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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4:何慰我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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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实在懒得分‘上中下’了,索性一两万一章,大家将就着看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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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本已将局势稳定下来,这时万没料到自己戴着半面莲妆又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的情况下,竟还会被人认出来,知道大势已去,不禁仰天负手,闭目而叹。
他知道凭着戚少商与洛千风这两把剑,在场千人就算能够截杀他们三人,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戚少商与洛千风正是不欲多伤人命,才会默许自己冒充青岚公子,尤其是洛千风视柳独夏为神,若非形式逼人,怎会同意这么荒谬的计划呢?
眼下却由不得他们留手。自从有人认出这个‘青岚公子’是顾惜朝假冒的之后,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被欺瞒的怒火和对自身刚才卑躬屈膝的恨意点燃了他们所剩不多的自尊,心中还有一丝‘原来青岚公子到底还是没来’的轻松,以及‘秘籍还有希望’的大喜,这些情绪混杂之下,所有人又拔出了兵器。
“原来戚楼主也会骗人,而且竟自甘堕落,和顾惜朝这种江湖败类混在了一起,真是好笑,今天咱们就替天行道!”
戚大侠转眼就成了江湖败类的同党,这在他行侠一生中是从未有过的场面。他处处为他人着想,方才也是为了避免双方流血受伤而说了谎,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成了这些‘正义之士’要‘替天行道’除去的对象,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只有苦笑。
洛千风横剑长吟,名剑风范丝毫不坠,反而更有清高之意,他冷笑道:“我只后悔战死之前累了顾公子与戚楼主的性命,也累了敝上的名声……想要秘籍是吧?阎王那里可能会有!”
他们三人方才冲杀至此,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再动起手来,必定难逃力战而亡的结局,顾惜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竟也笑了出来。他站在戚少商的身边,挽了他手,低声道:“我做梦也想不到会与你死在一处,大寨主,早知今日的话,当时与众兄弟一同死守连云寨,也未必就会输给九幽老怪,原来姓顾的算计半生,还是错了。”
戚少商没想到顾惜朝心知必死的情形下,说出来的竟是这么一句,一股热流从手心传到心底,又涌上了眼眶,“顾大当家的,我等你这句话等的好苦,众兄弟地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顾惜朝总是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脸,无论什么情形下,都是满不在乎的神色。甚至在不久前,他还一副以兄弟性命铺就青云路而不惭愧的嘴脸,可是在最后的关头,他虚伪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还认了错。
他一向不后悔,也甚少认错,只有在深夜灯前,寂寥一人的时候,想起往事,胸口会浮起些微惆怅的恨意。有些事不做怎么知道是错呢?当时不做,以后可能会更后悔。
所以无论何时,顾惜朝都不愿承认他算错了,甚至否认有过哪怕一丝的悔意。他忽略了兄弟义气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执意的认为荣华功名胜过江湖快意,他总觉得戚少商就算不死在自己手里,也总会落在九幽他们手上,所以他并没有错,拼命说服自己没有错。
可是如今,明明没有错的自己,却还是没办法青云直上,还是要与戚少商一起死,如果当时早知是这种结局,他会不会扔了那荷叶玉杯,与兄弟们,与戚少商一起与追兵周旋呢?
他刻意错过的太多,刻意忽略的太多,如今猛然发现,除了曾经拥有的、又被自己亲手毁去的兄弟之外,他还是像数年前初来京城时那样,除了身边的戚少商,依然一无所有。
当掉的剑没有再赎回来,相爷还是那样闭门不见,权贵们谁都不拿正眼相待。
雷损已死,苏梦枕也早亡,白莲公子生死未卜。
那一天,那一刻,第一次与戚少商背道前,他们也是在江南烟雨里,肩并肩,背靠背的联手对敌,似乎从那时开始,彼此的命运就悄悄系在了一起,再也没有办法挣脱。无论离开多少次,错过多少次,无论这个世事有什么变化,唯一没办法错过的,只有身边这个人。
对于戚少商,当然也是一样的。
如果没有顾惜朝,连云寨就能万世太平吗?皇帝当时就不会下追杀的圣旨吗?九幽就不会出山吗?他戚少商就可以避免逃亡吗?
