所赐这一目……”他捂住自己残掉的那只眼，笑得残忍却漂亮依旧，语气一直柔和温文：“你知道他在那里吗？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这句话说的让顾惜朝先前的打算全部落空，他满心疑问，却知道此时必须另外找理由稳住此人，也多亏他急智过人，立即不着痕迹的转弯：“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先前听说，他是准备找前辈你的。”只是心里补了一句：不知道你也在等他而已。
　　青岚公子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不错，他是打算杀我的。还是这样笨，也不知道回来看一看。”说着，竟看着远方有些出神。
　　顾惜朝不便打扰他，一直没有说话，好像捕捉到一些平时没有发觉的东西，却一时之间没法体悟。
　　青岚公子看了很久，才把眼光收回来，走近一步又落在顾惜朝的身上，随意道：“顾惜朝？”
　　顾惜朝以为他会急着打探江上雪的下落，谁知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而是说起了废话，只得老老实实的行礼道：“晚辈正是顾惜朝。”
　　“好。不错。”青岚公子自顾自的走了进来，似是欣赏着小筑的风景：“就是你破了斩笑的玄翔大劫，果然一表人才。”
　　听他说自己破了花斩笑的阵法，顾惜朝心里一阵痉挛，随即会意他说的是很久以前那次在连云山脚下的斗法，赶紧道：“那是一劫玄翔承让，否则晚辈也没有本事破阵。”
　　“你不用谦虚，斩笑将你的本事吹到了天上去了。”青岚公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以他的狠毒与老练，也压根没想到顾惜朝居然敢当面欺瞒——顾惜朝分明就知道江上雪要找他拼命，甚至知道江上雪的‘遗言’，但是没弄清楚柳独夏的想法之前，他说的不着痕迹，大半都有所保留。
　　不过顾惜朝毕恭毕敬的声称‘晚辈’，又给足了他面子，青岚公子也看他很是顺眼。本来两人的年纪相去不远，虽然青岚公子与九幽老怪平辈论交，辈分大得吓人，但江湖上的年轻侠客尽管当面不敢开罪，也是不屑喊他前辈的。
　　青岚公子点头道：“那匾额的字迹不如原先洒脱啦……江上雪号称白莲公子，为什么住的地方要叫做青莲小筑？”
　　顾惜朝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心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可是想归这么想，看青岚公子的脸色却并无异状，只得回答道：“白莲公子向来倾慕前辈，是以取了前辈名号与他名号里各一字。”
　　“哦？原来他……”
　　青岚公子忽然站住，皱眉思索着什么。
　　顾惜朝垂手站在他的身边，看见这名动江湖的邪道至尊不知为何突然神色恍惚，心中也转了千百次念头，五色小斧在袖中紧紧攥着，不知此时骤然出手能不能捡个现成的便宜。
　　虽然这些天柳独夏并未留难他与戚少商，但是等于变相软禁了他们，这对任何还有点自尊的人来说，命悬人手的感觉都很不好受。
　　他心念电转，到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贸然行动。自己武功与对方相差太远，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能蒙混过关，搞清楚他的用意。
　　也幸亏顾惜朝没有胡乱出手，否则就算青岚公子一时不防，但他的武功已入化境，全身护体功力也不是顾惜朝能够破去的，就算是偷袭，那反击的力道也不是顾惜朝能够抵挡的。
　　青岚公子这个时候当真没有在意顾惜朝的动静，隐隐约约的，他总觉得事情并不想自己推测的那样，可是无论怎么想，都猜不到江上雪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青莲小筑，青莲小筑……江上雪……”
　　柳独夏摇着头，不再想这件事，转身看着顾惜朝：“你住在这里，是江上雪的弟子门人么？”
　　顾惜朝失笑：“不是，晚辈承蒙白莲公子青眼有加，有幸攀交。”
　　“那你是他的朋友。”青岚公子露出一丝笑容，顾惜朝又赌对了，虽然青岚公子认为江上雪是即将生死相拼的敌人，却很看得起这个对手，如果顾惜朝这个时候为讨他欢心而诽谤江上雪，恐怕青岚公子也不会放过他的。“白莲与我平辈，既然是他的朋友，你就不要自称晚辈了。”
