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13、第十二章

　　唐四也在院子里闲逛，她手里甩着跟落尽叶片的柳条，这边瞧瞧那边探探，一副年少无知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有了什么欢喜的事情，嘴角带着甜笑，十足十的讨喜。
　　“莫大哥，你在这儿做什么？”拐角处有人转了过来，朴质的青衣，腰上拴着的青钢剑，脚上平凡的皂鞋，但配上那张清俊的脸，整个人瞧着是说不出的舒服。唐四一怔，真正笑了出来，忙不迭唤道，一边快步往他跑去。
　　莫翔站着不动，等唐四跑到了身边才重新迈步。“该是和你一般，出来走走的吧。那人昨晚回来后，来的荷园。我瞧他来了便走了，早上过去时他还没离开，我想索性过了午膳才回去，你呢？”
　　“那我同你一起吧？”唐四欢喜得扯着莫翔的袖子道。
　　她最初认识莫翔的时候还是年幼，很多习惯从那时就有了的，加上如今有意无意的亲近，又是外族人没有汉人的那么多讲究，所以这些亲昵的举动由她做来一点都不显得矫情，混杂着少女的怀春和幼童般的天真，别是一番风情。
　　可莫翔本就是个粗人，又是对唐四没有那份额外的心思，自然是欣赏不来，只是点点头道声好。
　　唐四没泄气，多年的相交她知这个男人，她也知道，这男人只是将她当了妹妹。
　　当年她私自离开唐门，不知天高地厚得想要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结果是自己也失手被擒，幸好被同样路见不平了的莫翔救了。
　　之后，莫翔带着当时没有报上自家家门的唐四在江湖流浪了一段时日。莫翔告诉唐四，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圆满的大家庭。后来家乡水灾，整个村子只有他和妹妹两个人逃了出来。水灾过后一片废墟狼藉，他带着妹妹走了很远，可是妹妹饿了，他们找不到吃的，再后来，妹妹再也走不动了，他陪着她，看着她饿得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那样软软得闭上了眼。
　　莫翔对唐四说，如果我妹妹还活着，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因为莫翔师门的有事他要赶回，两人即将分开。
　　分开的时候，唐四昂着头告诉莫翔，她是唐家尊贵的四小姐，如果以后他有事，尽管来唐门找她。
　　莫翔只是拍拍唐四的头。他说，他有一位了不起的受人尊敬的师傅，也有一位青梅竹马等着他的师妹，他现在是很幸福的人。
　　可是当时的两人都不曾想到过，他们的骄傲和幸福，都是毁在了无双门毁在了某个叫轩辕无双的男人手里。
　　并且只能含辱屈服。
　　“莫大哥，你想过离开这儿么？”四下无人，唐四大了胆子，轻声问道。
　　莫翔低头瞧了唐四眼，脸上倒是对唐四会这么说没什么意外的样子。“嗯，你年纪还小，如果有办法能离开这儿重新回复自由，那真是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嗯，我真想离开这儿，即使代价是要我抛下一切，我都愿意。可是莫大哥，我问你的，你还没说呢！”
　　莫翔叹了口气，站定。“我对姑娘发誓了的，姑娘不走，我不会走。”
　　“你、你……”唐四跺脚，咬住下唇，心中升起的烦闷不快生生闷了她的胸口。
　　莫翔却像是毫不知情，仍继续说着：“那时候水灵第一次来，央求姑娘帮着让她能离开那次之后，姑娘就和我说了的，唐四还小，如果有了什么法子，我们不能让她一辈子被浪费在这鸟笼子里头。我问姑娘，你不想走么？她也只是笑笑摇头，最后答我一句，身不由己。”
　　你什么都是姑娘姑娘的，莫翔，你可曾为自己考虑了？——这话几乎冲口而出，被唐四硬生生压下，抬头正视了莫翔的双眼，道：“姐姐没说错，她是身不由己，就算她想走，爷会哪么轻易放了她么？不等着那股子新鲜劲过去，她什么地方也去不了……更何况，我在门里见着的多了，你可能保证最后，不会是她自己不愿走了？”
　　莫翔的双眉猛地一抽，他立刻别开头，作势往前冲了几步才放缓脚步。“这些都是姑娘的事情，唐四，姑娘的事情牵扯着多了，你别管。我和姑娘都是那个意思，要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你离开，一定会帮你做的，你就放心好了。”
　　唐四抿着唇跟在他身后，迟迟才有一声闷哼做了回答。