这些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唯一使他命数里发生变化的,就是身边这个人。
这世上的事,想起来还真是玄妙啊……
在这一刻,两人的心里迅速将往事追忆一遍,然后对视一笑,亮了兵刃。
洛千风出手在即,揽月品花轩大门洞开,雷拒月显然已得知了外面的消息而决意与洛千风一起战死,带着剩下不足十人的子弟,稀稀拉拉的冲杀到了他们的周遭。因为想要将这些‘邪魔外道’聚而歼之,雷拒月冲过来的时候,倒没有受到什么有力的截杀。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雷拒月的身上。他既然肯出来,那秘籍肯定就带在了身上。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想:一定要捉活的!
本来围困后门的痕天青也带着麾下人马绕了过来,堵在了另一边。
洛千风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看到雷拒月身边只剩下十来人后,还是显出了出乎意料的黯然之色。
没想到随意听风阁纵横魔道,青岚公子诺大名头,竟也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他心里明白,所谓的秘籍的确有,但绝对不在雷拒月的这里。而以雷拒月的武功,趁一开始还未遭到围困时就杀出去,有很大的逃生机会。他之所以坚守此处,完全是为了脸面。
青岚公子的下属不战而逃,将基业拱手让人,传出去后,他们一脉都别想再抬起头来了。雷拒月就是因为如此,才不惜战死在这里,也从没存了逃生的念头。
因为看到雷拒月身边只剩下几个人,围攻众人心照不宣的组织了更严密的包围圈,不怕他插翅跑了,一时倒也没急着动手,反而彼此虎视眈眈。
幻海平大概是三个领头人里最惧怕青岚公子的。他打个眼色给身边的向易鸿,意思是让痕天青先动手,最好能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来收拾残局。
向易鸿脸色一直阴沉着,知道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看向痕天青。
痕天青的年纪看上去比他们两个小的多了,大概只有二十出头。不过他成名已久,谁都知道魔道上的人花样繁多,是不能以外表判断年龄的。他摇着一把铁骨扇,穿一件灰白相间的道袍,袖口处花纹朴素淡雅,针口细密,头上戴着一顶紫金道冠,看上去就像一个注重修饰的羽士,而且是很有修养的那种,难怪会被人称为‘散人’,若不知道他的魔头身份,谁会以为这仙风道骨的羽士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看到幻海平和向易鸿向自己看来,也微微一笑,甚至还拱了拱手,有点‘承让’的意思。但谁也没想到,接下来他却指挥手下人马分开一条小路,向愣着的洛千风等人眨了眨眼睛。
虽然难以判断他此举是真心救人还是要独吃这份大的,但现在的情形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不会好过,洛千风和雷拒月对视一眼,还是走到了他的身后,让痕天青的人马护了个严实。
“痕散人,你是什么意思?”洛千风站在痕天青的身后,微微皱眉。
“啊呀,看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最后拼命的关头,你说痕某人是什么意思?”痕天青面对向易鸿和幻海平即将爆发的怒火,居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贫道得知这两个家伙率人马来这里时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又来不及通知同道,只好和他们混成一路静观其变……”
雷拒月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贼道人将后门堵的死死的,我才不得不派人向前门冲杀硬拼,这也叫静观其变!你害死我了!”
痕天青外表俊逸潇洒,说起话来却颠三倒四,一会自称‘痕某人’,一会又成了‘贫道’,虽然他的扮相的确是得道之士,但到底哪个道观不要命了敢收留他?
听到雷拒月毫不客气的埋怨,痕天青哑然失笑:“贫道先前悄悄放出飞鸽,趁夜传到你轩里,让你们从后门离开,你雷老弟是怎么回答我的?既然你信不过贫道,那你死多少人,关贫道何事,无量天尊,善哉善哉。”他扇子轻摇,低眉闭眼,还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只是道号和佛号混合着喊,又大言不惭的说出自己眼睁睁看着同道在眼前湮灭而不动容的事实,这让雷拒月这个当事人都觉得哭笑不得。
周围的人士只有戚少商一个是大侠,他尤其接受不了痕天青的解释——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邪道人物到底是怎么思考问题的,明明是好意,却眼睁睁看着要救援的人送死而不顾,甚至还一副‘你活该’的幸灾乐祸。
不过听了痕天青的解释,雷拒月居然不好意思再责怪他。邪道上的规矩历来就是这样,如果别人信不过自己,那不管自己是何等动机,也要让对方吃足了苦头才出手,痕天青的作风虽然戚少商看不惯,雷拒月却无法责备他。
“算啦,是我错。若是早些信你老兄,也不至于损了公子这许多部下……妖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痕天青这时向对面压了压手腕,示意幻海平他们稍安勿躁,这才回答了他的话:“什么意思?嘿嘿,雷老弟没忘了当年随意听风阁代替九幽老怪君临魔道时,痕某人也向青岚公子屈膝表示过服从吧?哼,虽然都说我们魔道不讲信用,但至少贫道说过的话,自己会记得。当然,贫道本来也没安好心,救下了你们就等于救下了公子的手足兄弟,到时候就算没有秘籍,难道好处还会少了吗?”
