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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桃花泛滥的日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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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当蓝山咖啡的酽纯香味包围住我,那种心灵的宁静又踮着脚尖靠了过来。我埋身在舒服的软椅里,回忆着与哲林初相识的那刻,他挺拔的身影,含笑的眼眸,还有那种淡的不能再淡的口气:“我只是想看看是谁想用牛屎堵住我的嘴?”
这才是我迷恋的男人。
我忽然有种留言的冲动,从包里翻出笔,又拿过身侧的摄影杂志,随手翻开,是一页苏格兰风景。
苏格兰,美丽的苏格兰。有阵子我非常迷恋苏格兰风笛与民歌,继而开始向往那个地方。哲林说,等他有空一起去。
这又是一句未实现的诺言。
留言的兴致忽然消失了。我黯然地合上摄影杂志,招招手,尖脸圆眼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听说我要买单,她摇头说:“我们老板交待了,你是贵宾,不收钱。”
安澜,对我真是好呀。
我收起钱夹,请小姑娘转达我对他的谢意。
小姑娘问:“你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
她带点请求的口气问我:“能不能再待会儿?”
我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安澜肯定在往这里来。我暂时不想见他,于是马上抓起手袋奔门口而去。只是晚了,我推门的时候,安澜正从外面拉开了门。
他看着我笑:“是不是听说我要来,所以赶紧跑?”
我说:“人家只是想在这里静一静,你不要弄得我以后不敢来了。”
他拉着我去角落的一个位置坐着,小姑娘很快给我们端来两杯咖啡,我都怀疑她刚才就煮好的。
“就这么不想见我吗?每次叫你见面,你都拒绝的这么强硬。”
“安澜,我有正事要干。”
“飞飞,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干正事。”
我叹气,说:“安澜,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跟你上床,所以你就惦记了三年?”
安澜有点责怪地看着我:“飞飞,难道我会少上床的女人吗?我也不相信你在床上能颠倒众生……”
我被呛着了,很想反驳一句,凭什么我就不能?可是,实际上我自己也认同他这句话,在床上,我一定没有洁西丝那样子颠倒众生,当然也比不上方屏。如果说洁西丝是博士后的话,那方屏也应该在读大学了,而我估计也就是小学毕业水准,并且一直没有机会升初中。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站在吧台后面,那种笑容漫不经心,仿佛全世界都不放在眼底,整个喧嚣的酒吧都成了你的背景。我当时在想,究竟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会是你在乎的?”
我微微心悸,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对全世界都不在乎呀,脸上永远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现在你的脸上再也找不到这种笑容了。”安澜心痛地看着我,“于哲林毁了你,自从你喜欢上他,你整个人都变了,你在拼命地迎合他,你甚至变的不自信了。”
我别转眼神,有点讨厌他。
安澜不应该是浅薄的吗?他怎么也能看的这么清楚?
我当时并不觉得在迎合哲林。我认为一个女人为自己爱的男人改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哲林那么希望我能成为淑女,能够融入到他的圈子里,我怎么能令他失望呢?
可是他的圈子对我来说毕竟是晦涩的,每次聚会我虽然也出席,却无法加入他们的话题。阅历与兴趣都不是一朝一日能完成的。
真正令我变得不自信的,不是哲林,而是菊子。
我终于见过她,在一次聚会上。
聚会在哲林朋友的关外别院里。哲林的这位朋友很有眼光,在深圳关外地价十分便宜的时候从农民手里买了块地,自己建了一个中式小院落,通透明彻,风情十足。院子里植了花草树木,造了假山沟壑,宛若置身于苏州园林。院外还有个大池塘,他每年投鱼苗进去,闲暇时钓鱼为乐。
我与哲林先到的,和往常一样,他们在玩桥牌,我拿着本时尚在看,其他人的妻子们在交流最新的时尚潮流和育儿心经。
门铃响了,主人的妻子去开门,欢快地说:“哟,菊子。”
我一惊,连忙侧头去看,一个漂亮高挑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LV的包,优雅地笑着,说:“我回来了。”
打桥牌的那四个人也停了下来,纷纷与她打招呼。
“哟,菊子,还舍得回来了呀?