　　“是。”顾惜朝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表示接受，态度不卑不亢，他已经看出这青岚公子虽然是邪道的魔头，行事却很率性，与这种人周旋是最为难的，因为他喜怒无常，但是一旦让他觉得顺眼，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青岚公子微微沉吟，然后先前的一丝笑意渐渐加深，显得更加漂亮，也更是可怖：“既然不是白莲的门人弟子……斩笑对你的评价很高，你想不想加入随意听风阁，拜我为师？”
　　这种话要是搁在平时，顾惜朝求之不得，要知道以青岚公子的地位和势力，又比孤身一人的江上雪不知强了多少，如果能够加入随意听风阁，江湖上那些仇家，没有一个敢再对他怎么样了。青岚公子虽然并不是滥杀好杀的邪魔，但是手段之狠毒，放眼江湖都是鼎鼎有名的。
　　而柳独夏肯收顾惜朝为徒，也是由于前些时日那一场杀伐。虽然为雷拒月等人报了血仇，但现在随意听风阁已经辉煌不在，唐染与雷拒月先后身故，而他辛苦培植出来的门人弟子也全折在了品花轩一战，心情黯然之下，看到顾惜朝与自己的气质有六七分的相似，又是白莲的朋友，这才起了爱才之心。
　　而得到青岚公子邀请的顾惜朝，却又愣了一愣，然后后悔不迭。
　　——我到底在干什么！
　　他明明一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青岚公子比江上雪先来，就将戚少商扔给这个魔头，以求自己脱身。可是在看到柳独夏后，他却不由自主的有所欺瞒，说的还很顺口，甚至面不改色，直到青岚公子让他拜师，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这个时候如果告诉柳独夏自己先前那些话不尽不实，以这人的心狠手辣，那是决计不会放过自己的。
　　这种情形之下，想要依照原来的打算决不可能，顾惜朝只有硬着头皮应付下去。
　　“惜朝谢过青岚公子好意。只是……”
　　他还没想好一个拒绝的借口，青岚公子已经看出了他的意思：“你不愿意？”
　　顾惜朝不知道拒绝这个魔头的后果会怎么样，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柳独夏也不禁意外。能够进入随意听风阁，无疑是一种荣耀。虽然很多正道上的侠士对自己不以为然，但顾惜朝显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当年常山九幽神君也对自己客客气气，世人皆知能得到青岚公子的指点与庇护，随便是谁都足以横行江湖。而难得自己主动收徒，这个江湖公敌顾惜朝，居然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顾惜朝转念之间便想好了理由，反正事到如今横竖都不见活路，索性继续胡说八道了下去：“你也说过，白莲是与你平辈的，又知道我是他的好友，此时收我为徒，不是刻意要占他的便宜吗？”
　　青岚公子愣了愣，随即会意微笑：“是本座考虑欠妥。随意降了白莲的辈分，他真要跟我拼命了。”
　　顾惜朝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被他的说法搞糊涂，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而这个情形却由不得他深思，不远处一线白光冲天而起，身边风声呼啸而过，一道青影已飙出门外，再看时，果然青岚公子早已不在身边。
　　顾惜朝刚松了口气，还来不及为这人展现出的绝顶轻功而后怕，紧接着院墙那边便落下一道红影，速度虽比不上柳独夏，却也极快，那人冲到自己身前猛然停下，开口便道：“顾公子，带上戚少商快走！”
　　顾惜朝没想到竟然是一劫玄翔冒死来救，也顾不上谢她，用尽全力冲到内室，揽起戚少商就往外走，花斩笑护在他们身后，三人出了青莲小筑，顾惜朝知道方才那一线白光是洛千风撒出的联络信号，想也不想便往反方向走。
　　花斩笑却道：“过去看看，我困住洛千风前，听他说上雪就要到了。”
　　如果白莲公子找上了柳独夏，两人之间的交手必定惊天动地，就算没什么关系的武林人士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何况顾惜朝也跟白莲有些交情，于是依言折返，向东而行。
　　东面不远处的虞山，正是洛千风发出联络旗火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也实在够清净，虞山主峰上的空禅寺算是大庙，有不少附近的居民上山许愿还愿，而后山这座断崖却人烟稀少，由于地形险恶寸草不生，就连采药都找不到这里，仿佛天生就是摆阵动手的绝佳地点。
　　小心避过洛千风所在，绕到了后面崖边，顾惜朝迅速对身边的花斩笑做出指示：
