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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啸雷鸣雪不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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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未进宫已然做了安排:一面下令禁军死守宫门,一只苍蝇亦不可轻放出去!一面有号令况绍康领军入宫,意在绞杀项烈宋辉二人,大有阻我者死的势头,意在逼宫夺权。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项烈早派遣人至书丰台,如今九门提督得知太子行径,统领着两万精兵,已厉兵秣马,整装待发,只待宫中信息一起,便挥军赶至,诛杀一干乱臣贼子。
宋辉一千精锐与项家军两千精兵,已直逼玄武门,杀退叛军,将紫禁城顷刻包围。
一旦太子入宫无异于瓮中抓鳖,在劫难逃。至于他所依为后盾的况绍康则按兵不动,早早退守阵地了,静待皇帝御旨。宋辉幸早与况绍康约见,秉烛夜谈。因其本乃忠义之师,拘于上将军令如山,不得不违心进兵。宋辉替他铲除后患,他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违,贸然出师。
“前日地动山摇,云翳遮天蔽日,京师黄沙漫天,伸手不见五指。近日京师流言四起,一日数惊。坊间兴起童谣,暗指太子私调大军,以致天怒人怨。”百官纷纷聚议,又道,“空穴来风,理有固然。”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百官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细数陈列太子罪状,道出太子如何如何的不守王法、肆意妄为,又是如何目无君父,狼子野心,密谋造反。
皇帝心中有数,一一入耳,却不声不响。早于王相仗势傲物,皇后疑控内廷,太子妄图把控军权,皇帝便有所顾忌,却苦无对策。而今太子丝毫不顾兄弟父子之情,权令智昏,拥兵逼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惠王宋辉一个眼神瞥向戴泽,对方随即领意,将太子结党营私罪证,参与策反名册呈上。
皇帝接过名册,舒展一阅,怒发冲冠,病容气得涨红,额上青筋凸起。他将名册猛掼桌面,拍案而起,当着众朝臣宣读圣旨,“百官听旨!”
他一一列数太子罪状,言之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言明祖宗基业,断不可付于此等小人,因此即刻废除其太子之位,本应凌迟处死,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今着令发配西域,未奉旨意,永世不得入京。
皇帝一口气说完,直咳嗽,颓然倾倒于龙椅之上,断断续续补充道,不准许任何人等以太子已有悔过之心,替他求情回京。否则视作同谋,必有严处,死罪难饶。
圣旨宣完,百官山呼万岁。
数名御前带刀侍卫,架起昔日太子跨入他梦寐以求的金銮殿。只是如今,他铁锁加身,沦为阶下囚。一太监走上前来,摘了太子的东珠坠和紫金冠。他垂眸无言,任凭皇帝甩袖一挥,侍卫上前架起便走。成王败寇,他并无怨言,奈何刚出了大殿听闻皇帝传位宋辉,招架不住,竟眼前一抹黑,昏厥了过去。
“皇二子,惠亲王宋辉为人仁厚贤良,处事谨慎周全,德才兼备,深肖朕躬,必能继承大统。着传位于二子宋辉。”
百官方才几个时辰便接连历经勤王,废太子,传位惠亲王,半响竟怔忡于原地,未曾反应。
宋辉闻言,悬着的心可算放下,随即伏跪于地,抹着泪高呼万岁。诸臣见状紧随其后,纷纷叩首行三跪九拜奉天大礼。
众人正欲散去,皇帝干涩启唇。一太监俯身,继而忙留下项烈和宋辉,“惠王殿下,项将军且留步,皇上有话想与二位相谈。”
皇帝招招手,示意宋辉走近些,“辉儿,过来,到这儿来。”
宋辉阔步向前,伏地跪下。“父皇。”
“为君之道,何以为明?功不滥赏,罪不滥刑;谠言则听,谄言不听;王至是然,可为明焉。”皇帝说话间,面色已然全失方才面对百官朝臣的神采,唇色发白,“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
