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12、十一章

　　第十一章
　　无双缓步走在去往福院的小路上，身后跟着沉默的青儿。
　　他这会心情不错。他一想起早上怜儿的样子还有那些话，他就有种想要微笑的冲动。
　　他知道，她不会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脆弱，也或许，他现在还真的有些不明白了怜儿做了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可是，只是纯粹因为瞧见了她的这脆弱样子，他就很有满足的感觉。
　　他笑着叹息。
　　“爷。”一声轻呼，他瞬时回神。
　　“……纤云呀，你怎么在这儿？”他随意环视，这儿已经偏了碧落，该是黄泉的边界了。
　　“这些天都有些头痛，试了几个方子都不管用，昨天听说唐四姑娘这儿有安神的良方，所以刚才过去唐四姑娘那儿求一张。”纤云一手按在额上，低头细语道。
　　“哦？可请了医师来看过？”无双伸手揽过纤云，让她靠在怀中，另一手盖在她的额上。“既然不舒服也就别乱走了，让底下的丫头去问阿四要不就行了？”
　　“四姑娘可不像我们，她是爷您的客人，纤云怎么可以失礼……啊！”跟着无双走着的纤云突然站定，有些怔忪着看着出现在不远处的两人——或者该说，是当前那人，轩辕嫣然。
　　“起床了？怎么不多睡一会？”无双也瞧见了，自如得放开柳纤云，走至嫣然身边。“这是纤云，可还记得？”
　　“记得，我怎么会忘了呢，是吧，纤云？”嫣然撇眼，冷冷瞧着纤云。
　　“表小姐，您回来了？”柳纤云在一边弱弱福身请安。
　　不，她们两人，都不会忘了对方的。
　　柳纤云，她是无双第一个带进门的女人，也是从她开始，嫣然知道，无双，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男人。从小的梦想那瞬间被撕裂被敲打成了粉碎，或许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披上了用爱做成的战衣，为了那个男人踏上了不知归途何在的战场。
　　轩辕嫣然，当柳纤云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对轩辕无双她这人生第一个男人这个救她出火坑的男人所有希望时，轩辕嫣然出现了。即使当时他们的名义叫做表兄妹，柳纤云也知道，这个女人就好像一座她永远翻不过去的大山，阻隔在她和爷之间。那是闷头的一棍，那是透心的冰凉。
　　两个心怀各异的女子，在垂目和抬眼间对上，只一眼，各自移开目光。
　　无双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现，自顾自笑得云淡风轻。“嫣然，起得这么早，可把门里重新逛过了？”
　　“还没……你昨晚，没有睡在歆园？”
　　“嗯，你过去找我了？”
　　“是啊，本想找你一起用早膳，像以前那样，可扑了个空。遇见了过去取衣服的空儿，他说你该去福院了，所以我在这边等你。”嫣然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天色，笑道：“看来，我还可以和你一起用午膳，怎样，一起去福院吧？”
　　说着她就探手想搭在无双的手腕上，可正巧，无双抬手顺发，让她的纤手扑空。“我刚在荷园用了早膳，这会还什么都吃不下呢。你让平儿带你去碧落走走吧，这些年，马勋花了不少心思在园林上头，这会正值北边的梅花盛开，你不去看看么？”
　　“……也好，那倒不如，让纤云陪我过去吧？平儿和我一般离开了这么久，让纤云做我俩的向导，你可愿意？”她看出了无双的婉拒，也不计较样子，而是转了身子改拉起一时不知所措的纤云的手，对着无双笑道。
　　“呵呵，当然愿意，纤云，你就陪嫣然好好走走吧？”
　　当纤云和她的小丫头陪着嫣然还有平儿走远后，无双还站在原地未动，片刻后，头微后仰。“青儿，注意一下嫣然和纤云的走动。”
　　“是。……如果有什么，需要阻止么？”青儿想了想，多嘴问了句。
　　“不用，不用……”他踱了两步，笑道：“当年她们两人斗得没个胜负，该是彼此心里都还记恨着吧？哈哈，这会，还要拖了谁下水呢，青儿，会很热闹不是吗？”
　　是的，他小看女人。
　　他的女人不能掺手无双门的事情，可是，他也知道，聪慧的女子是存在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嫣然是，他所看中的女子也一直都不是木头美人。所以，在他给予的范围之内瞧着她们相互争斗，为了在他心中的地位，为了在这门里的一席之地而闹得不可开交，这是他的兴趣。
　　是的，的确有些恶劣。
　　江湖是男人的，女人，有属于女人的战场。

　　纤云和嫣然这边，无声着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先开口的是嫣然。