　　“花斩笑，好人做到底，不远处有一片密林，合适布阵。”
　　他不问花斩笑为何肯如此相助，开口就是不近人情的要求，因为顾惜朝知道，花斩笑出手困住洛千风，就已经等于与青岚公子翻脸。
　　果然花斩笑苦笑着点头，在顾惜朝带着戚少商进入密林之后，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布下了玄翔大劫。
　　“东北角的阵法有破绽，坤位上加一个变化。”
　　顾惜朝放下戚少商后，冷眼瞧着她在那里忙碌，不时出声指点。
　　等花斩笑使出全身能耐布阵之后，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一次的玄翔大劫得顾惜朝相助，阵法已臻完美，就算是青岚公子，在未参透变化之前也不可能贸然出手。她抬臂擦去额上的汗珠，走到了戚顾二人的身前。
　　“顾公子，先前你我恩怨两清，这次我出手相助，是有条件的。”
　　花斩笑也不与他客气，待顾惜朝示意她说下去后，便一口气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我赶来的时候，听洛千风说白莲似乎动了真火，向他发了书信，立意要杀公子，公子此刻多半已解了洛千风之围，而白莲转眼便到，顾公子聪明绝顶，我只求你……”
　　花斩笑话未说完，顾惜朝已道：“你是让我想办法使青岚与白莲重归于好？”看到花斩笑毫不迟疑的点头，他此时的感觉就如白莲看到雷卷他们拼命一样，胃酸不住的往上冒。“你也太看得起顾某人了，顾某武功低微，这件事就如同赤手空拳去劝两只狮子的架一样，恐怕他们还没打起来，我就先要遭池鱼之殃。”
　　“我也知道这件事有些强人所难，但若是顾公子的话，定有回旋余地。敝上不知为何竟与辽邦妖女联手，白莲也是为此才大动肝火，如此下去，敝上必被传成卖国求荣之辈，再也无法立足于天地。”
　　花斩笑急得直跺脚，顾惜朝却意外的发现，这些邪道魔头尽管杀人不眨眼，名声早就毁完了，却对卖国这种骂名很是敬谢不敏。
　　每个人心中都有底线，花斩笑的底线就是民族大义不可失，这一点与白莲公子是一样的。
　　承蒙花斩笑冒死相救，但她所求之事太过难办，而顾惜朝先前又觉得青岚公子未必一定要杀戚少商，就算没有花斩笑出手救人，后果也是五五之数。取舍之间尚在沉吟，坐在地上背靠一株古槐的戚少商由于失去了青岚公子的禁制，不知什么时候悠悠转醒，也不晓得他听去了多少，却是他一口应承了下来：“原来如此，戚某必定尽力而为！”
　　突然听到戚少商的声音，顾惜朝吃了一惊，随后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忍不住就皱了皱眉毛——已经搞成了这副样子，却似全然忘了自己与青岚公子势成水火，还答应这明显做不到的事情，所谓的大侠，就是这样当的吗？
　　花斩笑听到戚少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应承，面色一喜，复又转忧。答应的人如果是顾惜朝，他武功虽然不高，但智计过人，总能想出一点办法，可是这人却不是舍己为人的侠士。而戚少商虽然肯帮忙，为人却太过正统，如果以他的性情介入此事，多半是要想方设法说服公子的，可偏偏青岚公子任性之极，就是不吃这一套。
　　答应的人做不来，做得来的人不答应，花斩笑跺脚跺的更用力了。
　　“我不管，我背叛公子救了戚少商与你一命，如今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由不得你说不行！”
　　“你不救也未必会死……”顾惜朝瞥了她一眼，声音却低了下去。
　　花斩笑干脆蛮横撒泼，瞪眼咬牙，仿佛顾惜朝不答应就要吃了他一样。顾惜朝深知这女子刁蛮，功力又强的吓人，如今戚少商被青岚拍了几天穴道，虽然现下清醒过来，却不知还有什么症状，自己与他加起来就算能挡住她一时，待青岚公子赶来，却还是要落在他们手上。想了想，如今之计必须先稳住她再作打算，因此故作无奈的点了头。
　　“真的？那你发誓！”花斩笑的眼睛亮了起来。
　　顾惜朝被逼无法，只得举起一只手掌：“好，我顾惜朝在此立誓……”
　　他随便起了誓言，心里却不以为然：当真是虱子多了不咬人，违背的誓言自己都数不清，也不差这一条。
　　戚少商见他立誓，脸上便不觉笼上一层黯然之色。就算这几天一直神智恍惚，他也知道是顾惜朝一直陪在身边与青岚周旋，早在去品花轩之前自己便说明与他恩怨全消，他又如何恨得起来。可是听到顾惜朝满不在乎的立誓，还是不由得想起那日兄弟拜香的情形，只得闭了眼苦笑着不住摇头。
　　这时，林子外传来清越的琴声。
　　琴声不但清越，而且自我，仿佛一朵傲岸白莲冷笑着在天地间静静盛放。
