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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7 夜审 ...

  •   曾路见两人互相凝视着发呆,弄不清究竟怎么回事,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敖修明回过神,有些不舍地收回视线,正色问道:“方才听霖统领所言,你和近日肆虐帝都的妖物有些瓜葛。有只蝎妖冲进你待的院子便不见了踪影,而你的衣袖上沾有它行凶后留下的血迹,可有此事?”
      带着认真的神态,湑彦听完了敖修明的话,无声地勾了一下嘴角。
      敖修明的表情顿时一滞,他看懂了笑容的深意。
      他没料到一个小小的药铺老板竟会在身困囹圄的局面下还有胆识做出讪笑的反应,那毫不掩饰的嘲讽中似乎还有几分抗争的味道。
      这一笑让敖修明觉得,湑彦的性格只怕是要比他的外貌刚毅得多。
      有趣!

      湑彦的笑容不光是敖修明看到了,一旁的霖通也看得十分清楚。
      想到自己正是把湑彦抓进来的那一个,霖通就觉得湑彦的嘲笑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立刻沉下脸,出声喝斥道:“大胆刁民,大王问话为何不答?莫不是要用刑,你才会开口?”
      这一回,湑彦将视线转到了霖通的身上,依旧是淡然的眼神,疏离的讪笑,仿佛听了个蹩脚的谎言,连被戳穿的资格也没有。
      霖通的火性被完全挑了起来,他刚想让人拿刑具,就听敖修明斩钉截铁道:“你出去!”

      什么?
      霖通以为自己听错,满脸错愕地看着敖修明。
      等到敖修明又说一句“所有人都退出去。”
      他才明白过来,龙王是打算单独审问湑彦。
      曾路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刚想进言相劝,不想被敖修明抢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曾路心中一凛,恭施一礼道:“是。”

      怀着诸多不安,所有近卫军和侍从都退出了牢房。
      牢房房门并没合上,但因为高度和牛心石吸音的关系,几乎听不见房内人的对话。
      霖通和曾路只得站在门旁,目不转睛观察着两人的动静。
      敖修明几乎是目送其他人出了牢房,等他收回视线,发现湑彦依旧看着他,只不过眼里多了几丝探究的意味。
      敖修明想了想,将声音压得低沉,像是在述说,更像是在叹息,“方才在外面遇上翰飞,他想要持剑闯入天牢见你,被我阻止了。临走前,他说以性命担保你是无辜的。估计他现在一定不顾我的禁足令,心急火燎地赶去西城,到处寻找为你洗脱嫌疑的线索。”

      几句话果然将湑彦说得动容。
      嘴角的哂笑消失了,眼睑也缓慢垂了下来,令人看不清眸中的情绪。
      片刻后他抬起脸直视着敖修明,神色慎重而严肃:“多谢龙王!或许以旁人看来,在听闻二殿下的行径后我是很应该投桃报李,陈述一切。但是有些事便是如此荒谬,说出来非但不能自证清白,反而有雪上加霜的可能。试问,该如何?”
      敖修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担忧,郑重道:“我自认不是昏庸之辈,不会为了尽快了结骚乱便胡乱找个替罪之人。只要你说得合情合理,我便信。”

      湑彦被投入天牢时并不着急。
      他总觉得那妖物并不会就此作罢,只要它再次出来行凶便能还自己清白。
      一日不行便两日,两日不行便三日,他等得起,也懂得等。
      只是在深切感受到敖翰飞的情意时,那份看似无畏的心境开始动摇。
      而眼下,敖修明的保证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虽然只有一句话,他却能体会到其背后蕴含的信义和力量。
      或许这一次,可以不用再等。
      于是他理了理思路,将今晚发生的怪事和盘托出。

