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橘子开水

41、思谋

　　郭裳琳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旋既消失了踪迹。

　　历史的轨迹总是惊人的相似，离开了故土，远以为站在富庶之地的自己不会再因为目睹国土的贫瘠和无奈怒火中烧；当初见到的屠杀婴孩的浩离军——那些原本烙印着土生土长的同族兄弟竟能挥刀将自己的骨血供奉给现在的当权者；而那些啼哭声后来成了缭乱在梦里挥之不去的梦魇，时时刻刻提醒着远在天涯的她不可忘怀的，满目的眷念和不舍。

　　他的身手居然如此了得，自己果然还是太轻敌了。她轻叹一口气，使劲甩甩刚才动乱中被毕雷重创的左手，思绪仿佛被拉回了前尘往事中，已经厚厚遮盖上了尘土，轻轻拍打，挫骨扬灰。

　　“快追！！刺客从这边逃出去了！”侍卫队长一面招呼着手下分散开来仔细搜索，一方面又不忘记多派些人手去往最容易藏匿的地方。

　　要么现在鱼死网破逃出生天，要么就这样死掉让记忆持续下去毁灭摇摇欲坠的倾颓国度。郭裳琳咬咬牙，硬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对于她来说，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毕队长第一个察觉小巷中的异常，在决定前迈的瞬间又回想起现在任命为浩离丞相霍源一的脸。那是在看清楚袭击他的刺客之后欣喜的脸，没有任何惊恐和慌张，仿佛年老的他存活到现在等待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刻。那是无法形容的喜悦。这些感觉让他觉得蹊跷，却又无从描述。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忽然停顿，瞳孔有些收缩。

　　那是一个女子。在昏暗的巷子之间，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手中提着一柄冰凉的冷剑。

　　“何人？”毕队长轻声问，他并不打算惊动所有人，他有他的打算。

　　“何人？”女子冷笑：“你觉得我是何人？”

　　她的声音很平淡，不过却和霹雳一般在他心中激起层层巨浪。他的背越发绷紧，所有的肌肉都在不停的颤动。是她，原来是她！接着他鞠躬跪倒在地，直到女子无力地摆手叫他起来。

　　“公——”

　　还没说完话就被她打断，她虚弱地道：“不用行礼了。”

　　“是。”他恭敬地起身，想起开始攻击她时自己招招致命的攻势就有些后怕，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想起曾经呵护着的女孩，现在已经如此冰冷。

　　“你等下领着他们离开。”

　　“公……小姐要去哪里？”

　　“这里并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毕队长。”她展开一抹笑：“留得青山在。”自己对他不是没有戒心，但既然认出自己来了，那么能利用的还是得利用。这种机会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唾手可得的，虽然说不定在日后的某一天，她会用手中这柄剑刺穿前面这个叛徒的头颅。

　　即便她小时曾轻唤他一声：“毕哥哥。”

　　“那么，以后再见。”言罢，她的身影略微有些迟疑，随即和深处的暗色混迹在了一起。

　　他看着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只抓到几缕凉风，再张开来看，其实什么也没有。

　　机会和表达的时机也是相当重要的，失去了想要再衔接起来就只能等待，可它们往往和浮云一般稍纵即逝。这个道理，直到最后他才明白。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眉心微皱了皱，回头叫上原先派出来的士兵，沐浴着冷消的月色回到了使馆。

　　“这样啊……”听完汇报的霍源一道，“我们现在便启程回浩离。老夫要为浩离准备一份大礼！”

　　霍源一这次前来长京是奉独留之命探访虚实的。楚天对北方一直封锁着和南风开战的消息，但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众人耳目。霍相原本以为独留听到消息必定闻风而动，又趁此机会瓜分南风，结果他却要趁着两国交战坐看静等坐收渔利。所以先派他来找舒无业交涉，但是聪明如舒无业自然不会给他明确的答案，为了应付他就遣人一天到晚带着他出去花天酒地。

　　而郭裳琳就是在一家胡姬酒肆中出现的，蒙着面纱，身段妖娆地靠近。

　　霍相笑着和毕队长对视良久，最后绽开笑脸，挥一挥手，毕队长便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独留之所以要留下他霍源一这个前朝丞相不是没有原因的。首先霍源一是个人材，而他愿意重用霍元一，霍元一则里里外外替他分忧，甚至为巩固浩离江山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再次他既要确立自己的威严，又得表明自己贤能爱才的伪态，这重臣自然是杀不得的。而霍源一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当初独留想要安插在他头上什么罪名就什么罪名，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喊冤枉或者恼怒不休地痛骂独留窃国非君子乃小人，只一句“辰钧（独留字）革命，万物一新，我为浩离旧臣，谋反是实。”把精明的独留都哄过去了。

　　可是霍源一留在浩离朝堂唯一的目标是找到原来失散的皇子，续浩离正统。

　　千算万算，没有人能算得到人心这东西。自以为了解，可能什么都不明白，人家正隔着肚皮在里面算计着你，看着你的言辞万般，演着他的惺惺作态。

　　郭裳琳回到寄宿的客栈，躺在桶子里泡着小二刚打的温水中，疼痛得到了缓解，这才安心闭上了眼睛。

　　明日就启程回南风吧。是时候该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她的绿袍已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好在没有沾染上血迹，不然小二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她进来。

　　夏天的夜里，蛇目菊的香味最是飘渺，飞燕草带着难以描述的清香，千日红是渐渐在花田里的舒展。浩离本是草原沙漠占多数，可小时候自己的院子里永远是姹紫嫣红的。有时候能见到父亲驾着马过来，马蹄声得得地敲击在土地上，冷峻的面孔见到小女儿红扑扑的脸也会带上温情，然后翻身下马，不愿意伤害到园子里半朵鲜花。

　　“阿爸！”这是随着马蹄声一起响起的称呼，接着是她一个纵身越到他怀里。

　　喀日吉是妈妈，巴嘎系是弟弟……语言是容易淡忘的东西，再过些须日子她觉得自己就可以彻底望掉这些称呼。包括母亲喜欢做的鲜美的鱼名字叫撒巴，可以包在成熟的哈克叶子上烤，有时候是古怪的香气，更多时候是连父亲都欢呼的美味。

　　水温慢慢变凉，回忆也戛然而止。

　　是空气中忽然传来的暗香让她警惕起来，可是手脚逐渐麻痹起来，一下子腿就软了，人只能缓缓向桶底沉去。她伸手想要抓住边沿，却使不上任何力气，最折磨人的是头脑依然清醒着。

　　她看到刚才帮她放水的小二眯着眼笑着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