　　看样子，似乎外面那两个该动手的人终于碰上，也终于，
　　动了手。

　　“是白莲到了，敝上武功已经比他强了，若不想办法阻止，上雪恐怕……”果然花斩笑一听到琴声便皱了眉，顾惜朝不知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心中还在苦思，戚少商已经拔出了佩剑：“不论如何，先助江上雪逼退青岚。”
　　“你刚冲开穴道，不要拼命。”花斩笑扫了他一眼，知道现在戚少商的武功还没恢复一半。
　　迅速低声说着话，几人悄悄移到了密林边缘，躲在阵中往外窥视。果然是江上雪白衣抱琴，盘膝坐地专心弹奏，而对面正是青岚公子与洛千风。
　　事情的发展虽不尽如花斩笑所言，但也相差不远。白莲公子本就是要找柳独夏拼生死，又风闻戚少商终于落在了他手上，更是怕他踏错一步，情急之下说话语气难免不善。
　　而青岚公子虽然这些日子对戚少商并不好，但也没有太过为难，戚少商起初也说过，青岚开始找到自己时，只说拿到东西就算，只是戚少商万万不肯交出来，双方逼急了才动了手。如今柳独夏看到江上雪为了此人竟不惜与己拼命，以他的性子又怎肯解释，便冷笑着告诉江上雪‘一切晚了。’
　　江上雪信以为真，两人话未说几句，却越说越僵，再加上白莲公子本就立意要取他性命，立时便动了手。
　　白莲公子的琴声很怪，明明顾惜朝他们三人在林中也能听到，却只觉阵阵寒意袭来，琴意孤高之极，然而并没有受到攻击。柳独夏与洛千风却不一样，两人双双拔剑在手，似乎在与看不见的高手做生死之争。
　　“是上雪的白莲。”花斩笑面色一变：“没想到洛千风也被卷进来了，顾公子，你快想想办法救人。”
　　顾惜朝就算再临危不乱，看到这种情形也难免头大。那三个人哪一个是好惹的，他们的比试就算戚少商没受伤时也难以插手，这妖女居然让自己想办法救人。
　　“如今之计，若能让白莲避到阵里或可阻挡柳独夏一阵，否则就是我们几人都死在这里。可惜，先动手的多半是白莲，他又怎肯避进来。”
　　顾惜朝沉吟着道。他虽然没有打算依照誓言去劝架，但也并不想白莲公子死在这里。这世上除了戚少商，恐怕也只有白莲一人称得上是自己的朋友，而这人武功太强横，平时都是托他照应，自己哪有替他担心的机会，虽然知道青岚公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但之前青岚斩杀千人的时候，并未碰上真正的高手，顾惜朝莫名对白莲更有信心，认为以他的武功，就算胜不了柳独夏和洛千风两人，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
　　花斩笑还在说着什么，顾惜朝一手按住想要冲过去的戚少商，然后横了他两人一眼：“都别动。你闭嘴。”
　　花斩笑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在苦思良方，也只有乖乖闭了嘴，而戚少商的穴道被制了几天后经脉不顺，竟被顾惜朝按住，见他似乎有办法救人，也就暂时按兵不动。

　　林中三人心急如焚，外面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这时明眼人都能看出，道道白得近乎透明的剑气从江上雪的琴弦中勾出，毫无保留的向对面的青岚与一剑天下攻去。
　　白莲弹琴的姿势虽然依旧优雅，但他的眼神已经失去宁定，反倒杀意凛冽。
　　他的‘白莲’，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听得的，不仅能以琴驱动无形剑气，且能根据音律的不同而变幻无方。这种武功在交手时十分占便宜，更是以寡敌众的绝技，论武功修为就算有人能够胜过江上雪，在揣摩不透剑气与琴声之间的微妙前，等闲也无法轻举妄动。
　　然而对面两人哪个不是绝顶的高手？青岚公子的内外功夫早已是天下无双，一剑天下洛千风的剑法也是北域一代宗师，这时柳独夏已经拔出了背负的湛清古剑‘上邪’，虽一时无法回击抢攻，但应付这曲白莲写意之极。
　　相比之下，洛千风就惨了一些。洛千风醉心剑道，为了历练经常逼着各地剑术高手与自己比试，虽然他一般是点到为止，但刀剑无眼，冤死在他名剑之下的剑客也不算少，是以洛千风虽然不怎么作恶，却也是邪道上有名的煞星。然而这个在江湖上威风凛凛的一剑天下，却对江上雪的剑气极为恐惧，他头上的方巾已不知什么时候被琴风削去，满头长发披散下来，手中古剑也化为一团雪光绕在周身，饶是这样只守不攻，雪白的脸色也因脱力而变得通红。若非柳独夏时不时帮他化解白莲的攻势，恐怕洛千风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江上雪的武功已经如此高的吓人，而在他全力施为的时候，柳独夏不但可以轻松自保，甚至居然还有救人的能力。花斩笑是早就知道公子武功有多高的，戚少商也亲身体会过他的可怕，只有顾惜朝第一次正面看到青岚与同级高手相拼，这时才知道邪道至尊名不虚传。