“开玩笑,贼道你……这可是要命的!没了命还要什么好处!”雷拒月若不是心里感激他,早就忍不住要一指戳过去了。
就连一旁理解不了邪道思维的戚少商都明白这个痕天青是豁出命在帮随意听风阁,偏偏还说的很财迷心窍,让对方减少一些愧疚之情,不禁对之前自己痛恨的邪道人士有了些微的改观。
这一路上,从白莲公子、洛千风起,再到痕天青,他是没看到这些人冷血嗜杀的一面,看到的却是他们比一些所谓正道人士还要够义气。
听到痕天青的解释,幻海平和向易鸿对看一眼。他们根本想不到痕天青会出手救人,虽然痕天青的手下比起他们来少了很多,但也不是易与之辈。本以为让痕天青和雷拒月他们硬拼一场,自己还能捡到便宜,谁知算来算去,还是漏算了一着。
得到痕天青的说明,雷拒月首先委顿下来,立即盘腿坐到地上疗伤。引书说的不错,他身中数道硬伤,内伤也不轻,能撑着与洛千风会合已经是奇迹,此刻稍稍安心后,若还能屹立不倒,他就真是怪物了。
痕天青似乎有恃无恐,摇着扇子含笑看着对面,白白净净的脸上掠过一抹红晕,似是羞色,声音又细又柔,慢条斯理的劝道:“幻老弟,算了吧,贫道已经飞书通知青岚公子此间之事,相信他已经在往回赶了。如果你们此时退去,有一指和一剑说说好话,说不定他老人家不会追究你们,不然,无量天尊,你们拿什么去跟公子爷斗?就是贫道一人,也未必怕了你们。”
他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却口口声声喊三旬有余的幻海平为老弟,最妙的是幻海平居然没有反驳,似乎他的真实年龄确实超过自己。幻海平听到青岚公子在往这边赶后便低着头不发一言,脸上似有悔意,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剑尊向易鸿却突然开口道:“妖道,青岚公子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比我们更清楚?要是死了上百子弟他都能忍了这口气,那他凭什么做邪道的至尊?哼,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本来没想到这时会与你翻脸,说不得……三弟,动手!”
向易鸿一开口,顾惜朝就发觉不妙,但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细细考虑,痕天青身后的一名弟子便扬手洒出漫天的白色粉末,同时一刀砍向痕天青。
痕天青大意之下,凭着数十年的修为硬生生平移半步,一条膀子便被切下,那人见机极快,得手后再不纠缠,足尖点地便倒飞而起,想要掠回向易鸿身边。
“想走,那么容易吗?”
心有提防的顾惜朝在他洒出粉末前便一脚踹开戚少商,同时捂住口鼻,而痕天青的膀子也在同一时间被废。腾出手来的顾惜朝看到这人要跑,想也不想就出了小斧。
只见五色流光一闪,那人颈部便飙出血丝。他人在半空,力道不减,但落到向易鸿身边后,身子也缓缓倒了下去。
顾惜朝出手极快,谁也没看清楚的时候,那道五色光便又飞回了袖中。
而这时他却发现,除了因被偷袭而移开的痕天青、被一脚踹开的戚少商以及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全身哆嗦的盘膝坐地,似在抵御着什么。
“是‘环英慧剑’的独门麻药‘多情咒’,中者三天内无法提气用力,否则经脉尽废。”痕天青见识极广,一条手臂被人砍下,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的点了几处穴道止血,然后将掉在地上的膀子一脚踢开,仿佛那是很碍事的东西。
顾惜朝不禁苦笑。原以为痕天青的意外出手会轻松了结此事,没想到现在的情况却比原先更糟。虽然痕天青谈笑如常,但谁都知道,这时就算是拼命也没有本钱了。
痕天青却退到他们的身边,低声向雷拒月说着什么,雷拒月连连摇头,到最后甚至顾不得自身伤重,毫无风度的大吼:“贼妖道!不行!”
而对面的幻海平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惊讶的看向身边,向易鸿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顾惜朝,本来此事与你无关,但你杀我三弟,此仇不共戴天,如今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雷拒月,将柳独夏的秘籍交出来,本尊就给你个痛快,否则,你们想死也没那么简单!”
