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香》鱼目

7、06 初见

　　虽然近卫军将整个帝都守护得可谓固若金汤，但仍有受害者死在妖物的尖齿利爪下。

　　一旦受伤后，伤口溃烂的速度极快，基本上五六个时辰之后，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因此即便不是当场死亡的人，也会因为伤势加重而丢了性命，这一点让大家更为不寒而栗。

　　一日比一日更重的恐惧压在所有人的心头，连手持利器的近卫军也变得军心不定。

　　各种谣言也随之四起，其中有一条令敖修明最为在意。

　　有人猜测这次的灾祸可能是当初各个王族混战时杀戮太多，幽冥道的妖魂雌伏了几千年后，累积了巨大的实力，开始了灭绝性的报复。

　　连日惨案频发也有了唯一的好消息，有些伤者和目击者逐步描绘出了妖物的大致轮廓。

　　虽说他们的言辞均有出入，但基本上都认为妖物的外形看着像是巨型的蝎子。

　　一对大螯能将人拦腰夹断，尾上的毒刺如铁针长而坚硬，能从头颅直刺至脚底。

　　身上数对侧眼似乎有着夺魂摄魄的能力，只要与其对视便会变得四肢无力，瘫软在地后任其宰割……

　　更有目击者将这种妖物说得来无影去无踪，好像一下子就出现在街头，等袭击人后又一下子消失于夜色内，行动诡秘莫测。

　　最让人百思不解的是，即便是有结界保护的地方，妖物也能穿越而过，完全不受限制，让人不禁怀疑这些妖物是否真有通天的能力。

　　关于神秘妖物的呈报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堆得比笔架还高上三寸。

　　敖修明不眠不休地翻阅，发现几乎所有袭击案都发生在晚上，受害者十之八九是在没有光线的角落被找到。

　　逼不得已之下，敖修明下令全城每户居民晚上必须在屋内点灯，在门口支上火把，尽量将九重城照得亮如白昼。

　　也不知是否这个方法戳中了妖物的软肋，此王命下达后，帝都终于渡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让老百姓总算宽了宽心。

　　但是其他问题也随之而来。

　　很多人在如此明亮的情况下无法安睡，长期如此只怕会影响正常生活，而且在没有太多光亮的郊外，惨剧依旧发生。

　　夜凉如水，天上压着灰色的浮云，沉甸甸仿佛不会散去。

　　即便没有月色，街头也被火把照得雪白透亮。

　　霖通身披软甲，手扶佩剑，带领数十名近卫军穿梭于大街小巷之内。

　　这已经是他点灯巡夜的第五个晚上了，尽管这几天安然无事，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走到曾经发生惨案的西城，霖通握着剑把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全身肌肉也绷了起来。

　　这里民户稀少，光照程度较其他地方差了些，所以近卫军每每巡逻至此总会生出股莫名的紧张。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响似恶鬼啼哭，听得人肝胆俱颤，胆小的只怕会咕咚一声坐到地上。

　　几个近卫军被叫声吓了一跳，傻得愣在当场。

　　霖通暗道一声不好，抽出腰间佩剑，厉声道：“快走！”

　　说着拔腿就往声音飘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此时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各自带着兵刃追了出去。

　　他们刚拐过一个弯，就见一户民宅的大门半敞，里面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便没了动静。

