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香》鱼目

16、15 朝圣

　　望着那一小队整装待发的人马，湑彥轻声道：“二殿下，我在营地等你回来。”
　　“怎么，你不打算跟我上去？”敖翰飞有些意外。
　　湑彥摇摇头，“世人朝圣皆因有所求。而我无欲无求，又何必去受累？更何况，这种场合有小九跟着就足够。殿下就当我偷懒，让我留下吧。”
　　敖翰飞见他坚持，只得应允。
　　不消片刻，敖修明出了帐篷，他往随行人员中来回扫了几眼，旋即对着虎、凤两位大王颔首道：“出发吧。”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仅容两人并肩通过。
　　朝圣的队伍带着礼物，自然就会走得慢些。
　　所以当他们达到山顶，看到亚摩天居住的木屋时，已过了隅中。
　　早有伺候亚摩天起居的童子在路口侯着众人，并将他们领到了待客的小屋内歇息。
　　当敖修明等人得知亚摩天正在后山闭关时，只是略感失望，毕竟此事常有发生，所以按习惯将所有礼物给了几位童子收好。

　　日近中天，童子们为客人们备下了饭菜。
　　因为下山所需花费的时间要大过上山的时间，敖修明等人一般都是在山上用过午饭才启程。
　　就在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位童子从屋外匆匆走了进来，对着众人躬身行礼道：“拜见三位大王，拜见两位殿下。先生在闭关时得知诸位到来，特命我前来致歉。另外带来三封先生亲笔写的书信，望三位大王亲启。”
　　说话间，童子从怀中取出信，一一交予各人手中。

　　敖修明等人捏着信，脸上皆露出犹疑不定的表情。
　　从他们记事算起，上山朝圣数十次，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劲朝懔头一个按耐不住，开口问那名童子：“圣人有没有说，这信一定要我们私下拆阅？”
　　童子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先生反倒是说过，信内无不可为外人道之事，请各位大王随意。”

　　劲朝懔点点头，很爽快地拆开了信封。
　　虽然敖修明和衣韵华自持身份，不会伸头打探，但敖翰飞和衣青雪可顾不得那许多，一肚子好奇地围了上去。
　　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白纸，打开后上面书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代价。
　　对着这两个字看了半天，就连劲朝懔也完全摸不着头绪，更勿论其他人。

　　自然而然，另外两封就成为了大家瞩目的焦点。
　　敖修明和衣韵华对视一眼，开始拆各自手里的信封。
　　果不其然的是，另外两封中也同样放着白纸，纸上有字。
　　给衣韵华的白纸上写的是：回首。
　　而给敖修明写的是：问心。

　　敖修明不清楚亚摩天给其他两人的字所指何事。
　　他只知道，当他见到给自己的字后，眼前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张苍白的睡颜。
　　敖修明飞快合上白纸，看了看面呈疑惑之色的两人，觉得大家的表情都不像是在作伪，于是便问那名童子：“圣人除了信之外，是否还有别的话带给我们？”
　　童子摇头否认，引得众人阵阵失望。

　　山上提供的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经此一事后大家更是吃得食不知味。
　　因为各怀心事，下山时大家不约而同地缄默不语，除了敖翰飞和衣青雪偶尔还有一两句交谈外，一行人走得死气沉沉，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
　　等他们达到营地，已然落日西沉，晚霞映天。
　　众人各自散去后，敖翰飞极快地回到自己的寝帐。
　　这一路上可把他给憋坏了，打算找湑彥好好聊聊那三封信。