　　也是平日里相处较多，顾惜朝对江上雪的奇异武功太过有信心，殊不知白莲公子此刻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关头。一曲白莲已到尾声，江上雪知道这招对柳独夏是没有用的，咬了咬牙，‘铮’的一声，竟然强行换了调子。
　　本来他起手就是‘清商’，在俗世之中，清商调已经很是悲凉，然而半路早已硬生生的换到了‘清微’，比之清商调的悲凉又加了几分孤傲之意。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所奏之音应是靡靡，谁知一路铁骨，当真是莲洁之极。此时眼见柳独夏独眼微合，似乎完全不把这种程度的攻击放在心上，江上雪也顾不得许多，竟将调子转到了‘清角’。
　　清角吹寒，他刚换了曲调，狂风便呼啸而来，吹得整个林子都簌簌作响，那孤高寡合冷若冰霜的琴师，此刻双眼都流下血来，艳红的血泪滑过苍白的脸颊，陡增了几分冷艳妖冶。
　　青岚公子似乎知道不好，屈指在他湛清长剑上一弹，趁着剑吟压过琴声的时候，一掌将身畔洛千风拍出数丈，对着莫名其妙的洛千风道：“堵上耳朵！”
　　洛千风会意，立即撕下袖子塞住双耳。
　　眼见风云变色，花斩笑也知道不好，本想喊戚少商一起有样学样的用袖子堵了耳朵，却见顾惜朝神色有异，竟似颇为神往。
　　“清角调，这居然是清角调的千古绝响‘冰雪操’！这可是当年黄帝西泰山上汇集诸鬼神时作的曲子，等闲人听不得！”
　　“已经说了等闲人听不得，还不赶紧捂了耳朵，我从未见过白莲弹这个曲子，居然还没起调便引起天变，恐怕就算是公子也……”
　　花斩笑急忙示意大家撕袖子塞耳朵，顾惜朝却摆手制止了她，轻声道：“别急，这曲子不是给我们听的，只要不进入他的攻击范围应该无碍。难得听到千古绝响，你堵了耳朵不是暴殄天物吗？”
　　花斩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听他弹琴搞不好就要送命，再好听的曲子我也没兴趣。”
　　“我们的确是没耳福听完的，”顾惜朝摇了摇头：“白莲公子的境界还驾驭不了冰雪操的威力，恐怕坚持不到一炷香，他就会被自己的功力反噬，他活不久了。”
　　虽然心里也十分不愿白莲公子就这样战败身亡，但与柳独夏决生死乃是江上雪的生愿，尽力一曲也算求仁得仁，知道他此战的一切动机和遗言后，顾惜朝反而也拿不定主意：如果拼死去搅黄了这个局到底应不应该。
　　花斩笑本来六神无主，只想赶紧堵住耳朵免受牵连，听顾惜朝说的肯定，不由大惊失色：“我也从来没见过白莲弹琴居然会弹到眼眶流血，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真的就没有办法救他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花斩笑神色凄然，已经顾不得强求顾惜朝去救人了。在场众人武功就算有高下之分，放到江湖上却都是一流人物，她已看出白莲公子此时已经毫无保留的拼了命，而青岚公子的神色也不似开始那般轻慢，这两大绝世高手拼命的杀局，要是武功差一点，靠近一步都困难，除非三五个诸葛先生那等级别的高人联手，否则根本没有人能够强行阻止。她知道自己再去强逼顾惜朝救人，也只会让他白白送命罢了。
　　“江上雪为了咱们与青岚拼生死，如今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再说！”
　　花斩笑神色黯然、顾惜朝束手无策的时候，戚少商却突然从怀中拿出什么东西塞到了顾惜朝的手里，然后全身化作一道剑光飙出玄翔大劫，他几乎是以燃尽生命的气势出的这一剑，刹那间的剑吟竟然压过了青岚公子。
　　场中正在以死相拼的两大高手都立即察觉到有人带着死志杀入战局，心中均是一惊。
　　白莲公子已经控制不了琴声，只要是他琴弦剑气罩住的范围，所有东西都被这一曲‘冰雪操’绞的粉碎，也幸亏青岚公子眼光极好，提前将洛千风扔了出去，否则以洛千风的修为，此刻早就经受不起。
　　而青岚公子也并不好过。江上雪最后强行改成清角调，这种武功与他正修炼的是同一种法门，他的剑法威力大减，只见团团青光护在他的周身，与琴音剑气相撞散开，此时的柳独夏自保有余，却也顾不上救人了。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入那两大高手交锋的局中，瞬间已经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也知道他将什么交到了自己的手中，事态紧急，顾惜朝没有时间计算得失，他看也不看，随便将那卷东西塞到怀中，然后也追着戚少商的剑光出了玄翔大劫阵。
