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橘子开水

39、淡处能真

　　捷报频传，张平歌的脸上闪过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这一战不仅稳住了军心，更大挫了舒屏的锐气。流沙役，只要能再拖延一些日子，舒屏的补给辎重必定会不足，到时候便由不得他不退兵了。

　　而此时的我正乏力地坐在流沙关外，确切地说已经算得是楚天的地域。偶尔站起来跑跑跳跳，已经无所谓目的性或者“意义”，只有偶尔拿出剑来刺激一下已经软弱的骨头，顺便被隔壁村子里看见的一只狗耻笑动作过于“不优雅”，除此之外心情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低落。

　　神经压抑的前兆？呃？

　　皱着眉看了看前面摇曳的狗尾巴草一眼，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原本想藉由天地山水治愈心情低落，结果却是和犬科动物对视良久继续一言不发，心情指数再次下降15个百分点。

　　不过转机的出现就在莲花出现后不久。他偷偷和别扭小孩一样跟在后面却一直没敢靠前，大概是开始和那只狗斗气的时候被张出尘的气势吓到了。

　　我坐在大青石板上，脸上隐隐带着笑意，朝他喊：“过来！咱们下河抓螃蟹去吧！”

　　“……有损斯文！”回应声。大概是联系到卷着袖子或者光着膀子的状态不够美型。

　　“你不饿？”嘴唇不自觉地画开了弧度，继续引诱中。

　　“张张嘴就不饿了，多省事。”

　　“吃饭还要浪费时间呢，时间就是生命。你干脆以后都绝食算了。”

　　“……那，还是能偷偷吃点的吧……”他垂首敛目看起来很委屈，不过脑袋里想的主题却和整个主题画面应该联系起来的内容相去甚远。

　　想到这里我捧腹狂笑起来，顺便一拍他的肩膀：“好了，回去吧。父亲在等我。”

　　他丢给我一个“真蠢”的表情，直到看到张出尘熟悉的笑容，才放下心来。

　　其实很多事情是会出忽自己意料之外的。比如出尘并不爱吃金橘，但是在某一个时刻被这种微呛的气味所吸引反倒爱不释手起来；爱情也一样，一旦搭错了某根筋，爱就可以变成不爱，而不爱却成了生死相随。

　　荒诞又不值一提。

　　回去的时候看见汪将军不停地在父亲营帐前转来转去，走到门口又后退几步，转身就想回去，但没多久又回过头继续徘徊……乍一看还以为是处于怀春期的少女正在考虑要不要翻山跃岭去见情郎什么的。直到这一系列的动作持续时间达到我所能忍耐的极限才从走上前轻松地打了声招呼行了一礼：“汪将军？”

　　他定神看见是我，倒怔住了。一下正提在半空的脚不知道该如何迈，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淡淡一笑便打算绕过他往父亲屋里行去。

　　他这会却突然开口叫住了我：“那个……张将军在里面？”

　　怎么这问题倒问起我来了？我满腹疑问，却只和他鞠了一躬答到：“汪将军随我一道进去吧。”

　　他只闪过那麽一瞬的惊讶，随即平淡一笑：“不用。”

　　看到他奇怪的表情倒突然想起前几日落清说的一件事。

　　汪将军出身系世禄之家，其父曾钦点为御史。汪将军身旁有一名姓喻的参军，前几日却和将军因为之前擅自出兵的问题出了嫌隙。这次来找父亲多半就是为了此事，但是又觉得自己像是恶人先告状，实则也没有这个心，走到门口反而犹豫起来。说白了他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又不想让别人小看自己，是因为得了祖荫才官拜五品。着急着证明自己的能力，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将军要不要和出尘下一盘棋？”我笑着问。

　　只见他嘴唇张动了一下，却没听见声音。

　　我知道他对我还有些偏见，只好客气地道：“绝不会占用先生太多时间，全当娱乐一下。”

　　他微微一凛，忙道：“可我就不爱那些东西……什么棋啊战啊的……”