“民间常言道,天家是无骨肉亲情的。”说道此处,他微有哽咽,稍稍一顿,继而又道:“礼记云: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皇帝意在提醒他,顾念兄弟亲情,重视仁德治国,对于那些个所谓太子党,不宜处置过狠厉,忌杀戮无辜,方才坐稳此龙头宝座。
“朕看重的便是你的恪守本分,聪慧行事,仁德待人。朕今日将江山传位予你,将国家社稷托付予你。朕将大宋百年基业托付予你了。”
宋辉心料皇帝晏驾恐怕便是今日了,两行清泪兀的落下,“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必不负父皇厚望。”
“退去吧,朕乏了,想与项将军说几句话。”
宋辉抬眸看了项烈一眼,相顾颔首,遂称是辞去了。
项烈陪同皇帝坐在窗柩处,两白发苍苍的老翁相对席坐。一名太监上前奉茶,缕缕轻烟悠悠腾起。
“朕还记着你随朕东征西讨,浴血奋战,落下一身病症旧疾。记得否,那时落难,你背朕杀出了重围,林暗草惊风,五天五夜顾不得休眠半宿,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吃草皮,饮雨水,无怨无尤。”皇帝望向窗外,眼见飞雪停,夕阳红。
“圣上以国士待我,我即以国士报之。纵碎尸万段,势要报答此知遇之恩。”项烈亦随其眸光望去,眼底泪光盈润。
“可惜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皇帝长叹一口气,已是形容枯槁,双手缓缓垂落。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老臣尚可以左牵黄,右擎苍。弯弓射雕不在话下。”他说这话时,面色红润,尚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精神气。
长殿不闭北风寒,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暮色苍茫,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殿外打盹的小太监打了个喷嚏,冻得直哆嗦,一看天色已晚,忙进殿来,见着皇帝凭栏远眺,项将军抚着杯盏,坐姿笔挺。
小太监敛衽问道:“皇上,项将军,天色已晚,是否传膳?”
大殿寂静无声,落雪可闻。半天不闻回应,小太监心生窦疑,抬头一看,二人竟维持方才姿势,一动不动,乃斗胆上前一看究竟。他仔细一瞧,瑟抖着探向二人鼻息,吓得跌倒在地,寒风一吹,猛的打了个激灵,跌跌撞撞跑出殿门,悲怆高呼:“皇上驾崩了!”
金銮殿内外随即哀嚎哭泣,此起彼伏。
“辉儿!你怎的不听母妃劝告呢。忠言逆耳,母妃亦是为了你好呀!”齐妃得知皇帝宾天,心里即悲又喜,还多了份隐忧。
悲的是爱了此一生的男人终究留不住,先她一步去了。喜的是宋辉得登御极,她母凭子贵,即刻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母皇太后了。忧的是皇帝明则流放太子,远调宋律,可于她而言,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不如早些下手为强,免得日后悔不当初!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好歹是辉儿手足,母妃何必赶尽杀绝?”宋辉心料太子已不成气候,宋律本就无心争权,他初登皇位,不可落下自相残杀,心狠手辣的骂名。为今首要之策乃稳固朝政民心,不可再兴杀戮,引起朝野上下不必要之恐慌。
“父皇自有遗训,儿臣谨记于心。大行皇帝宾天,定庙号谥号,择日行丧,朝廷调动,后事交接纷杂,急待料理。朕已是心力交瘁,不愿分心招惹更多是非,引发一场腥风血雨。朕意已决,母妃不必再多言!”
齐妃见之不愿下手,乃唤来心腹。
宋辉久久立于丹犀下,见飞雪不止,于脚边打着旋儿,忍不住问戴泽:“她呢?”
戴泽晧立一侧,似早知他必有此一问,“启禀圣上,项宏将军已率兵协助瑞王夫妇往东城门去,不稍一会儿便可安全离京。况将军已领命撤兵,不作阻拦。”
“如此便好。”宋辉点头。
他望向一排排乌压压铁甲士卒笔挺立于苍茫天地,风劲角弓鸣。“走吧。”
项烈进宫前即料到此去凶险,便命项宏率三千项家军速速赶往瑞王府,护宋律孝莲周全。
孝莲宋律一听项宏携兵而来,便知宫中出了事,顾不得其他,忙与闻讯而来的萧白二人,牛二雷震子等人,轻装简行,打算按计划突破重围,硬闯东城门,杀出一条活路。
“大哥!”
“别多说,太子逼宫,父亲已入宫护驾。我特来护送你二人离京!”
