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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莫邪三尺照人寒 ...

  •   孝莲出了佛舍,未走远鼻尖早冻得通红。她奉父命前往花厅,遥遥见一小奴怀抱绝世双剑,自红廊回转处匆匆而来。那是一把莫邪,一把干将。此乃五山六合精铁所制,双剑合壁,则剑气袭人,削铁如泥,大有抵挡千军之势,乃四大宝剑之首。然江湖传闻此剑积聚干将莫邪二人精魄,大有灵气,不可分离,若是有人强行拆散此双剑,则势必为之反噬,不得善终。
      “爹。”孝莲一入门便惊觉花厅尚有其他访客,颔首施礼。除却牛二,青卫,陆白因去过王府遂为孝莲所识。这其余二人便是孝莲未曾见过之人。
      “孝莲,这位乃萧济航萧少保。”宋律抬手为之引见。孝莲顺着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石青云锦夹袍,浓眉虎颔,双目炯炯,昂然起身,抱拳作揖,举止间气度非凡。
      “这位乃文书房白祥琪白大人。”白祥琪身着月白暗绣枝竹江宁长袍,一派书生模样,眉宇间却不乏英气,浅笑间恭敬有加,谦和有礼。
      孝莲若不经意打量,笑笑以对。“二为不必多礼,请坐。”
      萧济航见她应对淡然,洒脱随性,无丝毫扭捏,惺惺作态,只一怔,再看项烈,便又一想不愧为大将军之女,自是与众不同。自古,妇人有几人能议事?于女子,古训谓,无才便是德。然而,项烈却于如此紧要之时,唤她前来一同商议。
      项烈满面忧心忡忡,言谈已无昔日镇定,语速极快。“如今宫中局势有如箭在弦上,皇上已滴水不进,昏厥不定,一则因圣体违和,二则因心病难医。主忧臣辱,诸位蒙圣上际遇之恩,深得皇上亲信,维愿此危难之际,依照圣意,助老夫稳定朝中局势,以固大宋百年基业,助瑞王夫妇逃出生天,赶赴南粤。”
      “将军无需担忧!”牛二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将军待小的恩重如山,小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近日当着诸位的面起誓,我牛二自此生死追随王爷王妃,豁出这条烂命也誓护二人周全。”
      雷震子勾唇一笑,心想这倒符合这二愣子的秉性。
      牛二仅凭一身孔武,头脑简单,处事鲁莽,便是那粗蛮乡野村夫德行。白祥琪出身书香世家,本不屑与之为伍。此刻见他一副抛头颅洒热血的英豪烈士模样,暗自好笑,由心生好感。他嗬啦打开泥金雕花木扇子,接口道:“圣上临危授命,白某自然擎天保驾,岂敢辜负陛下所托。”
      萧济航只于一旁静听,尚未开口表明心迹,抬眸却见着项烈正笑凝着他,乃斟字酌句道:“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诚。如今天子脚下,皇城内外疲敝危急之秋,我等蒙圣上亲之信之,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律听闻在座诸位已一一表明赤诚之心,当下心安了些许,则道:“上九潜龙勿用,逢十归一,月满则缺。人若行事太绝,上苍必不由之。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凡事总有转机,将军不必多忧。”
      “如此……咳咳……便好。”项烈说着便又是一阵咳嗽,急得孝莲忙上前扶着轻拍抚其后背。项烈稍微咳嗽一会儿,摆手示意孝莲自个儿已好些多,又自嘲道:“老夫素有旧疾,哎,眼瞧着越发不济了。”
      白祥琪瞥了一眼萧济航,片刻相顾无言,随即又道:“将军要珍重,如今萧墙祸乱,风起云涌,时局震荡,凡事仍需倚重老将军的。”