他早先派自己兄弟潜伏在痕天青的人马之中,为的是万一秘籍被痕天青所得,就出其不意制住他再出手抢夺,没想到痕天青竟是帮着青岚公子一脉的,无奈之下只得授意其弟提前动手,本以为奇兵突起必定成功,但没想到顾惜朝见机极快,竟然一出手就救下了戚少商,甚至杀了亲弟。
顾惜朝没理会他在说什么,自从出手杀了向易鸿之弟后,就知道这仇已然结下,一直在苦思退路,而思来想去,竟是无法可想,不禁深深懊悔。事情确如向易鸿所说,本来他们是为雷拒月而来,戚少商能不能脱身暂且不管,自己却尽可以走人,但当时看到有人突然在自己身边动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救戚少商,然后除去这威胁到自己的人。
出手是快了一点,后果也很严重。苦思良方而不解,顾惜朝也只有苦笑。
戚少商与他并排站着,随随便便挽着剑,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身姿落拓而洒然,本来他冲进来时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经过这许多变故,反而波澜不惊。
痕天青站在他们之前,脸上一直是若有若无的微笑,仍是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谁也不知他的虚实。
这时他后退一步,几乎硬拢着几人,低声道:“戚楼主,不要动手,日后有的是机会拼命。雷老弟和一剑,不要抵抗。顾公子,贫道无恶意。”
大家都被他没头没脑的话说的莫名其妙,雷拒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妖道!不可——”
话音未落,平地罡风。
几人只来得及看到痕天青大袖一挥,耳边风声便起。
眼前的景色模糊变换,等清醒过来时,发现不知痕天青使了什么手段,几人竟硬生生离开原先的位置足有数十丈,被他送到了一片灌木林中。
远处痕天青独臂使出绝招,似是受了很大的反噬,仰天喷了口血,身子却没有停下,直直插进了幻海平和向易鸿的中间。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东张西望的找寻着凭空消失的几人,向易鸿破口大骂:“是老妖道的‘袖里乾坤’,他受了伤,送不远,幻老弟,联手解决此人后立即追!”
幻海平点点头,与向易鸿左右夹击痕天青。他们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懵,一时竟忘了命令手下子弟先行查探。看到这三个领头的拼杀在一起,其他人更不知该做些什么,索性站定了观看。
向易鸿为人最是阴险,立即想到应下令搜索,但痕天青拼起命来气势骇人,一把铁扇将他死死缠住,竟没有开口的机会。
只见痕天青头上紫金冠也在剧斗中被削落,满头长发飘扬,口角与胳膊伤处满是鲜血,样子再无往常的阴柔雅致,更像血狱中爬上来索命的神魔。
洛千风看着痕天青又被向易鸿一剑穿体而过,闭了眼不忍再看。他身中毒药全身失力,纵然愤恨亦无计可施,只得悲声长叹:“痕妖道,我洛千风对不起你!”
雷拒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戚顾两人却知道,之前听引书说痕天青也是围攻品花轩的人时,洛千风冷笑着鄙夷过他的为人,如今蒙他搭救,却再也没有机会道歉,更是感到懊悔。
几人明知这是痕天青拼死创造出的机会,却谁也没办法迈出离开的第一步。
雷拒月受伤最重,却还是那样闲适的样子,披发插花,名士打扮,他看到了戚少商与顾惜朝并肩而立,竟岔开了话题:“唐晚词与息红泪都是绝世的美女,自那一别之后,雷某人很是想念呀。”
他居然一句也没提要赶紧避走的事,而且开口还是这么一句。
戚少商对这旧敌的感觉,竟十分亲切,紧了紧手中剑,答道:“要是侥幸能活着出去,戚某必定将雷大哥的问候带到。有一指狂焰这样的名人惦记着,大娘和二娘不知会有多得意。”
这时那边传来痕天青一声怒吼——他已经快不行了,而看出这一点的围观人士没有得到幻海平与向易鸿的指示,自行去残杀痕天青带来的门人弟子。那些弟子之前中了麻药毫无反抗之力,不到片刻就被杀的干干净净。痕天青没料到这些正道人士出手如此狠毒,悲愤之余,更是惨笑如哭。
而这边雷拒月却好似没看到一样,也哈哈大笑:“那么标致的佳人,被我这矮子惦记着多半会觉得晦气!我也惦记着顾公子啊,当时匆匆一见,你便揽了戚楼主就跑,不知事后染儿多次嘲讽于我,说我总是自命风流,跟顾公子一比便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不堪!”