“太子逼宫!那父皇如何?是否无虞?”宋律一怔,不曾料想太子竟胆大包天,策谋造反。
“如今紫禁城已被项家军和惠王之师重重包围,宫中局势不明,但料来无事。无需过虑!快,上马!”他一掀马车帷幔,催促起行。
大抵是因宫中风云变化,京师大多兵力调往紫禁。孝莲一行人一路顺通无阻,直奔东城门。可于城门下突地杀出一队持戟兵卒。“来者何人?”
项宏摸上剑柄,冷冷报上姓名,“在下项宏,今特奉圣旨,护送瑞王瑞王妃安全离京。还不快快让行!”
他话音未落,那群甲士斜举戈戟直指他们一行人。城门上头簌簌现出一列列黑甲士兵,个个弯弓拉弦,箭指宋律马车。
“尔等难不成想抗旨?”项宏拔剑出销,指向他们。项家军速速列阵以待。
“何人在此放肆!”一声雄厚的声音响起,对方众士卒自动让出道路。一名四十岁左右,肩背宽阔,乌须美髯男子骑着汗血马缓缓而来。他两手持着两柄大斧,斧阔六寸,柄长三尺。
项宏坐下骏马见着此人此马竟扬蹄嘶鸣,连连退后两步。“世铎!你作甚?若是淑云知你如此为难孝莲,她作何感想?你置之何处境?”
原来,此人乃孝莲姐夫,项淑云的夫婿戴世铎。他沉吟片刻,昂首道,“此乃圣旨,皇命难为。大哥莫要责怪,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放屁!皇上已下旨让我家王爷赶赴南粤,不日启程!”牛二磨刀霍霍,一夹马腹,架马越过宋律马车,护在前头。
话音一落,他便驾马,挥舞大刀,朝那乌须男子的门面劈了上去。
对方见势,不躲不动,手腕一侧,斧刃寒光乍现,发出摄魂厉鸣。他举起双斧,挡住来人即达阔额的大刀,只消两三下便化解了牛二进攻。
牛二被座骑顺势冲至那人身后,策马转身,又举起大刀,冲那人后背袭去。哪知那人连回首都懒得一动,只需手一动,斧随手动,眨眼间斧身一动,便将牛二拍下马背,见他仍不甘心,乃大斧抵住其头颅。“再妄动休怪我下手无情!”
“牛二,住手!”孝莲挽起帷幔的手紧了紧,她露出真容,顾不得什么女则教条,身份有别,竟咚一声跪下,“孝莲求姐夫看在姐姐份上,放瑞王一条生路。”
戴世铎双眸明亮,不怒而威,“皇上已传位惠王宋辉。如今惠王要尔等性命,世铎身轻言微,又岂能抗旨不顾!唯愿瑞王瑞王妃束手就擒,莫要抗旨,伤及无辜!”
他此言犹如一声惊雷平地起。瑞王夫妇皆怔忡,相互顾一眼,心头如悬巨石。
“王爷,让在下会他一会!”白祥琪一夹马腹,往前几步,幽幽拔出宝剑。
“驾!”白祥琪看似偏偏公子,不过习武之人手劲异常,硬生生将利剑压至戴世铎肩膀处,眼见着便要抹上其脖颈。
戴世铎手肘一曲,双手往里,撑起双斧,双脚蹬紧马镫,往上一运力,瞬间便将白祥琪狠厉下劲给轻易化解了。
利剑划过斧柄,厉厉锐鸣,刀光剑影闪现。眼见他大斧横扫过来,白祥琪急仰,卧于马背,躲过对方狠招。
戴世铎这一斧而过,带着凛冽煞气。
白祥琪一个挺身,而后稳坐马背,夹紧马腹,控马走动。一瞬,那宝剑竟直指乌须男子胸部,剑尖险些直没入戴世铎心口。
“住手!”思及淑云,孝莲于心不忍,忙制止。
白祥琪回眸看了她一眼,收剑而归。
戴世铎负伤而立,抚着心口,看向一脸愁容的孝莲,念及内人,只朝后头挥挥手,示意放行。
“不可放行!新帝有令,格杀勿论!违者斩!戴世铎公然抗旨,死罪难逃!”一总管太监立于城墙上头,震声下令——杀!