　　我笑着说：“父亲军务繁忙得也难得会呆在营帐之中，汪将军在这等着还不如和出尘耍上一局。”见他没有再拒绝便叫莲花去准备好了象棋。

　　下棋我不是高手，甚至在教过芽儿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赢过了，和莲花只下了一局，赢了之后抵死不愿意再和他对弈，借口是“这样可以保持我不败的记录”！胆敢提出来和他下棋的主要原因是——这个世界本没有象棋（下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象棋？），而唯一的这副象棋还是我自己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正想着，听见对面的人咦了一声，道：“奉贤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棋子……”

　　“这是出尘特意打造的。”我解释到，顺便用手指了指屋后堆积起来的材料和已经初具规模的模型道，“平日里出尘就爱做写小东西，指不定其中有些日后将军也能用得上。”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刚成型的多管火箭炮，伸手就想拿在手中把玩。我忙制止住他：“可碰不得……杀伤性武器！”

　　最后汪庭又看了两眼，目光回到棋盘上。和他讲解完基本的规则就兵分楚河汉界杀起来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莲花突然听见汪将军大叫一声“你的马什么时候杀过来的！？”，吓得刚吞进去的茶水又喷了出来，转头去看看正在比拼的两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瞠目结舌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古人按语说：此树本无花，而树则可以有花，剪彩贴之，不细察者不易发，使花与树交相辉映，而成玲珑全局也。”我道，“我不过巧虚张声势，而将军恰好草木皆兵罢了。”

　　“草木皆兵！”他玩味着这个词语，下一瞬间表情写满了热血沸腾，一握拳又重操斗志，“再来一局！”

　　我心里冷汗那个流啊……这家伙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要是再和他比上几次我大概就会死得很难看了。但看看他雀跃的脸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重新摆子。

　　大概行至中途形势已经扭转，他暗暗有了笑意，面有得意之色地抬头看看对面的孩子，却见她泰然自若地抬手，炮2平6！

　　“平炮弃车闪击，暗伏杀机，妙！”他颤声道，“由此谋子奠定胜局。奉贤甘拜下风！”

　　“将军言重了……其实……”我将棋子摆回原处，“若是先生炮九平六，车二进五，进车捉炮，便是紧着，出尘也奈何不得。”

　　他手托了托下巴，点点头。

　　“若是将军不放弃便指不定这棋局谁赢谁输。”我道，“再来便是忍，百忍可成金。如果锋芒毕露，那么该出手的棋子都会成为废棋。”见他似懂非懂，便又道：“将军还是对父亲只守不攻有些在意吧。”

　　他看了看我，然后道：“士兵保家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将军不在意他们在意！他们的家人儿女在意！吾皇在意！泱泱之国在意！”我道，“将军扪心自问，您真的不在意么？”

　　他只嚅喏，并不回答。

　　“何况……”我笑了笑，“将军大概是不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先守不攻，让敌人进攻，不准士兵谈论进攻的事，谈论者杀。待敌人屡攻不克，兵士气愤已极，才下令反攻，一攻即胜。这样一可练兵，二可练民。”

　　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得清丽的容颜，往日的芥蒂反而烟消云散。

　　“我相信将军是有大智慧之人，清者自清。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汪庭的身形突然摇晃了一下，面前这个女子突然让他觉得害怕起来。

　　“是对这局棋有兴趣还是找汪将军有要事？”我笑着道。

　　看到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汪庭忙回头去看，果然大门开启，而父亲从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喻参军，道：“我们可是来见识见识你又出什么新玩意。”

　　汪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揖。见到喻参军神色又变了变。而参军朝他微微一笑，他便明了始末。

　　而后象棋便在军中流行起来，又流传到了民间，有了更好的师傅精磨细造，更成了喧嚣一时的奢侈品。

　　“喻参军可愿和奉贤下一局？”

　　“请汪将军和喻某比试一番！”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我和父亲不禁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