      他的确见到了那只巨蝎,而且当听见身后有异动转身查看时,那只巨蝎正好穿墙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他径直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无论是谁都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只是下意识抬起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现在想来,那滴血可能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之后的情况足令所有人吃惊乃至不信。
      巨蝎并没有攻击他,甚至在完全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就凭空消失了,快得像是被劲风带走的轻烟,眨眼间什么都没剩下,只有那根带着血的金链子落到了他的左近。
      没等他想明白其中奥妙,霖通便带人匆匆赶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带进了天牢。

      敖修明将湑彦的话一字一字装进心中,边思考边蹙起了眉。
      “消失了?”
      他忍不住追问,实难想象当时的场面。
      “是的,消失得非常彻底,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若不是那根金链子,我定会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可惜,不是。”
      湑彦十分肯定地答道。
      “除此之外,可曾注意到其他异端?”
      湑彦沉吟不语,仔细回忆点点滴滴,“再无其他,但却有个感觉。虽然那只巨蝎看着凶猛,却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哦,此话怎讲?”

      话说到这里,湑彦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
      目光始终没有移动过的敖修明怎会错过这个小变化?
      他思量几息,抓住了一个瞬间闪现的念头。
      “你是在担心那群孩子?听霖通说,你之所以夜间出现在院子里,正是为了他们。”
      心事被一语点破,湑彦显得有些惊讶。
      这人,还真是生了颗玲珑心。
      一时间整个牢房再度陷入寂静,唯有两道清浅的呼吸声起伏交错。
      敖修明静静等着,直觉告诉他,今夜的这番交谈定会获得重大线索。

      果然湑彦衡量再三后缓缓道:“虽说这几十年我都在光明大陆上四处漂泊,但身份度牒上写得分明,我是虎族人。”
      湑彦突然转了话题,不免令敖修明意外,但他依旧耐着性子,听湑彦说话。
      “某些小事或许对其他族人不算什么,但对虎族而言却很敏感,很容易联想到往事。龙王乃一族之主,日理万机,想必对草药治知之甚少。但或许听说过一味叫阔叶金线的草药?”

      敖修明坚信湑彦这席话必有其意,便顺着他的意思认真想了想。
      湑彦说得没错,这名字好像真在哪里见过。
      见他深思却仍未解,湑彦接着道:“我家……世代以卖药为生,所以自小便熟悉一些稀少或已经灭绝的草药。阔叶金线是种很珍贵的草药,其根茎能拔毒消肿,用其入药配制的外伤药千金不换。原本它的数量并不像现在这般稀少,只因为两千多年前的一场争战而险些绝种,这才令这味草药变得不易采撷。”

      “我想起来了。”点到这里,敖修明豁然开朗,终于记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大约两千两百年前,虎族统治的国土西面有一个叫“赤狈”的部族造反,妄图打倒虎族,取而代之。
      结果引来当时的虎王领兵亲征,灭了他们大部分的族人,让赤狈族一蹶不振,从此没了贰心。
      据说当时打仗的时候,有很多幼年的赤狈族人参加战役,而且个个都是已经凝成了元丹。
      这一点让虎族人觉得很奇怪。
      按惯例只有二十岁左右的人才有可能凝出元丹,但很多赤狈战士明明还都是些稚童,有些甚至只得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体不如一杆铁枪高,却已经会运用元丹产生的精气来战斗。

      在俘虏了赤狈的大量残族后,虎族终于弄清了其中的秘密。
      原来赤狈族内的大巫师们研习出某种方法,利用阔叶金线的花朵和某种毒虫,能在稚童十岁之前就“帮助”他们凝出元丹。
      这种方法实施的过程十分歹毒,需要让孩子吞下虫卵,再用花粉引诱其孵化。
      成虫盘踞于元府内,刺激元丹迅速凝结。
      待元丹凝成,成虫会控制住元丹,而大巫师们能控制成虫,这样一来,那些孩子就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打仗的利器。

