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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记:兰夜盛景,冤家聚首 ...

  •   七月初七,兰夜,望县。
      亥时,乞巧正盛。
      望县虽不是什么繁华之地,然惯有“东南最名邑”之称号,女子双七的大事也不能随便,此刻,莫风与穆清走于街上,赞叹的,便正是这兰夜盛景。
      家家户户皆融入其中,孩童,娘子们身着锦衣彩花鈿,指甲上染了深深浅浅凤仙花汁,三三两两走于街上,有高声欢笑的,争抢红菱彩莲,打闹成一团,亦有嗔目娇媚的,面上不平,直埋怨自己输巧,更有卖捺香笑厌儿,花瓜,磨喝乐泥偶,莲蓬白藕的摊儿,吆喝声不绝于耳,当真是罗绮飘舞,粉腻盈香,侬声巧语于街衢陌间,丝竹余音绕而不绝,合着江南水乡独有的烟柳画桥,渔舟泛夜,凭添了小镇的人情风韵。
      莫风与穆清正坐在街边一个圆子摊儿上,两人吃完烫口甜糯的圆子,正聊着些琐事,莫风将寒雪刃背于身后,右手拿一包油纸包着的巧果,左手持了娟子拿一个递给穆清,穆清手上拿着一捧的菡萏莲叶,正一个个剥着莲子往嘴里送,见了他这殷勤,毫不在意地接过咬了一口。
      “嗯……许久未食巧果了,这小地方做的,倒还别有滋味,喏,求了我这许久,你说的人在何处?”
      “啊,就在城中最显眼的危楼,他们约定好的,拿解药与我换。”莫风一脸地兴奋,并没有身中剧毒,为他人威胁的那种惶恐。
      穆清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愈发对那个莫风心仪的女子好奇起来,莫风对她描绘地可算是惊为天人,乌发雪肤,妩媚无比,着一身异族服装,走至何处皆有银铃之声,总归就是个仙子般的人物。
      呵?当真是仙子?仙子怎会浑身是毒?怎会给初次相见之人下那天下难解的处处留情?怕不是什么仙子,是阎王罢。
      穆清观莫风那个样子,心里已有思量,莫风的性子,虽说好听了是为人豪迈不拘小节,说难听了是缺心眼儿,但也不算是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歌楼都混了多次了,怎还会以貌取人,一见钟情一个异族女子?其中缘由……她懂医毒之道,不甚放心,也还得亲自去看看。
      “诶,我告诉你啊,前几日离这儿不远的平江那头的一个林子里,有人摆出了本已失传的嗜血大阵十绝,一杀就是几百人啊!”
      “啊呀!几百条人命!可是真的?也不知是哪个噬杀的干的!”
      “哎……这你就是行外人了……这江湖上啊……”坐于他们身后的两个执剑的江湖人,许是从北边儿来的,一口京腔,正谈论着什么,穆清往后看了看,两人着素色头巾服饰,看不出门派,应是胆子大的散客。
      “……诶……对,就是长青门那位……最擅布阵,这事儿啊……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长青门”三字一出,穆清瞬时便注意了过去,这两日虽听得许多流言,可她从未细想,如今看来,这事儿也确实似与萧宸有关,可一杀千人?她倒不晓得平时温文尔雅的萧宸竟如此噬杀,还摆下十绝这样的阵法来,这真是他本意?
      “怎么?听到了?要我说,萧大哥应还是气不过他们伤了你,才杀了这许多人,啧啧……真是男子气概啊!”莫风又剥了一把莲子塞在穆清手里,心里却惦记起几日前自己偷偷摸摸送出的家书,上头融了他的心血,当真是“还原实情”。
      穆清却白了他一眼,直张了嘴,将一个莲子隔空向嘴里丢过去,正正接了,嚼的满口清香,她抬手指那城中最高的危楼:
      “真是那儿?”
      莫风随她手指看去,却见那危楼上已结了七彩丝线,挂了喜庆灯笼,布花挂娟,煞是好看。不过,却有许多等着登危楼穿九孔针的娘子们聚于上头,望盼得巧者称呼,正是灯火辉煌,女子们闹成一团的所在,而随着月色渐好,还不断有孩童女子向那楼上过去,莺莺燕燕,熙熙攘攘,当真是再显眼不过。
      七夕晚上,选得真是个好地方!