他将顾惜朝与息红泪唐晚词相提,显然有欠考虑,竟将这俊美男子也归为‘佳人’,顾惜朝听他说的口无遮拦,瞥了一眼道:“晦气!”
这明显就是借雷拒月自己的话来拐着弯儿骂他是‘矮子’了。斜浑打岔之中,非但没有半分的风趣,反而悲壮之意更盛。雷拒月在此时此刻能大笑出声,谁都知道他眼见痕天青为救自己拼了命,手下也全部命丧于此,是绝对不可能逃走的,更是燃起了死志。
几句话间,远处的拼斗已经接近尾声。痕天青的武功比幻海平和向易鸿只高一线,之所以断了一臂仍能缠的他们如此狼狈,一是拼了死命,二来身为魔道中人有很多吓人的花样,而这时他的保命手段差不多用尽,一把铁扇被剑风暗器戳的只剩下扇骨,缎面破破烂烂的挂在骨上,兵器已经惨不忍睹。
而他异常注重修饰的衣袍也褴褛破烂,沾满了血迹。额角上的鲜血顺着脸的轮廓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推算雷拒月等人差不多应该走远,便陡然停止了进攻,幻海平和向易鸿万没想到他会突然罢手,一刀一剑双双刺穿他的身体,在后背会师。
痕天青一把抓住自己胸前碰在一起的刀剑,抬头冲着他两笑了笑。
虽然痕天青无疑是个漂亮人物,笑得也温柔静好,但满脸血污的人突然露出笑容,半分美好也无,只有十足的狰狞味道。
“生是死,死是生,生生死死,不过庄周蝴蝶一梦,是耶非耶,贫道去啦。”
这个邪道高手临死之际居然宝相庄严,只不过那如同道家天君的俊美脸庞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痕天青扣住刀剑的手微微用力,将之从自己体内一寸一寸的抽了出来,大概幻海平和向易鸿这样的正道人士从未见过这么疯狂的人,吓得一时有些呆了,任由这人帮着他们抽剑,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无——量——天——尊——”
痕天青长长的诵了声道号,与这正气凛然的道号相反,他使出了即使魔道中人见了也要变色的狠毒杀招。
无量天尊之后,血魔解体诀出。
以本身血液为媒介,将全身功力引爆开来,而幻海平和向易鸿被他牢牢抓着刀剑,醒悟到他要爆体时,慌忙弃了兵刃飞速后退,可惜晚了。
正邪两道相争由来已久,但魔道依旧猖獗的原因就在于,即使武功盖世的侠客们,与邪道高手对上,最多胜负论定后只以言语约束,很难言及生死,因为邪功中自损害人的招式太多,若把这些人逼急了,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爆裂声起,血雾一片。
夹杂着围观人们的惊呼,漫天血雨飘洒落下,魔道一代高手,‘宁乾散人’痕天青为了昔日一诺,口诵道号自毁而逝,连遗体都未有留下,含笑不悔。
被他移送的几人并未如他所愿速速遁走,看到这一幕,就连天性凉薄的顾惜朝,都感到怒火正从心底烧起。
洛千风突然低声道:“雷狂焰,染儿被害死了,若这次大家谁有机会逃出去,见到公子都要知会此事,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染儿已死,揽月品花轩又遭围攻,难道有什么人竟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么……”
听他的话音,是想效仿痕天青,冲出去以一己之身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给大家争取时间退走。
雷拒月目睹痕天青自爆而亡,心神受到重创,本就有些恍恍惚惚,听到洛千风的话先是愣了愣,然后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反问道:“染儿死了?”
洛千风点点头,道:“有人暗算于我,戴的便是以染儿面皮所做的面具,以我的眼力竟没分出真假……”
看到痕天青死去后一直浑浑噩噩的雷拒月,这时竟象是突然遭到雷击一样静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在发着颤。
他爱花,爱美人,自命风流,惦记着所有的美女,甚至美公子,言行狂放不羁,颇有名士风采。但谁也没想到,唐染的死对他的打击竟有如此之大。
明明他像是最看得开的人不是吗?