　　没等他们进得宅院，一个体型硕大的妖物从墙头跳了出来，直接落到了街面上。

　　这一回近卫军可算是见到了妖物的真面目。

　　它长得果然像只蝎子，全身上下漆黑一片，如树干般粗壮的尾巴高高翘着，尾上的毒刺在火光照耀下闪着渗人的蓝光，让众人望而生畏。

　　一对大螯如头颅那般大，其中左边的螯腿上挂着条带血的金链子，可能是它伤人的同时不小心挂上的。

　　巨蝎见了众人，出乎意料并没发动攻击而是抹头就跑。

　　霖通见状立刻追了上去，近卫军也纷纷紧追不舍。

　　只见那蝎子摆动六足，飞檐走壁爬得飞快，逐渐拉开了和追兵间的距离。

　　霖通知道一旦追丢，想要再遇上恐怕还得付出很大的代价，于是催动元丹，提起一口真元之力，几乎脚不沾地向前飞奔。

　　在狂奔过三个街口后，霖通见到巨蝎扭身往一面矮墙上撞了过去，然后竟然像是消去了实体般穿墙而过。

　　霖通想也没想，立刻越墙而入。

　　此时天上的浮云散开，借着皎洁月辉，霖通看见个谪仙般的白衣男子站在破落的院落中。

　　在他脚边不远处，一根带血的金链子闪着若隐若现的光。

　　霖通看了看地上的金链子，举剑往前踏了几步。

　　此时跟着他身后的近卫军也纷纷赶到。

　　数个火把将整个庭院照得通亮。

　　在霖通的示意下近卫军开始搜查整个院子。

　　房内因为这番动静也点上了灯。

　　只是霖通没料到，从房门后伸出脑袋的竟是几个神情恐惧的孩子。

　　两个孩子瞪着惊恐的双眼望院中打量，其中一人见到那白衣人后立刻从房内跨出一步，紧贴着门板，怯生生叫了声：“湑彦哥哥？”

　　白衣人听见这声呼唤，回过头展开个令他们安心的笑容，轻声道：“别怕，你们先回屋去。”

　　看着眼前一切，霖通走到湑彦身边，上下打量了几眼后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白衣人抬起脸，完全不闪躲霖通咄咄视线，口吻平静道：“我叫湑彦，是个百姓。因为最近城里不太平，这间宅子内又只有一群乞儿居住，我和他们相识，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刚才有个巨型蝎子进了这院子，你可见到？”

　　湑彦摇摇头，“我没见到什么蝎子。”

　　霖通见对方答得落落大方，神情坦荡，心中敌意便减去一些。

　　不过方才他亲眼见到巨蝎闯入这间宅子，而那条金链子也落在院中，所以他坚信那只妖物定和这间宅院有着某种联系。

　　可惜近卫军几乎将这里查了个底朝天，却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找到。

　　就当事件变得扑朔迷离之际，猛然间霖通瞥见湑彦的袖角有一滴血迹，于是立刻指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他就伸手去扯湑彦的衣袖。

　　湑彦自己并没注意到衣袖上的血滴，见对方伸手便下意识往旁边闪躲。

　　但因为霖通出手迅捷，衣袖被他抓了个正着。

　　霖通觉得手指上的感觉黏腻，显然这滴血是刚沾上去没多久，血迹尚未完全干涸，顿时心中升腾起千般疑问和猜测。

　　再看湑彦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这更让霖通确定他心中有鬼。

　　想着此事事关重大，哪怕只有些许怀疑，霖通也不敢轻怠。

　　于是他寒着脸厉声吩咐众近卫军将湑彦捆绑起来，押送去王宫的天牢，等待敖修明询问。

　　面对恶声恶气的近卫军，湑彦表现得很是平静，毫不反抗地任由他们捆了个五花大绑，临走前还不忘安慰从屋里冲出来哭喊的孩子，让他们好生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湑彦被押入天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承安殿和景阳殿。

　　正在值守的敖翰飞得知此事后，脸上顿时煞白一片，下一刻他就发足向天牢狂奔。

　　天牢在王宫的最北端，传说是由汇海海底的牛心石砌成，非但自身带有大量寒气，更有汲取元丹精气的功能。

　　倘若牢犯想要催动元丹破墙越狱的话，体内的精气就会被牛心石夺走。

　　因为妖物之案影响甚广，看守军不敢懈怠，光牢门口就排了八个人看守，牢内更是三步一哨，牢墙外十武一岗，将天牢团团围住，哪怕是只小虫子都别想轻易飞入。

　　等敖翰飞赶到时，负责押解的近卫军已经离开。

　　守卫天牢的官兵见到敖翰飞携惊怒而至，心中不免生出些怯意。

　　但霖通走之前曾特别吩咐过，如果不是龙王本人或者带着龙王手谕，谁也不能面见牢内重犯。

　　虽然敖翰飞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众官兵也不敢擅自做主放他进去，哪怕敖翰飞已经抽出了随身佩剑对着他们。