　　平儿虽然离开了很久，但曾经布下的网脉似乎全在——或者该说，是她背后那个阴影的势力仍在，关于莫翔和唐四的巨细靡遗没有多久变送到了平儿的手中。
　　平儿能服侍轩辕嫣然这么多年，靠的不会仅仅只是一份“宁静、听话”而已，她知道她的主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在她传达下去的命令中多了一个人的名字，轩辕怜。
　　她才是重点。
　　可是就是这个多出来的重点，关于她的一切，都为空白。
　　她的来历，她的过往，她的家庭，她过去的好友，她所认识的人，甚至，她的名字。
　　谁都知道她其实不叫轩辕怜，因为轩辕家族并没有这么一个所谓的表妹过。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
　　平儿对着这唯一一张一片空白的纸发了半天的呆，最后还是和唐四还有莫翔的放在了一起，去交给了等着回复的主人。
　　嫣然自然是大怒，可也知道，如果那些人都查不出来，那即使是六扇门最顶尖的密探，也不会多查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那些人，是一起溶合在天下最优秀的无双门内情报部门一起的。
　　是的，如同轩辕嫣然和轩辕无双一般，密不可分——她带些甜蜜得想到。
　　可是她不知道，让她关于这个披着轩辕怜外衣的女人任何都查不到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所认定的不会与她分离的男人。
　　即使资料不足，轩辕嫣然知道，自己要和那个顶着她的身份进门了的女人见上一次的。
　　不是要无双的介绍，不是所谓的巧遇，那些都会失了气势。
　　她决定亲自去一次荷园。
　　过去的事情查不到，如今的事情可就不同，尤其是当她轩辕怜入了无双门之后的事情，平儿自有法子查得清清楚楚——至于那些能让她查到的究竟是彻底的还只是某人默许之下的，在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如此得不重要。
　　嫣然去的时候，是将近申时末。
　　怜儿午睡未醒，出来迎客的是圆圆。
　　乍开大门的刹那，看见那一身白衣却披着猩红色披风的轩辕嫣然带着高高在上的神气俯视于她时，圆圆一时的恍惚，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歆园。
　　“表，表小姐……”她垂下头，轻声道。
　　“嗯……露儿，听说，你换了名字，还以为你真将过去的一切都给忘了呢，原来倒还记得我这表小姐。”嫣然双手拢在袖中，昂着头，带着些恶意的满足蔑视着眼前不敢在她面前抬头的女人。
　　那字字都像是带着分量，夹杂着过去的回忆，圆圆膝盖一软几乎就要跪下。“不敢，不敢，无双门上下没有人敢忘了表小姐您。名字是圆圆如今服侍的姑娘改的，改得都有些时候了，当时听着也是顺耳，爷觉得圆圆这名字挺讨喜，也就顺了姑娘的意思，只是如今叫得顺了，大家都这么称呼罢了。”
　　“哼，谁改了什么名字，我也没那么在意，只是要我一回来就得顺着别人的意思改了回忆，总有些不方便而已。”
　　“是，让表小姐费心了！表小姐，圆圆知道您是来看姑娘的，只是姑娘她午睡未醒，您看……”圆圆后退一步，有意无意挡在了门口。
　　“下贱的东西！无双就是这么教了你出来随意猜测主子的心思的？当年你跟在了他身边时候都不见过你如此无理，怎么，换了个主子，胆子都变大了？”嫣然冷哼，随着圆圆的后退踏前一步。“我久未回来，如今想要到处逛逛找找过往的回忆，露儿，还是你觉得这门里上下，这荷园还是我都不能踏足的地方？”
　　“是圆圆放肆，是圆圆放肆！迎表小姐！”圆圆忙回身大开大门，一边招了站在远处待命的草正过来，轻声道：“快去请姑娘起身。”
　　嫣然微偏头，冷笑着将这幕看在眼里，也不做声，直到来到了暖阁坐下了才开口：“哟，这姑娘的架子还真大呢，露儿，看来伺候这样的主子你也真不得安心，要不要让我和无双说说，让你回他身边去呢？”
　　“表小姐，您和圆圆说笑了……”圆圆欠身，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红薯将备下的茶点和热茶放置在桌上。“这是夏天采摘下的莲子，清热解火。圆圆记得表小姐每逢冬天便会上火，刚特意让丫头们去取来的，您尝尝，也请您稍坐，我让小丫头们去将荷池边的小亭子布置一下，冬日赏雪景这么风雅的事情，若是让表小姐您因此着凉，可就太失礼了。”
　　“哼，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等见着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一直站在嫣然身后不出声的平儿才上前轻声问道：“小姐，露儿是去通报于那姑娘，为何您不阻了她，让那姑娘措手不及？”
　　“现在的我不是当年的地位了，平儿。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了这个时辰来荷园么？再过没多久无双便会过来，陪那女人用晚膳。我就算真是要过来给那女子一个教训，也给无双三分薄面……露儿她真要去通报的，恐怕不是那女人，该是无双吧？呵呵，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在这儿，我正好要瞧瞧，他准备如何！”
　　平儿点了点头，无声得退回嫣然身后。她在心头暗自叹息，小姐，您没发现您的话根本没了往日的自信么？
　　小姐，若是您这次依然得不到您想要的，当时我们做的哪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平儿，你说那女子，知道我么？”
　　“该是知道的，我记得谁说过，爷告诉过姑娘，您的存在。”
　　“呵，那就好，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得想看看，她要如何应对我了。”