　　瞬间发生了这许多变故，花斩笑还没有反应过来，等顾惜朝也飞身出去后，她才知道这两人是去救江上雪了，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惭愧，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觉五味交杂，眼泪便流了下来。
　　——亏我口口声声说自己与上雪是最好的朋友，却吓得一步也动弹不得，却是那两个武功不如我的人，竟舍命出手。戚少商也还罢了，就连顾惜朝都拼了命，我一劫玄翔，居然如此贪生怕死……
　　其实事情是有一点诡异的。
　　本来江上雪当时拦住一剑天下，使雷卷他们有机会逃走，以及这次找青岚公子的麻烦，并不完全是为了救戚少商，而戚少商这种人，却认定欠了对方的情，所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江上雪垂危而不加以援手。至于以自己的能力救得了与救不了，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有去想。
　　他的出手没有考虑利害得失，甚至也未量力而行。他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并不考虑这么做会有怎样的后果。尽管他如今是风雨楼主，甚或肩负着数不清的责任，但是当他遇到应该出手的时候，仍然毫不犹豫的拼了命。
　　戚少商无论身居何位，都不能算是枭雄。
　　所谓枭雄，动心而忍性。
　　大丈夫快意恩仇。
　　所以以戚少商虽然顶尖而并不无敌的武功，却侠名极盛。

　　顾惜朝就冤枉一些。
　　除了跟在戚少商的身边，顾惜朝哪一次出手不是盘算的稳稳当当之后，才有所选择？聪明人算的多，也看得清，所以更加谨慎小心，等闲不肯拼命。
　　只是……一旦和这姓戚的搅在一起，似乎每次他都没有时间来计算，就不得不出了手。
　　顾惜朝绝对不是因为和花斩笑的誓约而出手的，而他也早知道凭自己与戚少商根本打扰不了这两人的对决，甚至不知道贸然出手会不会反而惹白莲不快。他顾忌许多，却不由自主的跟着飞身入局，如今难免有些后悔。因为眼看戚少商一往无前的拔剑冲出，显然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当时那种情况，根本来不及盘算利弊得失，甚至未及考虑追上去会有什么后果，顾惜朝已经身不由己的冲入了局中。
　　一个伤势还没好全便强行出手的大侠，一个没有时间考虑得失后悔不已的坏蛋，一个控制不住招式而双目崩血的琴师，一个武功差不多天下无敌的邪尊，这四个人凑到了同一个杀局里，当真是最糟糕的结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乌云密布，起初的风云变色如今转成了狂风暴雨，四周墨染如夜，只有戚少商人剑合一的惨白微苍的逆水剑芒、顾惜朝指尖闪烁不定的五色斧、江上雪膝上跳跃流动的五十弦以及青岚公子手中残艳如梦的青色魇光交错亮起，外面再也看不清局中到底变成了怎样。
　　天地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风雨声中，铮铮响起的琴声剑吟催人心魄。
　　琴声惨烈，剑吟如哭。
　　杀气四溢。

　　戚少商的剑法，本来就是意高于形，随意挥洒，崖岸自高。
　　他的悟性一向很好。
　　但若仅是这样，他只是一个剑客，而他对于剑，却并没有洛千风那么执着。
　　戚少商之所以名动江湖，可怕的并不是他的剑，而是他这个人。
　　所以他不以剑名，他是九现神龙。
　　他人剑合一，全身化为一道惊雷般的剑光，还拖着长长的残影，撞入了青岚公子与白莲公子的战局中，同时也撞上了上邪剑气与白莲琴风，在这两大绝世高手相争的最中心，戚少商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
　　以他的武功，单打独斗也不是青岚或白莲的对手，而他竟然冲到了人家的杀局之中，怎么还有活路可言？
　　戚少商感到前后无形的压力如惊涛骇浪般，全部向自己身上扑来，他立即弃了剑，用尽全力飞退。
　　后退的时候，他还将剑鞘一并扔了出去。
　　青岚公子见他突然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意外之后，却是盛赞。
　　剑客的剑就如生命一般，江湖公认的一个道理就是，剑在人在，剑折人亡。而能够练成人剑合一的剑客，在剑法上当然已经达到了一个境界，更不可能弃剑而逃。
