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记：朝堂风云，一波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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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穆清已离开东京，然何栗那头，却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他自去年中举时，首授秘书省校书郎，虽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然他天生便是个混官场的角儿，一同考举的又皆是他手底下的人，来来去去也是帮他回旋，因着今年便提举了京畿学事，召为主客员外郎、起居舍人。
这也就罢了，可这几天官家看他顺眼，又着令迁了中书舍人兼侍讲，虽是个闲职，但重在官家看重他博学强记，颇为欣赏，因而短短一年，将他由从八品一举升至正四品，也倒真是风头正盛。
前日，垂拱殿视朝，他站于最末处，听太府寺丞王鼎奏请道:
“陛下，臣以为，现我大宋国富民强，虽民数繁多，然民性未定，且多粗鄙之人，行于京城尚且如此，若至偏远之地，怕更是茹毛饮血，失伦理道德，臣以为，应收录我大宋之礼，加以改良发印，以颂布新仪，并下令施行，统一礼制，以使我大宋子民，皆能以官家典范，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夫妻相敬，方能真正成就礼仪之邦之美名。”
这类虚事，倒也真是无甚紧要，也并未有何意义，若说真要成礼仪之邦，印发这书册又有何用？偏偏官家除“道”这一字之外，还真就只看重此类琐事，生生叫人无奈。
可彼时朝堂之上，首先便是道士林灵素经徐知常推荐，正得宠着，他一见官家，便闹些什么陛下乃长生大帝君，神霄玉清王的鬼话，又自称乃仙卿下降，相公蔡京是左元仙伯，王黼、童贯那几个也各有名号，都是上界下凡来辅佐陛下治理天下的，不仅如此，连刘贵妃也成了九华玉真安妃，这不，正月，才赐林灵素为通真达灵先生。
他来此做官，本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顶着手底下那位何栗的这张脸，办些私事儿，查查旧案，并未于朝堂上下些狠功夫，他也不是绵里藏针，阴柔善计之人，然这些日子待在这国之繁华之地，见百姓间多兴奢靡之气，官家虽是明事理之人，但公相蔡京与媪相童贯、隐相梁师成、杨戬，加上权臣王黼、高俅、把持朝政，却多进娇奢夸大之言，搜刮民田，大兴土木，当年的延福宫、西城括田所，哪个不是耗资巨万，如今，又提议再建艮岳，简直无法无天。
而这夸大的繁华致使官家于民间丝毫不知，军方更是空有数百万兵将却不堪使用，国家渐入不敷出，而为弥补财政亏空，蔡京一党便尽改盐法和茶法，铸当十大钱，茶价也就罢了，盐价不稳，币制混乱，民怨沸腾。
长此以往，若有契机，国何不亡？
他虽非正气凛然，刚正不阿之人，但一路由凤翔府而来，两相对比，心中确是难受，有此些人在，那十七年前，父亲锒铛入狱前，是否也与他们一般？
那自己呢？是否也要与父亲一般？
听着官家口中对推行礼制的赞扬，他脑中飞快思虑着，自己向来同各官员交好，和王鼎等人也无过节，今日要为了这一事得罪王鼎一派？就自己这一闲职，小小文官，可是管得着？他是个商人，凡事皆要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利益，可不过片刻之间，他已再三想起父亲被斩前的心愿，大大方方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以为无此必要，一，印发如此发行数量的书册需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于国库来讲，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现今北边辽国，西夏皆狼子野心，虎视眈眈我大宋国土，陛下当把重心放至军队之上，勤操练兵，万不可其次，并无甚意义，我大宋地广辽阔，各地子民皆有其习俗，婚，嫁，丧各不相同，有的甚至已流传上百年之久，乃地区文化，何必非要统一，皇家礼制繁琐周正，百姓礼制简洁明了，若强行统一，别的不说，单婚嫁一项，大员世族倒还好说，升斗小民间若贫穷困苦，哪有钱送三朝，拦门，拜门，无非是迎亲交杯喝过便罢，这一册若是推行，怕是民间会鸡飞狗跳，竞相礼制从繁，走奢靡之路，助长不正之风。望陛下还是思虑再三，再做决定。”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上头官家思虑了良久，说:
“舍人说的有理，忠言逆耳虽利于行，朕欣赏你的胆气，可舍人怕是夸大了吧，我大宋国库充盈，百姓富足，有何不敢办丧嫁之礼，不过舍人倒是指出了此策一二不足之处，看你常与众人唱反调，敢于进谏，做个谏官倒是不错，这次提醒了朕，当得赏！”