      “呵呵,我也不晓得啊,但是以她的容貌,在众女子中,我定是一眼便可看到的,那……”莫风干笑了两声,便又准备说起那一见钟情的女子来。
      “走。”穆清淡淡一声,人已经向那头的危楼走去,莫风结了账,也忙跟了上去,一路的笑容满面。
      待走至那危楼下,却有一女使拦了他们去路,着一身水蓝色的异族服装,身上挂着许多银饰,讲着别口的京话,领着他们去了一旁的客栈。
      客房阁子外头亦有两名打扮奇异的汉子看守,是间价格不菲的上房,待随女使进入客房的那一瞬间,穆清的眼神与莫风一样,真是便再也未从为首的那位女子身上移开,心里只有四个字:
      惊为天人。
      先不讲那服饰,单是那张脸,穆清忽就明白了莫风倾心的所在,那张脸,近乎完美不说,还真是像一个人。
      莫风房中画像上的那个女子。
      不过,若说她自己的容貌是七分,那对面坐着的女子便是十分,当真是合了蔡伯喈《青衣赋》所言:盼倩淑丽,皓齿蛾眉。
      见他们进来,那女子掩面轻轻笑了起来,俏目若娆桃兮,眼带媚丝,薄唇若樱颗兮,笑齿含情,她音色糯糯,随动作有铃子叮当之声传来,佳人一笑倾城,更显瑰姿绝艳,不同于穆清的轻灵之气,这女子的举手投足都带着绵绵的柔情媚态,将莫风看得眼直。
      同性总是相斥,不同于莫风,穆清几眼扫过,已真切看得她的服饰。她云鬓高盘,辫色丝线颇多,坠以白丝缨穗及艳泽缨花,衣物样式倒是与中原女子无二,不过白衣上头却是有一身繁杂方幅领边及对襟,裙裾荡荡曳轻绡,衽上配了银制五须,再加上各类银制首饰如头牌锁,围腰牌,银铃儿耳坠子,剪链,扭丝银铃镯,当真是颇为富贵,身份想也不低,裙下露出一双白嫩双足,肤如凝脂,银铃脚链,旁里放着绣团船鞋,一身异族穿戴更显她明若朝霞。
      别的倒也罢了,穆清又仔细看了看那女子身上的头牌锁,三点凤凰雕镂精致,正是大理段式标记。
      “诶,我说,你们也是有意思……一人中了我的毒,还要带一人来送死不成?”
      那女子笑着开了口,京话流利,糯糯音色里特有的抑扬顿挫更显了媚意。
      “我这师弟生性爱玩闹,前几日冒犯了娘子,被施以小惩也是应该,今日特带来娘子的物事,给娘子赔罪,还望娘子不吝赐药。”穆清曲身拱手给那女子行了个江湖礼,不卑不亢,顺带着示意莫风将那物事拿出,莫风掏了半晌,正从怀中掏出了个绣工平常的大红香囊。
      “嗯……是你师弟偷我东西在先,如今还来,本就是物归原主,无需我再付代价,可你却向我讨要解药,这是个什么理儿?”
      那女子再开口,似是极为不解,又似是故意刁难,笑意不减,满屋光华依旧。
      这话出了,便是不想给那解药了,但若说处处留情这一毒,其实也并非什么使人肠穿肚烂,痛不欲生的东西,无非也就是让男人吃了气血沸腾,多跑跑青楼舞馆,体虚腰酸,直至精气用尽而亡罢了。不过解法嘛……倒是很有些复杂,穆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搜罗起那些药材来。
      当然,作为一个“冰清玉洁”的雏儿,莫风不愿去那种地方,每日将自己泡在冰水之中解决此事,穆清也懒得理他。但面对一夜被敲三次房门……甚至翻窗而入,祈求她废了自己武功,喊着“我不能对不起我心仪的女子”的莫风,这种苦情戏码她却不敢恭维,每日晚上的打斗叫喊声直将客栈里头其他客人都带得看她是个逼良为娼的恶婆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才是她陪他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哎,娘子,那你说,你想要些何物换这解药呢?”