　　可小九转遍了营地，也没见到湑彥的衣角。
　　正在敖翰飞考虑是否应该出去寻找的时候，湑彥却施施然从营地大门处走了进来。
　　敖翰飞迎上前，略带抱怨道：“你去哪里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不是说好在这里等我？”
　　湑彥气色看着不错，双颊微微泛红，“我觉得这里人多嘈杂，就去附近的林子里转了转，没注意天色，回来晚了些。朝圣是否顺利，见到亚摩天了圣人？”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回到了寝帐。
　　即便知道不会有人偷听，敖翰飞仍是下意识往四下看了看，这才附到湑彥的耳边，将三封信的事详尽地说了出来。
　　末了他意犹未尽地问道：“你说，圣人的那些字会不会指向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密之事？”
　　湑彥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即便作为龙族二殿下，你这般腹诽几位大王，也该打。这话切不可再入第三人的耳朵，记住了？”
　　见到敖翰飞面呈委屈，又劝道：“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没必要挑明了说，于人于己无利。何况既然可能是私密，我又如何会知道？据说亚摩天的师祖是当年唯一一位从幽冥道大战中生还的人，拥有一面能回顾千年往事，能测未来千年的宝贝铜镜。如果有机会接触到那面镜子，说不定真能知道答案。”

　　敖翰飞被湑彥大胆的想法惊到。
　　他一脸紧张地凑到湑彥近处，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想上山去偷东西吧？”
　　湑彥眨了眨眼，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旋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几乎笑得流出眼泪。
　　他还用手指指着敖翰飞，却因为光顾着笑，来不及说什么。
　　敖翰飞说完就发现自己做了回傻瓜，竟将湑彥的玩笑话当了真。
　　见到对方笑得如此嚣张，他又羞又窘，顶着一张红脸飞快跑出了寝帐。

　　一夜平安无事，众人拔营启程。
　　半路上与劲朝懔、衣韵华先后道别，敖修明带着龙族人回了王宫。
　　独坐在书房内，敖修明将从亚摩天那里得到的白纸平放于书案上。
　　就像是想要从这张薄薄的纸片中寻找到正确的答案，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
　　白纸黑字，对比分明，有些刺目，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虽有圣人之名，他却不信亚摩天能洞察天地间诸般纤毫，更妄论虚无缥缈之物。
　　但这两个字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另有隐情……

　　仲秋八月，往年早就该变凉爽的天如今依旧烈日似火。
　　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敖修明靠着椅背上，用手指捏了捏发酸的眼角。
　　侍从清河将他批阅完的最后一本奏章整理好，小意问道：“大王，方才太后命人送来冰镇的梅子汤，您要不要用一些？”
　　敖修明摇头，觉得心中莫名烦躁。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口，旋即吩咐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出了御书房，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敖修明才觉得舒坦了些。
　　他清楚记得，以前在承安殿中庭的空地上，经常能感觉到自己周围荡漾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自己或不安或愤怒或无措的心境完全平和下来。
　　但最近却丝毫捕捉不到这样的感觉，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也不行。
　　敖修明有些不解，不知道究竟是环境改变了，还是他自己改变了？

　　“文书院总理范文涛拜见大王！”
　　恭敬的叩拜声将敖修明四处游荡的神智唤回到现实中。
　　他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离着太学府只有一墙之隔的文书院。
　　当初搭建这个清幽之所，是为了太学府的学生们下课后能有个读书习作的去处。
　　院中有四个大得能和承安殿比肩的藏书阁，收集了整个光明大陆上所有的书册，其中一部分还是孤品绝本。

　　因为能上太学的除了王族子弟外，就只有几位位高权重的近臣的孩子，比如辅相孟戈家的两位公子、左道炬的内侄。
　　而到了这一代，王族中也只有敖霆昊还需上学，所以整个文书院除了这位总理带着几名文职管理外，几乎没有什么外人进入，不免显得冷冷清清。
　　敖修明望着院中深郁的树影，突然起了入内一逛的念头。
　　于是他吩咐道：“我来随便走走，你们都别跟着。”

　　在这王宫里，除了个别人，还没有敢违背敖修明命令的拧种。
　　所以范文涛带着几位下属退到一旁，目送龙王进了院子。
　　光影交汇，枝叶婆娑，蔚蓝色的天空从树缝间漏下，形成种简单而纯粹的美感。
　　漫步在如画的景致中，久寻不见静谧感仿佛正一点一滴地流回体内，滋润着已经开始龟裂的心田。