　　然而戚少商的举动，却显然达到了另外的高度。他明白剑是死的，与伙伴不同，没必要为了一把剑，将命赔上去，所以他才是真正的驾驭了这把剑。
　　以洛千风一剑天下的修为，也没有达到这样洒脱豁达的境界，他控制剑，也被剑所控制。如果刚才那一剑是洛千风出的，此刻场中就会留下第一具尸体。
　　洛千风是极为推崇戚少商在剑术上的造诣的，但是看到他居然果断弃剑，也不禁目瞪口呆。
　　戚少商的剑被青岚公子的剑气击落，同时他扔出去的剑鞘也挡住了身后的琴风。白莲公子虽然控制不了功力做了无差别的攻击，但毕竟琴意随心，他无心追杀戚少商，是以其他的无形剑气还是主要朝柳独夏招呼。
　　戚少商疾退之下，手畔又没了武器，眼见两道失去准头的剑光比他的身法更快的追来，心知自己再也无法挡下，这时眼前却恰好掠过一道闪烁着五色光芒的小斧。
　　顾惜朝终于出手。
　　小斧之后，飞刀也毫无保留的掷出，堪堪将剑光阻了阻，戚少商因此让过了追击。
　　顾惜朝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进入局中，就没有时间继续后悔，更没有揣摩白莲心意的余地。眼见戚少商以最快的速度退开，仍有两道剑光找上了他，一直凝而不发的小斧与飞刀便立即弹出，但这时的顾惜朝也失去了所有的兵器。
　　本来他的刀斧在伤人之后，会随着功力的牵引自动飞回，但青岚与白莲是何等功力，能勉强挡住他们的招数，顾惜朝就该偷笑了，根本不用期待兵器还能飞回。
　　“快退。”
　　顾惜朝扔出刀斧之后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算准了戚少商的退路后一掠而起，扯着他的袖子，两人双双凌空旋起，也幸亏他见机极为迅速，一道无形剑气在两人脚底擦过，身后一株古树早被削成秃笔状，不住发出声响。
　　他两人身法不停，在附近树上来回飞跃，借以消散琴风剑气，就这样专心逃命，即使如此，进入局中之后，两人才发现江上雪这曲‘冰雪操’的厉害，也难怪以他那样绝世的功力，也无法驾驭。
　　琴风化为无形剑气袭来的同时，还带起了极为震慑人心的风声。
　　风声与琴声合在一起，再加上江上雪的内力，那声音竟似乎幻化出实景，仿佛群山苍莽，天地寂寞，各路神鬼扑面而来，厉怖之极。
　　而被这大悲风笼罩住的人，就好像感到了当时西山帝子的苍凉落寞。
　　——人生如雪，无涯，站在这冰冷世界的顶点，却也孤独到了极致。
　　一切都似乎唾手可得，却又好像什么也不想要。
　　心里只剩下悲怆的空白，恨不能仰天长啸，发泄胸中郁气。
　　逃命之中，两人也顾不上撕裂衣袖塞住耳朵，只是感觉憋闷之极，顾惜朝心下大疑。
　　白莲公子的这一曲确实厉害，可是单单要避让这些剑气，对于高手来说，并不算太难。
　　他的琴意尽管也能伤人，可是自己与戚少商听了这么久，除了感到难受心慌之外，也不觉得多么厉害。
　　以青岚公子的武功，比他们高出不知多少，为什么只有招架之力，丝毫不能还手呢？
　　躲避的同时，顾惜朝苦思不解，直到柳独夏的剑势也因为盛怒而改变之后，他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青岚公子柳独夏本就是个傲慢人物。
　　他身为邪道至尊，又坐在江湖的最顶峰，自然有一种生杀予夺的帝王气势。当初顾惜朝只是看到他负手顾立的身形时，就起了‘人生至此，可以一死’的感觉。
　　柳独夏站在哪里都好像是站在自己的随意听风阁中，天下苍生都得俯首低头，唯我独尊的霸气与傲气在他的身上散发着，让人不敢逼视。
　　独染风花雪月。
　　柳独夏这样的气势，却恰恰不适合听这一曲‘冰雪操’。
　　这一曲的琴意孤高寡合，使他这样站在顶点的人，完全能够听得懂那些寂寞。
　　说来也有些可笑，这曲千古绝响，听不懂的人反而无碍，听得懂的人却要倒霉，也难怪它能成为‘千古绝响’——无论听得懂与听不懂，恐怕都没有人愿意听下去的。
　　知音难遇，也难求，这一曲的寂意柳独夏听在耳里，就好像是在诉说自己生平一般，陷进去也出不来，只有随波逐流，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当初白莲公子说，自己的功力正克着柳独夏，因此当年一战才占了上风。
　　而顾惜朝与戚少商，一来还没有达到这样孤寂的高度，二来恰好两人是携手共进退的。
　　戚少商插入局中的时机虽然不是刻意挑选的，但是他眼光极好，对剑法又有明悟，是以一出手就恰到好处，先弃剑阻了上邪的剑风，又扔出剑鞘挫了白莲的锐气，本来他一人就算拿捏的再好也难免被两股劲力反噬身亡，而顾惜朝却跟着出了手。