      项烈深深环视众人一眼,没再说话,只是见着门外飞霜霰雪洋洋洒洒,随风旋入花厅内,寒意又深了几分。他回过神来,指着京师防将布兵羊皮图,“诸位且看。如今宫中门禁已被悄然更替,皇后于内庭尚有两百名太监作为内应。陛下性命安危堪忧啊!不过于宫中,老夫尚有安排。只要老夫在一日,便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逆天行事。”
      众人缄默无言,心知项烈老骥伏枥,虽已过半百,但孔武有力,武功高强,手下能人高手无数,得他坐镇,宫中局势便多少定了些许。当前,难处是京师各处关卡已被重重桎梏,太子斩草除根,轸灭二王之心昭然若揭。
      “探子来报,今晨四大州府派兵两万驻扎城外。”萧济航提及此事,由不得浓眉一皱。“两万大部驻军于西门,南门两处,小部四千驻守东门。”
      众人正正襟危坐,面容严峻之时,项烈之子、孝莲大哥——项宏带领手下两名亲信匆匆赶至,大步流星跨入花厅,环视众人,抱拳作揖:“在下项宏。”
      项烈点头抬手,命他入座,“老夫已命犬子率军镇守瑞王府,一旦事发,便寻人通报。届时诸位随其往东侧去,不可多做犹疑。”
      孝莲扫视一圈,看向老父,眼神颇为忧虑,“出了东门乃平原之境,踪迹难隐,极易被追寻。”她此番疑问亦是萧济航所担忧的。东门此去,千里莽原,向南最近州府乃有至少一日一夜的行程,向东至滨海则需两日一夜。
      “这个,诸位不必担忧。”项宏见众人闻声正目视着自个儿,继而道来:“在下携军护送诸位过了东门。出了东门,兵分三路,一路则为在下率军杀回城内,拖延些许时日。二则由三百士卒佯作尔等一行人,驱车向南,引开追赶兵力。三则诸位不可携军马粮饷,宜轻车便行,佯作商旅,直通东海之滨,搭乘船只,乘风南行。”
      “东海之滨,满大街舔着刀口混日子的海贼盗匪,我等往那儿去,不正是送羊入虎口啊!”牛二满是不可置信。
      孝莲一笑置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子能自四大州府借调兵力,岂不能下令命各州留意瑞王行踪?南边州府自然是去不得的,如今只能迂回潜行,险中求生。如此方能有一线生机。”
      一干人又秘密商议了许久,方才辞了项烈项宏,各自离去。孝莲搀扶着宋律,宋律偏向她撑着油纸伞,至门外,见马夫拉扯缰绳,哒哒带来马车。宋律合上油纸伞,抖落积雪,孝莲则伸手轻轻为他拂去肩上细雪。
      “走吧。”宋律让她先行上马车。
      “听!”孝莲手抵住薄唇,示意众人安静。死寂中,稍能感知地面微微震动,众人敛神细听,“仿若有何声响?”
      “王妃,你交代的马匹。”一名布衣奴仆牵来白马,交付孝莲手中。
      “那便是两万铁骑临城的声音!” 门口檐下两盏大红灯笼幽幽发亮,昏沉红光之中,孝莲轻盈跃上马背,脚踩铁蹬,持缰回头凝着宋律,眼底暗涌遄动,“王爷且先回府,孝莲前去探他一探便回!” 说罢,她一夹马腹,扬鞭大喝一声“驾!”。那匹枣红大马便得令哒哒哒绝尘而去,一人一马瞬间消失在暗夜茫茫风雪中。
      不一会儿,那声音果然转为“隆隆”车马声。宋律静默于原地目送她渐行渐远,半饷方才登车回府。
      苍茫雪雾与深沉的夜色交融一体,黑暗中如远空寒星,稀稀疏疏的点点烛火红光飞速朝身后流逝去。一滴飘雪落在脸上,冰冷灼开来。
      风自耳边呼啸,飞雪擦面而过。孝莲一手扯下叮当响的佩环,随手往路边一扔,一手握紧缰绳,双脚有力蹬紧乌金马镫,身体微微前倾,燕脂披风迎风咧咧舒张开,如墨长发飞舞。茫茫雪雾被她破开,顺着她的长袍四散逃开。
      白萧二人得知孝莲朝东门而去,急忙驾马追了上去。
      “可惜了!” 白祥琪一手拽着缰绳,空出一只手,指了指他们前面的孝莲,压低声音,口型夸张,“可惜是个女子!”