雷拒月的身上突然散发出一种大家都很熟悉的气势。
浓烈的悲愤与杀气,混合在了一起,就成了死志。
那是一种生无可恋,却又无法发泄出的满腔恨意。
偏偏他的声音愈发柔和:“染儿是最爱美的,昔日我赞了唐二娘一句,她都能在恶战之中分心,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告诉她,她有多美。”
雷拒月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颜色从白泛青,似乎能够发出光来。
他柔声笑着,温柔的说着不知给谁听的话,忽然就痛哭出声,哭得凄惨哀痛,根本不顾众敌环伺,也不管什么一派宗师的风度,呜咽着道:“染儿呀,你喜欢公子,总是跟在公子的身后,等他有一日能看到你的美貌与痴心,你可知道,你的身后也总有这样一个人的,我好恨啊……为什么我没能将这些当面告诉你,就像你一样,从来以为自己等的及,总是默默守着不去告诉公子,这样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吗?一辈子都没有了呀!!!”
洛千风虽然隐约感到他喜欢唐染,但没想到这个风流自赏的一指狂焰,竟爱的这么深,这么惨,惦记着所有的美人,赞美着所有美好的事物,偏偏对着心爱的女子,没有称赞过她一句,现在雷拒月心里的伤痛,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雷拒月突然出手,点住了洛千风和戚少商的穴道,也就是因为之前被唐二娘砍了两指,才来不及招呼顾惜朝。
洛千风本就中了麻药武功暂时被废,雷拒月的偷袭着重针对戚少商。戚少商压根没想到他还有余力出手,冷不防着了道儿,身子一歪被顾惜朝扶住。
洛千风虽然功力尽失,眼光却在。他与雷拒月本是同门,一眼就看出他用奇功自损经脉,硬生生将麻药压制在死穴之中,这才勉强可以行动。雷拒月本就身受无数外伤内伤,再这样乱来,就算天王老子到了,也是没法可救了。
看明白了这点,洛千风的脸色反而平静下来。
——拒月,你是怕我也像你一般自废经脉,才点我穴道么?你可知你求死何其痛快,却苦了我们这些眼睁睁看着的人……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如雪,此刻更是木然一片,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屈辱使他嘴唇咬出了血。
雷拒月的神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一会呼叫着唐染的名字,一会大喊着痕天青的名字,他们就这么看着雷拒月大哭着冲进了敌人之间,一指一个,爆破声此起彼伏,瞬间已经倒下了二三十人。在这一指狂焰的求死之战中,他的狂焰指就好象有生命般,发出的风声就好似凄凉的哭声。
爆破声中,火光四起。
看到痕天青爆体的一幕,雷拒月就立了死志;而听到唐染死讯的那一刹那,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他要追到黄泉路上,赶上她,告诉她,她有多美。
他已经不在乎‘那一招’会带来什么后果,也不在乎会不会伤到无辜的人,他只恨为什么身中如此多的伤痕,还是没有死!
雷拒月扬手打出一道雷光,配合着他的狂焰指法,布下了雷家严令禁止的火焰雷极双噬大阵。
一时间,以他为中心,周遭数丈之内,都闪起天雷地火,天边的轰响,就好象别离的挽歌。
大火瞬间烧了起来,这种特制的火焰只要沾上一点,便再也无法扑灭。接着更为凄厉的雷光道道劈下,在这阵势最中间的雷拒月,早已尸骨无存。
周围人在死了数十个好手之后,知道他临死一击的威力,纷纷退到安全距离,就连领头的幻海平他们也只能走避。向易鸿没想到本已被痕天青送出去的雷拒月居然会自投罗网,而且还能出手,闪避动作慢了一些,半边身子被闪雷掠过,若非幻海平几人及时将他扯出雷火大阵的攻击范围,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慌忙闪避这以生命为祭品引动的阵法,雷火停息之前,谁也顾不上再行出手,幻海平与向易鸿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拽他远离雷火后连忙为他输着真气疗伤,若非有有幻海平及时施救,向易鸿这半边身子日后恐怕就要落个终身不遂。
“好厉害,这才是真正无可挑剔、没有破绽的阵法,雷火天威,无人可挡,进入阵势当中皆是死门,若不速退则路路不通,这世上最完美的杀阵玄翔大劫与之相比,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顾惜朝喃喃叹道。他醉心兵法,对阵势亦有研究,眼看着那流光火凤般的辉煌阵法渐渐飘散、熄灭,眼中也露出向往的神色——这世上,没有比生命之火更灿烂的火器,也没有比燃尽生命的攻击更可怕的杀气。看到这一幕的洛千风与戚少商,也半晌无语。
等幻海平和向易鸿想起来雷拒月已死,应当去搜寻其他落网人士,而他们带来的子弟也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时,因为害怕洛千风这‘妖人’与雷拒月一样有什么厉害的自毁杀招,暂时只是围了个大圈慢慢寻找他们的藏身之地,谁也不想第一个攻进来。
也不能怪顾惜朝他们不珍惜雷拒月以命换来的逃生机会,实在是那雷火阵势太过壮观,任何人看到都舍不得收回目光。
看到雷拒月这独领一日风姿的辉煌末路,就连最珍惜生命的顾惜朝,都不由升起一种‘死又何妨’的悲壮之意。
这时,外围开始发出惨叫,刚整合起来的队伍竟又是一阵慌乱。
剑吟声大作,刚从雷火中恢复了的天色忽然一黯。
隐约间,青色的风从东北角刮起,青风沾上了血色,浓浓的肃杀之气弥漫起来。
清越的长吟伴着剑风,仿佛天地苍凉,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竖子偏安于左,挡吾者则右,中或降!