      在孵化的过程中虫卵会释放出毒液,有些孩子身体受不了,就会发起高烧,三天之内必定夭折。
      因为大巫师们全都死于战场,所以虎族也只探得阔叶金线这个名字,至于那种毒虫的名字则不得而知。
      后来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光明大陆,据说不少野心勃勃的部族都有人着手研究这个方法,但都无有结果。
      倒是阔叶金线因此被毁去甚多,几近灭绝。

      敖修明看着湑彦若有深意的眼神,不由在心中打了个激灵。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有人正在用那种邪术为非作歹。
      “你是想说,最近发生的怪案都和当年赤狈族的古法有关?”
      湑彦面色凝重道:“之前曾听闻那些虫卵孵化后,会令人在熟睡时产生魇魔。魇魔的力量来自于内心的阴暗情绪,恐惧、孤独、惊惶等诸般皆能在梦中化魔。当年赤狈族大巫师们施法的时候都是十分小心,现场有重兵把守,就是生怕魇魔伤人。结合妖物神出鬼没的特点,我总觉得最近龙族境内的怪事或许会与此有关。”

      敖修明听到这里,脸上的惊色再也掩盖不住,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
      如果一切真如湑彦所言,只怕将是一场极大的灾难。
      “你能肯定最近频繁出现妖物的就是所谓的梦魇?”
      湑彦皱眉摇头,“只是猜测,不能断言。”
      敖修明逼问道:“猜测总要有凭据。说清理由,说服我。”

      “凭据有二。我在九重城内有家药铺,约莫一月前有人一口气买光了铺内所有青果花,而当我家大掌柜去别家调配货物时,发现城内的存货几乎被人买光了。青果花能治疗风寒入体之症,药效因人而异,很少有人会大量购买。现在想来,其实青果花还有一种功效。用花瓣熬煮出来的汤汁是催长几种草药的良方,阔叶金线便是这几种草药中的一种。再则,几年前我曾在山间采到过几株阔叶金线,白天无意间见到院角里的几株杂草时就觉得像,那时已是申时,无从判断,毕竟阔叶金线的外形和一种很常见的杂草极其相似,区别在于它在正午时分,草叶的经络会变成黄色,金线之名就是由此而来。于是我便在晚上又去了西城破宅。阔叶金线会在子时过后于草叶尖端开出艳色紫花。花期极短,到鸡啼时分便会凋谢。可惜我遇上近卫军时刚到不久,还来不及查看。”

      将湑彦的话前后联系着想了一下,敖修明觉得自己逐渐抓住了事件的脉络,也旋即明白了他方才为什么会有吞吐犹豫之色,于是替他说出了不忍出口的话:“你觉得那群流浪的孩子里有人被下了虫卵,而魇魔正是生自他们的梦中?”
      湑彦脸上神色再变,没有应答。
      敖修明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觉得自己应该是猜中了。

      从湑彦开口陈情到说完,整件事有条有理,暂无破绽,这让敖修明开始相信他所言非虚。
      倘若事实正如他说那般,那么破宅中的乞儿便是最重要的佐证。
      敖修明沉吟不语,片刻后定下处置之策。
      他看着湑彦道:“你所言种种需得印证后方能断定,在此之前你仍是最主要的嫌犯。倘若现下就放出去甚为不妥,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一下,这段时间在这里休息。若查明你与此事无关,我会补偿于你。”
      敖修明边说边向牢门处打了个手势,霖通和曾路见后忙带着一众人从台阶上赶了下来。

      湑彦本就没奢望光靠几句谈话就能重获自由,所以对这样的结果也无抱怨。
      只是当他见到一干人举着烛灯打算离开时,还是没能忍住,带着些急躁的情绪叫道:“龙王!”
      敖修明和其他人听见叫声,立刻转身看着他。
      猛一下对上数道探究的眼神,湑彦顿时清醒了些,面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敖修明下意识踏上一步,声音沉缓道:“还有何事?”
      湑彦盯着他身后的烛灯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或许习惯了今晚交谈的方式,敖修明仍在一旁耐心等着。
      “龙王,能不能留一盏烛灯给我?这里,有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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