      莫风笑着凑上前去,露出带着虎牙的灿烂笑容,一脸宠溺对那女子。
      “我想要的,这位官人可都能给?”那女子也抬头直对莫风,笑容娇媚,吐气如兰,纤手也向他肩上搭去。
      穆清仔细瞧了瞧那纤长手指,确认无甚异常后,又看莫风那看似随意却毫无破绽,随时准备出手的姿态,便也颇为无奈地以手扶了额,真是个败家子。
      果然,那女子玉手轻挑,晶莹的指甲点了点莫风脖子上那条翡翠坠子:
      “我要这个。”她语气仿佛是在向哥哥讨要玩物,颇有些娇纵的意味,“这是我家乡的东西。”
      莫风毫不犹豫,忽略了穆清的白眼,就把那坠子给解了下来,合着那香囊一同拿在手里晃悠,笑着朝那女子伸出了手。
      那女子一面拿帕子去接那些物事,一面将自己如玉的手掌放在了莫风的大掌上,轻轻拍了拍,待那纤手放下时,莫风掌心赫然就是一颗丸子,莫风手一松,那翡翠坠子和香囊也正正掉在了那女子的蚕丝帕子上,那女子笑意更盛,莫风也霎时后退,将那丸子给了穆清,恰如翩翩佳公子,行了江湖礼道:
      “敢问娘子芳名?在下也望结交一二。”
      “段楹多谢官人赠玉。璎珞,送客。”
      段楹依旧笑意满盈于面上,查看完那香囊里头的物事,便吩咐在外头的女使,穆清也已仔细鉴别了,那丸子却是含了多味解毒的药材,应是解毒丸无疑。
      依旧是方才那位蓝衣女使进来,将他二人带离,一出客栈,外头的热闹霎时涌来,莫风连忙就把那丸子给咽了下去,掩不住声音里的兴奋:
      “天哪,真是美人对不对,段楹,段楹,真是个好名字,你看得如何?我必不能放过对吧?”
      穆清又白了他一眼,每次逛青楼舞馆,他总是这个样子,早已司空见惯了。
      “放心吧,女子倒是个好女子,但人家必是看不上你的,人家是大理段氏,必是皇室子孙。”
      “啊……那我就更得努力了,说不准还是个公主,将来我要是娶了公主呀……那荣华……那富贵……驸马啊……”莫风与穆清一路踏着兰夜的烟火回了客栈,晓得莫风心性阔达,嘴皮子利索,这些话常常说来玩笑,她也只与他一路拌嘴,特意去忽略了莫风将最珍爱的坠子给了的段楹的事实,临分别时,穆清却还是将那瓶樗叶丹倒了一半给他,解普通百毒,阻剧毒蔓延的好药,她这个咋咋呼呼的师弟身上,还是得备着些的。
      待到子时半夜,七夕盛景几近过了,外头喧闹已褪,穆清却从床上披衣坐起,直盯了窗外的一弯残月,极好的夜色下,莫风带刀的身影几个纵起,已向着危楼的方向而去。
      看来,他倒真不是玩玩儿了。
      穆清再也无法入睡,便起身走至窗边,向下看这客栈的院里的几个娘子聚在一起“拜织女”。
      一张小几,几盏茶水,五子皆具,艳花数枝,香炉一个,几个妇人少女正娇娇笑成一团,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穆清看着那月色下的笑颜,心里却是全然又羡又妒,从前她也会与九绮,娘亲一道,拜这织女,九绮与她总是许愿要嫁个如意郎君,而在九岁之后,她便再也不信这些了,若是这天上织女还当真在,怎会看不见当年一个七岁女童的心愿?怎会让九绮这辈子都停在总角之年?
      一切不过是痴者做的一个梦罢了,她穆清不会如此。
      莫风走了也罢,总归他一惯肆意如此,如此再去,一切随缘罢。
      她定定站在窗前,直至院里女子们散去,各处熄了灯火,又至寅时将过,月色已落,口中却轻轻吟了:
      “铜壶漏报天将晓,惆怅佳期又一年。”
      是啊,斯人已去,盛景依旧,孑然一身……却怎的又过了一年?
      慢慢转身,穿衣铺被,收拾包袱,穆清如往日一般,仿佛此刻才刚刚睡起,痴痴一夜的那个人从来就不存在,待卯时至了,她骑一匹白马,再无游移,直往九烽山而去。
      爹,娘,韶儿,望安哥哥,九绮,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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