　　圆圆当真是立刻遣了小丫头去福院通报。
　　青儿轻声走入福院的书房，无双正一手支颚独自下着棋，房内照旧是充满着让人生甜的熏香味。
　　“爷，表小姐去了荷园。”
　　无双刚要落子的手在棋盘上空一滞，随即缓缓落下。他瞄了眼天色，唇角扬起一道笑。“是么。”
　　“爷，您不过去么？”青儿静静站了一会，不见无双有起身的打算，不禁出声问道。
　　“我只以为空儿好奇心重，怎的你也受了他影响？”
　　青儿闻言忙单膝跪地。“爷，是青儿多嘴。”
　　“算了，你对怜儿有忠诚之心，那是顶顶好的。青儿，现在是什么时候？”
　　青儿看了看莲花漏。“快酉时了，爷。”
　　“是啊，快酉时了，快到了平日里头我去荷园的时辰了。呵呵，青儿，嫣然她就是选择了这个时候，等着我过去呢，你说，我该顺了她的心？”无双不紧不慢得又在棋盘上落下个黑子，将先前白字所成的势凌厉得从中切断，这才有些满意得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青儿。
　　青儿只是低着头，不做声，半响，很轻得摇了摇头。
　　无双仍是笑着。“嫣然她啊，就是想看看我到底帮了谁吧。青儿，你说我会帮谁？怜儿还是嫣然？”
　　“……爷，您一贯不管那些事情，所以您谁都不会去帮。”
　　“哈哈，青儿你这次错了。我只是相信怜儿会处理好而已……青儿，你不好奇么？怜儿对上嫣然，会是怎样的风姿？”无双哈哈大笑，边走到窗口，将窗推开。
　　“青儿，其实我很想去呢，我想看看怜儿的样子……”
　　“你让小丫头回去吧，隔一会就来和我回报。”

　　怜儿在干吗？
　　她还在睡觉。
　　草正匆忙摇醒她后，她问了草正当时的对话，然后继续往床上一躺。
　　“既然是要来观赏荷园，把大门还有窗子都打开，让她观赏个够就是。”她翻了个身，面朝内。“她爱上哪儿走都随意，让圆圆也别去伺候着，省得让那表小姐见了心烦，送上门去讨晦气干吗……”
　　“是，姑娘。”草正虽说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却没有圆圆能一缠到底违抗命令的气势，只能应了声，就准备出门去和圆圆说姑娘的话，这时怜儿又加了句：
　　“还有，去挂件你家门主留下的什么衣服在门口。”
　　“这，这又是为什么？”
　　“辟邪。”

　　于是嫣然傻傻等了半个多时辰，期间除了来了个面生的怯弱弱的小丫头拨旺了火盆外，居然连一个人都没有过来一次。
　　嫣然应该是个有耐心的人，可哪个准备上门寻晦气的主儿呆坐一小时后还能保持最初心态的？
　　于是嫣然动了。“平儿，我们去走走。”
　　目的地是很明确的，后院。
　　一路无人，直至嫣然都冲到内院门口了，依然无人。
　　四周只听得自己的呼吸，还有风吹过的呼啸，若不是知道这儿是无双门，嫣然都快以为中了什么空城计。
　　内院的门半掩着，没锁上，嫣然也不叫人来开门了，示意平儿将院门打开。
　　然后，她们看见了一片紫。
　　无双的衣服被挂在一根绳子上，悬在门口，像一只在冬日里依然炫舞的紫蝶。
　　嫣然和平儿都知道这是那人的衣服，这暗紫中带些红色是他最偏爱的，何况袖口和对襟处还绣着代表门主地位的银色如意花纹。
　　嫣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转身。“平儿，回暖阁。”
　　“小姐，你不进去了？”
　　“……不去了。”
　　这是挂给她看的，嫣然咬着下唇，有些带怒得想到，这是挂着给她这个闯入的外来者看的，暗示她，告诉她，里头的房间里有着属于两个人的私密。
　　她料准了自己不会挥开那件衣服冲进去，是不是？
　　嫣然本想今日来个下马威，这会倒好，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第一回合，双方仍未见面，但嫣然先败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