　　正当敖翰飞和官兵相持不下的时候，一队人从远处急急走来。

　　队伍前方有八个侍从点着八宝琉璃宫灯，见到这个排场，众守卫都送了口气——龙王到了就好。

　　敖修明在来之前先询问了霖通和他带领的近卫军事情经过，所以比敖翰飞晚到一些。

　　当他见到敖翰飞怒目横眉地站在天牢门口，手里还握着佩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等走到近前，敖翰飞也顾不得有众多双眼睛看着，冲到敖修明的面前大声道：“湑彦是无辜的。”

　　说话间，他还瞪了瞪跟在敖修明身后的霖通，搞得霖通颇感尴尬。

　　敖修明冷眼看着他，好一会才道：“是否无辜我会判断。这里的事与你没有干系，回去做好你该做的事，别忘了你现在肩负重责，怎可擅意孤行！”

　　“不行，湑彦是我朋友，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因为这句话，敖修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中火气，吩咐道：“来人，送二殿下回景阳殿。没我命令，不许他离开景阳殿半步。”

　　眼见两人就要谈崩，霖通也顾不得敖翰飞看他不顺眼，疾步上前劝慰道：“二殿下，眼下湑彦公子只是有嫌疑。如果他真是清白的，相信大王查明后定会放他自由。你与其在此阻着大王查案，不如稍安勿躁先回去等消息。”

　　霖通说话的时候，一干近卫军已经围了上来。

　　其实他们也不愿对敖翰飞用强，所以都期盼着他能够听劝。

　　敖翰飞虽然担心湑彦，但他也明白，一旦敖修明决定的事，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他本也是个聪明人，方才只是一时气晕了，才会这样鲁莽。

　　现在听了霖通的几句话，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他毫不示弱地看着敖修明，努力安定情绪，斩钉截铁道：“我以性命担保，湑彦肯定和那些妖物没有瓜葛，还望大王能明察秋毫。”

　　见他退了一步，敖修明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

　　他微微颔首，表示那些话已听了进去，然后带着众人进了天牢。

　　因为牛心石本身的特性，所以即便点着烛灯，也只能照亮身边两步远的范围。

　　湑彦进来后就发现这里黑得连牢房的大小也看不清。

　　整个人就像是被深埋到了土里，压抑得动不了分毫。

　　他很讨厌黑暗，所以摸索着靠紧墙角，仰起头，贪婪地望着牢门，连眨眼也舍不得。

　　那里有一个窗户，虽然小的可怜，但好歹还能透过些烛灯的光线。

　　光是橘黄色的，不够亮却能让他感受到生机。

　　周围非常安静，牢房外层层脚步声轻易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紧接着牢门被打开，一大群人举着烛灯走了下来。

　　拘禁他的牢房足有两丈高，牢门修在高处，进门后还有一排十几层的台阶。

　　湑彦半眯着眼，看着敖修明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

　　因为他的身边有灯火围绕，以至于湑彦产生了片刻恍惚，觉得渊渟岳峙的敖修明似乎神圣得不能触碰。

　　早在三年前敖修明听过湑彦的名字，也命人查过他的底细，当得知他身家清白后便不再过问，仍由敖翰飞多了个平民知己。

　　今夜还是敖修明第一次正式见到湑彦，心中不觉泛起微澜。

　　站在墙角的白衣男子果然如回报的那般，有着极为出众的容貌，只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

　　只是现下这人的脸色太过苍白，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生气的苍白。

　　若不是见到他的胸膛还在轻微起伏，敖修明会觉得自己会见到的是一尊精美玉雕。

　　见到众人手里的烛灯，湑彦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不合时宜地闭上眼，享受橘黄色烛光带来的片刻温暖。

　　听着脚步声渐近，湑彦有些无奈地睁开眼，正对上敖修明探究的目光。

　　“我是敖修明。”对视间，他开了口，语气中没有质问的感觉，惹得霖通和曾路微惊侧目。

　　“草民湑彦，参见龙王。”湑彦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

　　虽然他并不信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论调，但却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跪。

　　对于湑彦的无礼，敖修明并不在意。

　　而且越是看得久，他心中的奇怪感越盛。

　　眼前人眉目如画，即便在这阴沉的天牢深处，浑身上下仍泛着一股清明疏朗的神韵。

　　特别两道眼神是这般熟稔，仿佛在许多次的不经意间都曾见过，以至于让他有种脱口而出的冲动——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