杀伐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剑,尝为道不得,肆意为上。
万物引颈,胜负无谓,屠戮高情,是乐杀人!
夫子言,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
然志几何?天下几何?可慰我怀?”
这歌哭剑吟非诗非辞,随兴而吟,悲夫古风!这人声音虽然好听,却带了哭腔,显是悲愤已极。待这一番如悼文般的长吟之后,斩钉截铁咬牙切齿的八字如尖刀见血般字字铿锵:
“断吾手足,虽远必诛!”
声凄远而哀,剑血青而厉,伤心已极,天地为之变色,青色剑风闪处,杀人如草。
顾惜朝侧耳听明他所吟唱的内容后,叹了口气对戚少商道:“你运气真背。最好闭上眼不要看吧。”
戚少商刚想询问,便见东北角上数十人鲜血狂喷,竟隐隐如血河之势汹涌溅来,方知来人所言是要大开杀戒,顾惜朝知道自己不忍,又无力阻止,才让自己避过不看。
戚少商虽知这些人都是贪心不足,死有余辜之辈,但当真见到他们被人如割草般轻贱取命,还是心有不忍,只得强行闭目不看,低声问顾惜朝:“那人方才说些什么?你怎知他要杀人?”
来人出口即是古风,戚少商也没留意听他到底说些什么,如今要转移话题,只得随便提问。
顾惜朝解释道:“他说‘你们这些混蛋不想出手的站在左边,想阻挡我的就站到右边,想要投降的站在中间别动。杀伐过重没有好报,不是君子所为,我虽然知晓这个道理,也想试着做却做不到,所以只能随心所欲了。你们都乖乖的伸长了脖子等着被杀吧,我出手不是为了分出胜负就算,而是为了屠杀,就是高兴杀人!以前圣人说,喜欢杀人的人,不能得志于天下。然而志气值几个钱?天下值几个钱?能平复我心中的怒气吗?’最后他说‘你们做的事就跟斩断了我的手脚一样可恨,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必要你们偿命’。”
戚少商听了后也愣住,方才对他轻贱人命的不满竟慢慢平息着,同时也大概猜到来人是谁了。
果然洛千风眼光定定的看着那青色的剑风,道:“是公子来了。”
顾惜朝之前还在暗中寻思这青岚公子是何等人物,没想到初遇便是这种情形。他不是戚少商那样爱惜人命的大侠,隐约间甚至还很认同青岚的做法——想必青岚接到痕天青的飞书后星夜兼程的赶来这里,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远远便看到雷拒月施放了最后的火器自焚,同时也在外围随便抓了个人问明原因,动了雷霆之怒,所以才有了动手前那一段如哭剑吟,说自己要不为胜负为屠戮而大开杀戒,让这些凶手都伸长脖子等死。而真正让顾惜朝感到迷惘的却是最后那一句,青岚公子说‘志几何?天下几何?可慰我怀?’,在他的眼里,虽然知道杀人过多是不容于天下的,但是为了雷拒月,他嘲笑的说‘志气值几何?天下又值几何?’,认为这种大道理没办法平息自己的怒火,所以才‘肆意为上’,按照自己的行事办法大开杀戒。
顾惜朝暗赞一声‘好一个青岚公子,好一个肆意为上!’,同时,也终于长出一口气——在这方面,青岚的随心所欲境界就高的多了,自己一直为了‘志向’与‘天下’,抛弃了太多的东西,如今听了青岚公子的剑吟,竟好象解开了多年困扰自己的谜题一般,直想如他一般长歌当哭‘志几何,天下几何,可慰我怀?’,当时以为必死的时候,与戚少商并肩对敌,心中竟没有一丝的后悔,也没有想过一直在意的荣华富贵从此成空,那时方知,原来在心里最深的,从来都不是志气与功名,而是有朝一日能够象现在这样,与戚少商冰释前嫌,再次并肩作战。只是心里一直认为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所以才强迫自己说:‘最在意的始终是登坛拜将,傲杀王侯’罢了!