　　“不容易，纤云，你居然还在。”
　　“谢表小姐夸奖。”纤云随着嫣然停步，转身，对视。“表小姐也终于还是回来了。”
　　嫣然两声冷笑，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我现在可比不得当年……去那儿坐下说吧。”
　　说完，自顾自得领头而去，也不怀疑柳纤云是否会跟着她走。
　　她一直都是主宰者，何况她看得出，柳纤云也有要和她“谈”的话。
　　进了凉亭坐了，遣了柳纤云的随身丫头去备置茶水点心，平儿将四周都放下挡风用的布帘后也退至亭外，只留嫣然和柳纤云二人在内。
　　“我现在是有身孕在身，可受不得一些刺激，这孩子，可是金贵的很。”嫣然轻抚腹部，道。“这五年来，纤云，日子过的如何？”
　　“还不就是这般，有人来，有人离开，都死命着想巴住爷不走，可也谁都笑不得几天。”纤云替嫣然斟茶，端至她的面前搁下，笑道。
　　“哦？那么你呢？”嫣然抬眼，对上纤云充了平静的眼。“五年了，纤云，可有什么收获？还是……一无所获？”
　　纤云倒也不躲闪，褪了柔弱的伪装，直视着嫣然。“能一直不离开碧落、能一直留在爷的身边，这不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嫣然脸色微变，收了笑，一声冷哼就想起身，却又生生缓了势头，重又坐下。“……的确，这次回来，物是人非，纤云，或许现在该我向你讨教一番留在他身边的心得才是了。”
　　纤云却是一怔。她本以为嫣然对着自己哪么怀着敌意，不过是当年遗留下来的不甘不快而已，就好像自己对她的。嫣然早就嫁人了，即使成了个寡妇的身份回来，也该脱不了这“已嫁”的身份，却，居然依然对着那人，念念不忘？
　　“……表小姐，您在开玩笑吧？”
　　“你该知道的，我从不说笑。纤云，你想不明白么？我不过就是……依然对他，放不下，所以回来拿我当年自己放弃的东西。”她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得那么轻松那么理所当然，似乎这样就能加强了肯定，还是能给自己信心？
　　“若是院子里头别人说这话，我定当她是不知天高地厚，可这话从表小姐这儿听得，是如此理所当然。真或许，当年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想要同表小姐您争个高低，其实瞧瞧这些年来爷每年都往萧家送去的厚礼，便知晓，爷对您，依然是念念不忘的。”柳纤云垂了头，貌似伤感着道。
　　嫣然听得是眼中露了笑意，脸上却仍是一派凝重样。“纤云你也别把什么都说得这么好听，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脾性？你就爱顺着别人的话去说，到得别人都信了你了，你再给人背后一刀。今时不同往昔，我知道，现在和当年，不同了……”
　　她顿了顿，喝了口有些放凉了的茶水，像是顺了顺心神后才接着道：“五年前，他从不会在任何一个女人的身边留宿整夜，但昨晚，他一夜都不在歆园。他说，他在荷园。”
　　“……荷园的那位呀？那倒还真的是如此，爷最近只留宿在姑娘那儿，连歆园都好久不回去了，只让空儿青儿他们去拿些洗换的衣物。不过表小姐，你也不必太担心，这事，你还是有先机的。”
　　“这话，怎么说？”嫣然放低了姿态，伸手替纤云饮得半干的杯中补满茶水，问道。
　　“表小姐，诚如您知我，我也是知您的，这几年来无双门的事儿若是说你都不知晓，那还真不像您的性子了。那荷园的什么时候进来门里、为了什么进来的，您还会不知道么，我也就不把她的来历和您絮叨了，只说我的猜想。江湖上传出爷的爱人也不是头次，怎么就把她带了回来呢？当时我也真有些糊涂，怎么也想不明白，直到那天听说您要回来，我才猛地醒悟，轩辕怜，不就是轩辕嫣然的谐音嘛！表小姐，爷当时会带她进门，就是为了保护已经出嫁的您啊！所以后来那些对她的百般宠爱，自然也都可以理解了，如果不对她哪么好，怎么让那些虎视眈眈的闲人信了呢？如今表小姐您回来了，正主儿回来了，您在担心什么呢？”
　　嫣然听完默然不语，许久才又问道。“你说的，的确有理，可我都回来了，为何昨晚他还整夜留宿荷园？”
　　“立刻就收了一切，岂不是太刻意？”
　　“……纤云，门里的事情我的确都知道，包括这叫轩辕怜的刚来没多久，就有人上门寻事不成反被遣出门的事情。你和那人也打过交道，你觉得那人，如何？”
　　柳纤云听见嫣然提起那事，眼皮微微一跳，忙笑道：“是啊，见过几次。那人怎么说呢，有些阴阳怪气的吧，总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人家对她好她也不搭理，也不见她怎么去和人说话——倒是对那些下人很好，我看她也该是有些心机，知道奉承圆圆，笼络人心。”
　　“露儿，她叫露儿。”嫣然突然开口打断柳纤云的话，重声道：“在我面前，露儿就是露儿，不是什么圆圆。”