　　自己有多久没踏入这块地方了？
　　十年年，还是二十年？
　　似乎登基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敖修明突然轻笑出声，眉宇间扬起最近难得一见的放松。
　　他记起很久以前自己曾在这里藏了点东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想到这儿，双脚就自动往院中最深的那间藏书阁走了过去。

　　猛然间，他停住了步伐，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死死盯着某一个地方。
　　离着他五步远是另一个藏书阁的白墙。
　　墙上有窗，窗叶半敞着。
　　从中间并不算太宽裕的缝隙中，敖修明发现了一个侧影，一个非常熟悉的侧影。
　　或许是周围太过安静，安静到让他错觉得，此时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敖修明迷茫了，直觉得认为这一定是老天爷在同自己开玩笑。

　　飞快转到这间藏书阁的正门处，敖修明在推开屋门的一瞬间犹豫了一下，害怕方才见到的侧影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然后他用稳健的双手，轻柔地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很幸运，门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站在门边，窗边的景象一览无遗。
　　湑彥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神情专注地翻阅着一本书，根本没注意到屋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紧挨着他的几案上还放着五、六厚薄不一的书册。

　　敖修明不敢惊扰他，就这么远远站着，静静望着，心神愈发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湑彥突然皱了皱眉，动作迅速地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当四道目光碰撞到一起的瞬间，敖修明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捏了一把，疼痛中泛起隐隐的酸涩，甚至不自觉地抿紧了双唇。
　　呼吸流转间，敖修明看到惊讶之色从湑彥的眼中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种百味参杂的韵味。
　　虽然一闪即逝，却是情及渊邈，转而难迁。

　　湑彥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放，从木椅上起身直接单膝下跪，说道：“拜见大王。”
　　一声大王也令敖修明清醒了过来。
　　他控制好情绪，走到湑彥面前，说道：“起来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湑彥站起身，眼神清澈得不带一丝波澜，“太学府的先生们给二殿下布置了两篇策论，微臣替殿下前来寻找些能够参考的书册。”

　　敖修明点点头，顺手拿起方才湑彥正在翻阅的书，发现其中的内容都是些古老的传说，民间俗闻，和太学府的学业没有丝毫的关联，于是便拿疑问的眼光看着湑彥。
　　见他起了误会，湑彥忙解释道：“这不是给二殿下准备的，是微臣平时用来消磨时光的。”
　　敖修明又仔细看了几眼书的内容，语气变得更加自然而温柔，“你也喜欢这样的书？”

　　察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湑彥露出了见面后第一个微笑，“是。以前去四处办货。闲暇之余就喜欢看书，了解些当地的风俗民情，免得无意间触犯什么禁忌。养成习惯后就再也改不掉了。”
　　敖修明用目光将所有书的书名扫了一遍，和策论有关的不过区区两本，其余的四本应该都是湑彥想看的，于是他忍不住调侃道：“你一下借这么多，不怕累着眼睛吗？”

　　“大王有所不知，龙族的藏书阁是整个光明大陆上最大的一个。藏量之丰富，书册之齐全可谓首屈一指。若不将这里类似的书都看一遍，就像是入了宝山却空手而回。微臣不想让自己遗憾，所以才会贪心了些。”
　　听到这里，敖修明眼睛一亮，口吻轻快地说道：“既如此，跟我来。”说完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湑彥好奇心起，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最深处的藏书阁。
　　敖修明推开门，轻车熟路走到一排书架边，带着献宝的心情冲着湑彥微微一笑。
　　然后半蹲下身，将几本码放得整整齐齐书从书架上取了下来。
　　湑彥疑惑大生，于是也蹲下身，探头往书架的空档处看了过去。
　　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原本那些书的后面竟然是一个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