      萧济航却置若罔闻,只一心驾马追赶前头的孝莲。
      风雪依旧,“嘚、嘚、嘚”马蹄声渐缓。孝莲翩然落地,于枯树下俯身系好马匹,自马鞍处卸下一小包裹。
      待萧白二人赶到之时,只见得她抬头望着城墙,若有所思。
      城墙上士兵举着火把来往巡逻,火焰吞吐,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城门楼处显然比其他地方光亮,不一会儿那簇光亮便向左偏移。这京城城墙的巡逻一般是这样安排的:每间隔一丈,便有四名士兵守卫,且有数队铁甲卫兵绕着整个城墙巡逻,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对约莫十来人的卫兵队途经东门城门角楼。且,见着火把移动,巡逻兵应是固定向左巡视的。那么一旦,巡逻兵队离了角楼,往左边的城墙巡视去,角楼右侧便是个缺口。
      孝莲抬手,细长的手指捋了捋散落额前的长发,露出清秀的面容,清亮眼眸却牢牢锁住角楼右侧。半响,她如水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二位,请随我来。”话音落下,她便转身闪进一漆黑的小弄巷里面。七拐八弯,三人至城墙脚下,此处并不严密。
      两人未有反应,孝莲自包裹中掏出系着攀墙绳,寒石所制铁爪。她手握大绳,铁爪于身后甩个几圈,而后奋力往上一扔掷,那铁爪便深深锁住夯土墙砖间隙。此物什乃昔日里用于逃出府游玩儿,偷爹爹的,现今反倒有了大用处。孝莲又往后退了两步,用力拽了拽那绳索,确认稳固后,率先踮足跃起,攀上城墙,好一会儿才翻过城墙,轻盈落地。
      萧济航和白祥琪紧随其后,但二人轻功显然较之好许多,攀这四丈高的城墙如履平地,足尖点地,只消几个起落,便稳稳站立于城墙上头。
      孝莲不敢多作停顿,怕被不远处那两个正打瞌睡的士兵察觉到,只稍稍稳了稳气息,抽身换影,足跟轻提,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如蝶翩飞而起,御风轻落于旁边角楼瓦顶。“二位,请看!”
      萧济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愈发深沉,竟不料东门此地亦有伏兵!城墙上连绵千里皆是火光通天,大宋旌旗随风展开,猎猎作响。而城门外星微篝火暴露了守防伏兵,火舌吞吐处,缕缕黑烟往苍天升腾。
      忽而城门守将况少康身披甲胄,手扶大刀裹布手柄,凌凌利于城墙头,仰首望天,不胜唏嘘。四野被苍茫白雪覆盖,寒风袭人。月明星稀,倏尔一颗流星陨落,紫薇衰弱,异星熠熠,虽有夺宫之势,但见紫气东来,倏尔异星失落,帝星复明。
      孝莲曾闻况少康乃忠孝仁义之士。此人幼时失了双亲,沿街乞讨,后得一老朽收留,于是乎事其以孝,扇枕温衾,恣蚊饱血。后经王相举荐入朝,他本以老父在,再三推辞,然其义父告之家国忠孝之大道,遂从父命入朝为将,镇守一方已有十余载。其下之师亦以仁义之师而闻名。
      孝莲定了心,一理风中凌乱的青丝,长吁一声,回眸道“走吧!” 却不期然,寒光一闪,一支利箭擦面而过。她急忙止步,就势一躲,藏身暗处,只手往后一摆,止住萧、白二人。
      可况少康早已发现三人行踪,一声令下,便是一阵箭雨来势凶猛。况少康拔剑乘风而起,御剑时气势如虹,“何人私闯城楼驻地!还不快快现身!”
      萧白皆扬起武器抵挡飞箭。孝莲莫邪剑才一出鞘,寒光如申电一闪而过,剑气泠然破风历历。箭阵铺天盖地,三人一边挥剑铮铮打落箭矢,一边不住闪身后退。
      大风吹,萧济航力战况少康,墨发飞扬,白雪障目。短兵相间,刀光剑影闪烁不定。
      白祥琪才持剑下马,便有两个人从路旁屋舍房顶扑击而下,眼见着这下怕是躲闪不及了,那二人却在他面前不到两尺的距离,鲜血飞溅,兀然倒地,显出身后那一手横于胸前,反手执着箭杆,一手背在身后,垂首森然的女子。
      孝莲抬起头,眼底闪过杀意,手举高于头顶而略往耳后,聚气于右手。鲜血沿着箭杆染上她白皙的玉手。
      白祥琪一怔,往后急退了一步。那箭便贴着他的脸颊飞去。只闻见身后一身痛呼,回头,他才看见倒在身后那名眉心深深插着箭矢的黑衣人。
      他再回首偏见着白茫茫飞雪中,血染孝莲衣襟。她面容冷凝,神色茫然,眼底杀意毕现。白祥祺心下咯噔,他自诩阅人无数,可此刻杀红了眼睛的孝莲如魔似妖,模样甚是骇人。
      风雪萧萧,孝莲持剑在手,脚下旋步如舞,或横剑封喉,或偏挑筋骨,或直刺胸前,招招狠戾,步步向前,破开层层箭阵与众围剿。她翻身翩然上马,一夹马腹,朝后头萧白二人大喊一声:“撤!”
      况少康提剑而立,眼见着三人绝尘而去,却摆手下令收兵。“来人。”他自袖兜中取出一信函,交付手下亲信,“速速给惠王府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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