　　她皱眉，挑眼，自有一股威严，纤云忙点头。“是，是我一时叫成了习惯。表小姐，我看那女人也是有三分机敏的，却又在我们面前装清高，想想就觉得虚伪恶心。”
　　“就是因为她还有着这些机灵，才没被我们看透找到弱点……纤云，你该知道我今天和你说这些的意思，其他我也不说了，天有些冷，我要回去了。”嫣然看了眼天色后从袖子里掏出个精致的铃铛，轻摇两下，立刻听见平儿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把帘子撤了吧，我想回去了。”
　　平儿立刻开始卷起布帘，嫣然小心得撑着台面站起，纤云忙上前扶着她。“表小姐，哪么您心里有了什么打算？”
　　嫣然冷哼，瞥了她眼。“瞧瞧你这坏脾气，又想从我这儿问什么？放心，今日说得这么些话，你我也算是同仇敌忾着，有什么好事，我不会忘了你的。”

　　嫣然带着平儿走了，柳纤云一人坐在亭子里头像是在出神。四周的帘子早让平儿卷了起来，四面透着寒风，小丫头吃不住冷，忍不住上前轻唤：“夫人，夫人您不冷嘛？要不我回屋子去给你烫个手炉来？”
　　柳纤云这才回了神，站起身子。“不用，的确有些生寒，我们也回去吧。”
　　“夫人刚才在想什么呀？风这么吹在身上都不冷么？刚才那位就是姐姐们以前提起过的那位表小姐？”小丫头跟着纤云走了几步，终是憋不得好奇心大胆问道。
　　纤云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笑着答道：“是了，你进门时间也短，还没有见过那位主子，记得，以后若是看见了她，立刻就跪下问安。那主子身份金贵，脾气又爆，要是你惹着了她，连我也没办法给你做主。”
　　“是，谢夫人提醒……可是夫人，为什么你要告诉表小姐，说爷宠姑娘不过看在了表小姐的份上？奴婢虽然不知道很多，但听姐姐们说，爷是真喜欢姑娘的呀。”小丫头见纤云肯答了自己，忙壮着胆子接着问。
　　纤云立刻回头瞪了她一眼。“嘴碎的事儿，我可不想看见我院子里头传出去，今天我和表小姐见面谈话的这些事情，要是门里头哪个人知道了，可别到时候怪夫人我手辣，知道了不！”
　　小丫头吓得立刻跌跪在地上，嘴上不住求饶：“夫人，奴婢不敢的，奴婢不敢的！”
　　“哼，起来吧。你是真还小，这种话都敢随便问！”二八丫头本是一朵花的年龄，那小丫头又巧手将自己打扮得水灵讨喜，颇得纤云的欢心，所以才时时得带在身边。此时见得那张小脸上哭得是一片凌乱，红通通的鼻尖一抽一抽，直让人发笑，本就是恐吓一番的心思早飞了散，当下拉了她起身，又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才道：“等你再大一些，才知道这门里水深不可测。爷究竟是为了什么天天和姑娘走在一块，到底如何谁知道，我也不算真骗了表小姐，毕竟，姑娘的确是顶了表小姐的身份进门的。”
　　更何况表小姐本是心高气傲的人儿，今日里头会来和她说这些，又存了结盟的心思，是嫣然自己知道，现在和当年不同着。柳纤云刚说那些话，就是给她些盲目的信心，表小姐是受不得刺激的，最好她立刻就去和姑娘拼个你死我活，这才是纤云的真正心思。
　　当然这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了。
　　同一时间，看似闲散着在院子里头散步的平儿和嫣然处也有一番话。
　　“等会你去厨子那儿问问，无双他大约什么时候吃午膳，要是晚，你去准备些清淡的小食，和我一起去福院。”
　　“是，小姐。”
　　“你给我去查个人，门里头的，叫唐四，是唐家送来的丫头，还有个叫莫翔的。”
　　“莫翔？小姐，这名字听得，好生耳熟。”
　　“嗯，你该记得的，几年前在江湖里头被盛赞过的少年英雄，只是不知道怎么混到了这儿来。听说前段时日，无双去接我回来的那几天吧，门里出过事情，那些日子唐四和莫翔都是留在荷园的。也真不知道无双怎么想的，居然放任一个男子出入荷园……”
　　“小姐别动气，小心身子。小姐，恕平儿多嘴问句，您真的信那柳纤云的话？”
　　“她是只成了精的狐狸，不然怎么可能在门里呆了这么些年。她对这黄泉碧落两院子里头的了解，绝对要比我这个离开了五年的人要明白，不过要说信她，我也不会那么犯傻。从我所知来瞧，柳纤云虽然还在门里，但地位早已不如往日，尤其是轩辕怜刚进门后牡丹去荷园闹事之后，无双他下了死令让任何人不得骚扰到那女人，包括她柳纤云。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个是证明了那女人的地位超然，还有，也说明了柳纤云她的颓势。所以今天她会乖乖和我说这么多而不是拿乔作怪，何尝不也是想要利用我打发了那女人去？哼，想拿了我当使唤，她以为我和那些蠢货一般嘛！”
　　“那，小姐准备怎么做？”
　　“……荷园，必定是要去一次的。你先去给我把这几个人的底细都查一下吧——不，你先去厨子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