他一笑，又问“各位还有何看法？说出来一并听听。”
这下，何栗心中倒纳闷了，这真有些弄巧成拙的意味了，而下头，有人心里头当要憋出些什么了，听圣上这意思，对何栗倒还颇为器重，这是又要升官了？
“陛下，臣以为，何舍人虽是言重了，可话却不无道理，凡新政实施前，皆各有漏洞，但无一不尽是有何舍人这等为国为民之人指出改正，实施之后才利国利民，这礼制新政，也是如此，先由王寺丞提出此等良策，再由何舍人改良后推行，才后方能积德积福，扬我大宋国威。”
这下站出来的，却是那王黼，他本就与王鼎为一党，与何栗平日也无甚交集，而他的心思，不用道明，何栗也晓得，他笑脸相迎奉承，一则无非是他被捧得越高，摔得越惨，风头正盛，也树大招风。官员们每日上朝，皆笑脸相迎，刘尚书，陈太傅亲亲热热叫个不停，然内里是个什么想法，什么模样，谁又能晓得？升得越快，也就有越多的人来替他出手，他越是可快点得到这坐享其成的美梦，二则，他何栗若是个厉害角色，有了今日之言，他日与他倒也好相见，照拂一二，打得是双面的算盘，做的却是官场上的圆滑人儿，不过，这王黼倒是真小看他了。
他何栗连升四品，也不是全靠的运气，自认从小到衣着鞋袜，大到公事家境，皆滴水不漏，连江湖上来往的所有痕迹也尽被他抹去了，想将他拉下去，倒还早着呢。
此时，官家却已将此事交由下头人来办，着令将他与王鼎奖赏，他心中无奈，此事却已被压下，无甚可谏。
不过，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出手之人，也低估了官家的疑心病。
待他晓得时，一封参本却已然放在了官家桌上。
这参本上所记之事，他原已听底下人和关系好的同僚说起，由谁呈上去的心里也多半有数，却并未放在心上，这并非他高傲自大，不拿这告状当回事儿，而是这上头所书……实是太过荒谬，为无稽之谈。
自他来京城以来，在各处皆布置人手，多多少少可做些小动作，待手底下人将那参本抄录回来，他拿来看了看，确实颇为文采飞扬，上头所书概括来，也就是几句话：何舍人与昔年苏子瞻之辈为乡党，文采多有其遗风，他多指出各案弊病，乃是狂妄自大，包藏祸心，乘舆指斥，冲撞圣上，对官家不忠，若一再纵容，怕是无法无天，将如苏子瞻那般，敢作大不敬之文上表，望圣上打压一二，挫一挫锐气。
看过后……不说别的，连身边常使唤的小厮阿凉都当下愤愤不平，立时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先不说主子所作之文有无昔年子瞻先生遗风，单说昔日乌台诗案，便是有心之人弄出来的把戏，那一篇《湖州谢表》确是有狂妄之言，但也不至于真如那些大臣所说，犯了何重罪，如今旧事重提，再要以同一事治主子的罪，也要看我们主子有无狂言，主子连上书都少，当个闲职，又有何过错？
再说了，子瞻先生早已去世多年，如今再说主子您与他为乡党，文采有其遗风，因着人的脾性也多为相似，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阿凉虽不知几十年前苏才子的脾性究竟为何，但看其豪放肆意，开朗大气的文风，便也知主子胆大心细，冷静淡然，并非苏子此类人，这也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他们也就是嫉妒主子。”
阿凉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半大少年，此时说来语气还是气鼓鼓的，他带着他，并非阿凉有何过人之处，可帮他打理起居，时刻保护，而是他此时不混江湖，无甚性命忧虑，带着这么一个半大少年，让他身边也好有点活气。
“我们阿凉不错了，能这么长篇大论了，不过还是要教你一句——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栗伸手去摸阿凉的头，看了几遍下那章参本，他笑了笑，信手将那抄写纸张伸于烛火之上，若此类事官家皆要相信，他也是无可奈何了，别人要参他，参本已经呈了上去，他也没什么办法，也就等着明日上朝了。
他虽豁达，却奈何，终究还是在这上头摔了个小跟头。
第二日朝上，圣上果然对他颇有微词，于是来来去去几日，平常与他不对盘的大臣皆上书痛快畅言，阿凉及底下人心焦难耐，他却依旧淡然。这一场他毫无动作，任凭那些人七嘴八舌，不是他好脾气，而是他倒想看看，当今圣上，究竟听信他们到了何种程度。
三日后，五月庚子，官员调度，官家终还是下了一道诏书，将他外放为遂宁知府，调回成都府。
他跪下谢恩，心中感慨无奈，却又多了些自由的意味，去那边看看也好，总归这东京官场，他还是会回来的。
待底妥下准备妥当，他也不带别个，只叫上阿凉和手底下名分被盗用的，真正的何栗，轻车简行，一路往而成都府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记：朝堂风云，一波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