此话一出,以致孝莲一行人未靠近城门,城墙上满满当当的□□手竟不管不顾,簌簌亮箭,箭簇散发着狰狞的寒光,直指向那辆马车。
披甲执戈士卒得令,严阵以待,铠甲颤动,发出“唰唰唰”整齐的步伐声音。
“不!”孝莲一声惊叫。城门上头万箭齐发,在天空如瓢泼大雨般侵袭而下。一片染血景像于孝莲脑海中一晃而过。
刹那之间,她趁车夫不备,夺其利剑,拔剑出鞘,凤靴踏上马背,猛地起身一跃,飞身半空。
孝莲扯下身上宽大狐白裘衣,扔掷地面,横举利剑,素手勾动剑柄,引得一阵罡风。此咧咧大风拨地而起,旋转而上,竟化作一道屏障,将袭来的箭矢未近其身,一一击挡,“锵锵锵”掉落于地。
孝莲于空中旋舞而下,稳稳跪落于地。她猛抬头便见项家军多少精兵身上插满森寒的箭镞,身下薄雪已尽染成暗红色。瑞王马车棚顶亦插满箭矢。车前马夫中箭倒地,马儿于箭阵中受了惊吓,马车无人御驾,正四处躲闪,癫狂乱窜。
孝莲忙起身,足尖踮地,以飞燕之姿迅疾朝那失控马车飞去。一个跨步,飞身掠起,稳稳落座马背上头。她拽紧马缰,威喝一声,“驭!”
那马前蹄扬起,发出一阵嘶鸣。孝莲握缰的手再一用劲,强勒马头,双脚紧夹马腹,迫使大马安定下来,原地踏雪,呼哧呼哧喘粗气,马鼻喷出团团雾气。
“王爷?”
“孝莲……”宋律虚弱声音响起。
孝莲一惊,忙回头。不料城上老贼趁机箭羽扣弦,拉弓直直射向孝莲。孝莲虽已听见嗡嗡箭矢逼近声,再回首,却已来不及。
“锵!”萧济航及时出现,宝剑一挥,便将那来势凶猛的箭镞一下打了出去。“王妃?”
孝莲急撩开帷幔,眼见宋律手抚胸膛,那儿正插一支羽箭。他皱着眉,额前渗着细汗,嘴角溢出血丝。“不必担忧!”
此时此刻,依照孝莲性子,哪儿听得进去,只权当作他有心安慰。她伸手抚去他嘴角血渍,秋眸里闪过狠戾。
孝莲站起身,背对宋律,面朝乌压压铁甲铜阵。她冷眼扫视,见那阴阳怪气的老太监高踞城墙,发号施令。
她脑海里尽是宋律的血,他薄弱的气息,以及那句“新帝有令,格杀勿论!违者斩!”
场上马匹疑是受到其凛然煞气的威吓,竟不约而同,齐齐挪蹄却步,发出惊惧地嘶噪声。
自今日起,那人便不再是昔日那翩翩少年郎,而是要她性命,背信弃义之徒。自今日起,她亦不再是集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项府三小姐,而是亡命天涯的瑞王妃。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只落得个反目成仇的下场。
孝莲足尖依次点过铁甲头颅,借力腾飞,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硬生生闯过了这堵人墙,杀出一条血路。
一时间,城墙下项家军与守城士卒短兵相交,混战无休。大批持戟士卒冲了上去,见着孝莲如疯如魔,嗜血无常,又战战噤噤不敢上前。
孝莲已是青丝掩面散落,长袖迎风嚯嚯,手中长剑鲜血淋漓,剑式变幻莫测,下手毫不迟疑,血染黄沙,三两下便将挡在前头的士卒悉数抹杀。刀光剑影间,只见她反手抹下来人脖颈,一把夺过他腹背弓箭,一转身,一挽弓,长箭离弦,直穿过老太监脑门。方才趾高气扬的老太监瞬间血溅高墙,闷声倒地。一时间,城墙上头一阵慌乱,□□手们箭扣在弦上,又不知如何自处。
孝莲脸颊满是血渍,独立于沙尘中,厉厉朔风吹得她涕泪横流,“想我项氏满门忠烈,为保大宋安宁,抛头颅,洒热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岂料今时今日,取我等性命者竟非外敌,而是同胞同袍!”
“先帝尸骨未寒,尔等岂能置其御旨不顾。还不速速放行!”
见了方才浴血而战的她,此刻无人敢轻易靠近,念及项家时代忠良,一支支铁矛箭羽指向她竟无人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