知道是真正的青岚公子驾临之后,围攻揽月品花轩的阵势不攻自破,除了坐靠在树边不忍再看的戚少商、心中因那番古风长吟而有感触的顾惜朝以及因公子到来终于松懈倒地休息的洛千风外,其他人没命的四散逃去,心想对方只有一人,就算下决心要杀干净在场上千人,也不可能守住四个方向,不放一人逃出去。
但是怪事偏偏就发生了,那道青色剑风象是长着眼睛一般,自动围绞着四周,杀伤范围之广闻所未闻,这种武功已经不能算做武功,而是有些类似于神话传说中的可以御风飞行,杀人千里的那种‘仙剑’,可是这人的剑却明明拿在手里,杀人的仅是剑风。
就算明白青岚公子也只是个普通人,拿的也不是什么仙剑,但这仅凭剑风就可杀人数丈的武功,还是让人吓破了胆。先前还存着大家一起和他拼了的悍勇之心,到后来都是没命的寻找着可以逃跑的路线,身边倒下的尸身越来越多,看样子那青岚公子竟是真的下决心要杀了在场上千人来为自己的部下陪葬。
不惜血流成河!
先前洛千风跟引书说让他快走,要杀到血流成河只是一种必死的决意,而如今青岚公子一出手,竟真的杀人盈野,若不明原由的人路过,怎么会相信这如地狱血池般的满地尸身全是一人所为?
戚少商虽然有些反感这人邪的可以的杀人手段,却不知为什么,隐约觉得,能和这种人成为朋友,当真是‘志几何?天下几何?’,雷拒月为这人死守脸面,洛千风对这人敬如鬼神,都是值得的。
而他一个时时受正统思想左右的‘大侠’,突然有了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使他心里难免有些别扭。而他就算一直做的是侠义道之事,面对上千人围攻一人,却反被一人屠戮的情形,又该如何起什么正义感?青岚公子身为邪道至尊,固然不是什么好人,而这些被他杀的又算得上‘无辜’吗?坚持道义如戚少商者,不忍归不忍,却根本没有一个厌恶的理由。
尚未看到这传说中的奇公子,便迎来满目血色,在这血色里,顾惜朝却想起了那个唯一算的上是朋友的人。
能够配的上与白莲公子纠缠半世,果然也只有这个柳独夏了。
雪与血,本就是最为纯净绚目的颜色。
既冷静,又激烈,就如他们的为人一般,谁都不愿意惹上这样的强仇,而一旦相交相知,却是千金难觅的挚友。
只是敌或友,就连他们自己都难以选择。
这样的人,已经成了天敌。
就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他们的才华,也只有上天才能左右他们的境遇。
戚少商虽然成功从这样可怕的敌人手底一再逃脱,这次又能逃到哪里呢?被激怒的柳独夏,又能听从洛千风的斡旋,与戚少商了结恩怨吗?
顾惜朝的心里突然掠过一抹不安,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漏算了什么,却难以把握这一闪而逝的灵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怎样都说不上来。
青色的杀戮之风渐渐停息,远远的,只看到满地尸首中,孤零零的站着一个全身绯衣的男人。
天地间好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并不是穿红衣的,只是苍青的衣饰已被热血染红,高冠古袖、长发名剑上,无一不沾满血迹,无一不是触目深红。
他仰着头负着手,杀戮天下的名剑被他随手插进脚边血迹斑斑的土地中,寂寥与落寞使他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荒凉。
百里荒凉。
杀气、死气、尸身血池中唯一静立的这个人,仰头看天,惟风呼啸不止。
衣袖被风灌的鼓胀,这时沾上高冠的浓血才渐渐顺着脸颊滴落。
袖上的血,发上的血,冠上的血,剑上的血。
流动的只有血,他这个人,就好象成了一尊从血池中捞出来的雕像。
杀戮气息敛去,给人的感觉,却是奇异的温柔婉静。
——竖子偏安于左,挡吾者则右,中或降!
——杀伐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剑,尝为道不得,肆意为上。
——万物引颈,胜负无谓,屠戮高情,是乐杀人!
——夫子言,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
——然志几何?天下几何?可慰我怀?
——断吾手足,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