　　顾惜朝的功力就算比他差了一些，随机应变的能力却只高不低，也是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出了刀斧，而且毫不停滞拽了戚少商便逃，是以能够形成这三方僵持的局面。
　　白莲公子心中暗暗感激——若这两人不搅入局中，方才他毫无缓冲余地，早就因操控不了琴音而受到严重内伤。如今有戚少商明阻暗助的一剑，他才有时间回了口气，这一来便后继有力，不至于落到被自己功力反噬的可悲下场。
　　只是柳独夏功力太强，白莲被他的剑气逼迫，就算想要罢手，此刻也有所不能，否则一旦失去了他的琴音阻拦，戚少商与顾惜朝便首当其冲要抵挡青岚公子无双无对的一剑，而柳独夏也是如此，所以到了如今，反倒是戚少商与顾惜朝的地位至关重要。
　　事情变得愈发混乱起来，只要戚少商与顾惜朝能够不死，青岚与白莲便可以借他们为缓冲而互相牵制。但三方如有一方突然罢手，另两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虽然看上去这情形比方才戚顾插手前要和缓许多，却也凶险许多，竟是没有人能够罢手退出，只能耗尽功力的结果。
　　戚顾两人携手共同进退，逃避那些剑气的同时，也无形中抵御了琴意。
　　因为寂寞的根源本来就是——一个人。
　　虽然先前是顾惜朝及时出手帮戚少商挡下了追杀的剑气，但这时与戚少商一起腾挪飞跃避让攻击，却无意中捡回了一条命——他在琴上的造诣也极深，若非与戚少商一起，听懂了的后果以顾惜朝的武功可承受不起。
　　而想明白这一点的顾惜朝，却发现柳独夏改变了剑势。
　　柳独夏显然也不想陷入这样的僵局之中，不知为什么他的样子竟比白莲还要不悦，冷笑一声后平举手中的湛清古剑上邪，剑尖仿佛亮起了一点烛火，然后顺着一路照过剑身。
　　忽而大亮。
　　同时剑吟如九天游龙，炸裂声如同风雷，长发无风自动。
　　那只一直微合的眼，也终于射出了慑人的寒光。
　　那一刻，青岚公子如同帝王附体，手握重权翻云覆雨，天下苍生必须引颈待戮！
　　白莲公子本来强行弹奏冰雪操，已经双目崩血，如今猛然看到柳独夏这气势非凡的一剑，更是一口血喷到琴面上，他也顾不得白衣血染，全力勾起了所有琴弦，惨然道：“‘天意’与‘君王’之势，你居然……练成了！”
　　青岚公子剑指白莲，如天帝降身般王气四溢，同时，出手之前，柳独夏也微笑着回答了他一句话：“你的‘风流’之诀，依旧如此动人。”
　　这时由于白莲公子勾住了所有琴弦准备与青岚公子的‘天意’‘君王’之剑硬拼，顾惜朝与戚少商才得以停下来喘了口气，听到两人的对话后，顾惜朝发现身边的戚少商震惊的连呼吸都瞬时屏住。
　　琴声剑吟终于停了下来，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停在远处，别说来不及出手阻止，以那二人全力施为的迫人声势，就是想要靠近一步都有所不能。
　　“是忘情天书……难怪这两人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超绝，原来是忘情天书……”
　　戚少商苦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后，终于因为强行出手，又耗费功力游斗这许久，牵动了旧伤，也如白莲公子一样，嘴角滑过一线血痕。
　　顾惜朝不在江湖上走动，并不知道这‘忘情天书’有多大的来头，不过看他的样子，多少也能猜到几分。戚少商一向不太在乎什么武功秘籍，但说起‘忘情天书’的时候，那种震撼与惊讶是从未见过的，看他的样子，顾惜朝也知道他所说的必定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神功。
　　以柳独夏与江上雪的年纪，能有这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当然是有一些奇遇的。
　　难道真的是一山不容二虎，同样年轻、俊美、武功高绝的两个人，注定要以死相拼么？
　　戚少商心下黯然。
　　看柳独夏与江上雪最后这招的威势，就连他们自己，恐怕都没办法收手了。这一招过后胜负必分，但以两人高到极处的功力，如此硬碰硬的拼命，恐怕赢了的那个也要受不轻的内伤。
　　柳独夏人已经掠到江上雪的面前，剑吟声再次大作，最初那一点烛火已经照亮了两人周身，耀眼得简直辉煌。
　　江上雪也松开了勾着琴弦的十指，一道接一道的流光从他手上放出，漫天炸开，好似眼前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
　　王命天诛，风流云散。
　　也就在这个时候，两道人影扑到了战局中间，迎上了他们几乎可以与天争风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