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懈语》月光微凉

2、Chapter 2

　　Richard没有能抓住那抹白色，拥济的人流铺天盖地映满了他的眼球，将美丽的纯白身影彻底湮没。他弯着腰，双后撑在微屈的双膝上，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宽阔的额头上滚落。汗湿的衬衫黏在皮肤上，仿佛将每一个毛孔都堵得严严实实，濒死般的窒息。

　　半晌，他站直身子，甩了甩头，自嘲地笑了起来，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当然，也不会有人会留意他——这是一个人情冷漠的年代。

　　甩开一时的沮丧，却甩不掉空落落的缺失感。这种由希望的云端跌落深渊的颓丧心情总是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如夏天里湿漉漉的热气一般阴魂不散地包裹住他越发狂躁不安的心。

　　我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可怜的男人时常喃喃自问。

　　抬头望了望墙壁上的时钟，时针已然指向了十一点。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难得能提前完成手头上的工作，Richard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外面热闹的大街。夏日的骄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如一颗红色的小火球不断地燃烧，释放着它无比的热力。耀眼的光芒透过玻璃窗折射出一种诡异的光彩，扎得人眼睛生疼，Richard微眯着眼睛，陷入了一种半清醒的恍惚状态。——最近他总是这样。

　　深沉的音乐声响起——舒伯特的《未完成》，那是他的手机铃声，十年如一日，从未更换过。花费了些许工夫，免费将自己的心智从神游状态拉回，铃声已经循环至第二遍了，仍旧锲而不舍地响着。

　　“您好，我是Richard。”程式化地接起电话，他仍旧有种不真实感。天，真的是太热了。——他想。

　　“您好，我是Jessica，环宇公司的业务代表，就与贵公司的合作问题还有些事宜要商谈……”电话那头是清脆的女声，语速稍有些快，却字正腔圆，字字清楚。

　　但是，后面的话Richard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些天来空气中湿热的水汽沁入他全部肌肤、驱散不了的名字。

　　“Richard先生，Richard先生？”女人的声音稍有提高，带着些许迟疑的询问。

　　“啊？哦……”Richard猛地一个激灵，刹时清醒过来，“我在听。”压抑着某种激动得情绪，他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那么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就今天中午吧，12点，Cherry大街‘Memorry’咖啡厅。”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脱口而出。

　　“好，那么就中午见吧。”对方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或许那天街角看到的，就是一个预兆呢。对着黑色的手机，Richard如是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也许只是同名呢，这样的情况也不鲜见。如果真的是她……

　　Richard张着五指，以手代梳耙了耙他的乱发。他的头发又硬又黄——不是时下流行的染发，而是天生的，还有些翘翘的，这几乎是他打理仪容时的最大烦恼。整理数次无果后，他硬着头发向同事借了点啫喱肓，在大家暧昧的注视下，大步跑到洗手间。

　　对着镜子左瞧又瞧了好一阵子，Richard终于顶着只有接见总公司领导时才有的整洁造型出门了，尽管心中仍觉得差强人意。

　　这时已经11点50分。

　　事隔十年，Jessica依旧是一身洁白的长裙，施施然飘进他的眼帘，微笑如斯。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顷刻间，地球似乎停止了转动，全世界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声音，充斥耳间的只有他和Jessica彼此的呼息起，绵长起伏，融入血液流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Richard完全怔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对面的女子沉稳地伸出手，微笑道：“您好，我是Jessica。您就是Richard先生吧。”Richard犹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似的回过了神，原来，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我刚才的表现一定愚蠢至极！——Richard忿忿地想到。他当然不会责怪Jessica，只不过对于自己的出糗无法释怀，有些恼羞成怒罢了。

　　但Jessica怎么猜得出他的想法？对眼前这位尽管看上去在些面善，却似乎并不那么好相处的男人，表现出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好奇。而一贯的沉静如水的笑颜适时地掩盖了她忐忑的心情。却让Richard更加的气愤。

　　为什么只有我会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影响？！不合理性的恼怒让他的语气显得生硬：“是的，我是Richard。很高兴见到你，Jessica小姐。”提到她的名字时，他的心不受控制地一抽。却摆出一张若无其事地面孔，礼节性地伸手为Jessica拉开了椅子，示意她坐下。

　　“谢谢。”保持着完美笑容微拉裙裾，颌首坐下。Jessica当然感觉得到他的怒火，却相当的不解。或许他只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而这与我并没有关系。——她在心里宽慰自己。

　　客套的寒暄过后，双方的谈话便处于一种极端诡异的气氛。

　　谈到工作时的Jessica，自信狡黠，浑自散发出一种职业女性特有的大方干练的吸引力。那双本蕴含温柔笑意的明眸，更是异于平常的光彩照人，灿如星辰。

　　如果换作其他的男人，恐怕早就折服在Jessica那介于清纯与成熟之间的别样风情和看似温吞却充满智慧的口才了——她的确是位出色的业务代表。然而，坐在她对面的，却是Richard。

　　此刻的Richard当然也是深深为Jessica的美丽与优秀所打动，但相对于其他人的欣赏，他却表现出一种几乎贪婪的注视。这种不平常的反应或多或少的影响到Jessica的发挥，迫使她数次中断谈话，思考下面的说词。而只要想到自己念念不忘了十年的人竟然认不出自己时，他的失落心情更是让他坐如针毡——那是想逃离却又恋恋不舍的矛盾的痛苦。

　　这种痛苦恰恰表现在他对于应侍生无端的迁怒中。

　　看到对面微感诧异却保持沉默的Jessica，以及被无辜波及却仍不慌不忙礼貌退下的侍应生，Richard的愤怒竟然神奇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羞愧、懊悔、恐慌交织的复杂心情。

　　我一定是疯了！Richard抚着额头，无力地暗忖。

　　抱着Jessica给的一叠文件，Richard慢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太阳依然热辣辣地释放着无限活力，盯着地上缩成一团的阴影，回想起临别时Jessica那欲言又止地一瞥，心霎时变得荒凉，一种与季节无关的寒冷沁入心肌。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吧……一种名为绝望的东西便这样悄然滋生，继而肆无忌惮地疯长起来……

　　“咦，是你啊？”爽朗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

　　Richard机械地回过头，看到一位打扮时尚的女子。出神了片刻，才恍然想起是前几天聊过的那位花店店主。果然，女人的身后是诧紫嫣红的花店，香气弥漫。

　　“栀子花救回来了吗？”女店主热心地问道。

　　“嗯。”点点头，Richard礼貌地回应，“谢谢你。”

　　“不用客气，能救活就好。”女店主笑得如阳光般耀眼。

　　无意中看到那盆开着小巧白花的六月雪，精致纯白的花朵让他想起那飘动的白色裙裾。酸涩，悄无声息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