“就是,巴黎有这么好吗?呆了那么久。”
菊子款款地走过来,说:“一般般,这不我回来了。”
她和所有的人打过招呼后,对一旁的我伸出手:“你一定是哲森的小女友吧?”
小女友?我二十一岁还小吗?
我心里嘀咕,手还是伸了出去,与她轻轻一握。她飞快地缩回手,我也一样。
菊子冲哲林别有深意地笑着:“她很可爱哦,哲林,你可不准欺侮她。”
以前也有人说我可爱,可是为什么她说的可爱听起来那么的刺耳?我心里别扭的纠成一团,实在不喜欢她那种口气,以及表现出来的与哲林之间的亲昵随意。
哲林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哲林的桥牌搭档冲菊子招着手:“菊子,你要不要来?我配合不好哲林。”
敌家也附和:“对呀,菊子,没有你,哲林这段时间可一直输哦。”
菊子笑盈盈看着哲林,问:“真的?”
哲林说:“是输了一点。”
“好,我来。”菊子腰肢一扭,撇下我,坐到哲林对面的位置上开始玩牌。
我不懂桥牌,但从他们敌家不时的唉声叹气与互相埋怨里,感觉出菊子与哲林确实配合的很好。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想走到院子里眼不见心为净。可是我毕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也不愿意在哲林的朋友们面前失礼。
后来我才知道,菊子与哲林就是在桥牌俱乐部认识的,两人搭档打牌,很有默契,变成了情侣。我还专门去研究过桥牌,知道两人要配合无间,最重要心灵契合,一个眼色,一个动作,对方都能领悟;还要有相似的思维方式、叫牌习惯……总之,一个好的搭档如同一个好的情人一样,是可遇不可求的。
牌局结束,菊子与哲林赢了。
男士们去钓鱼说晚上烧烤吃,女士们自由活动。我在院子里闲逛,虽然别有匠心,到底是私家别院,不够大,一会儿就逛完了。我在一丛很大的花荫后坐着,阳光温暖着身子,睡思昏沉。
“我还以为是什么样女孩呢?不过如此。”菊子的声音。
我悚然一惊,辨明声音正是从花荫的另一边传来,分明是在说我,于是动也不敢动。
“她和你是不同的,但并非你想象的不过如此。” 哲林的声音。我的心都提起来了。“她是我见过的最率性的人,也活的很真实。象你菊子,你研究红酒、证券等等,难道真的因为你喜欢这些东西,你不过是为了迎合大家的品位而已,你害怕别人因为你不懂而看不起。”
菊子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因为她以前没有在乎的东西。我看她很喜欢你,不是也在很努力地融入你的社交圈吗?这就是改变,哲林,她不会永远率性的。”
哲林沉默片刻,说:“你说的没错,看来我要注意,不要勉强她参加我们的聚会。”
“哲林,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回来了,你与她的事情我不计较,你也不要再跟我赌气了。好了,我承认错了,我们和解吧。”
哲林轻笑:“菊子,我们在一起六年,你认为我会是那种为赌气而做出愚蠢事情的人吗?”
菊子的声音有点烦躁:“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怎么可以放弃我?”
“因为这一次你走的太远了。”
“我不是回来了吗?”菊子的声音里有着委曲。
哲林沉默了一会儿,说:“晚了。”
“怎么就晚了?”菊子着急了,“以前我们也不是没闹过别扭,何况你也知道,我跟你闹别扭,也不过是想你哄哄我,并不是真的生你气。”
“我知道,可是菊子,你磨尽了我的耐心。”
“不要这样子,哲林,我以后会改的,我很爱你,你应该知道的。”
哲林叹气:“你所谓的爱就是要将我变成你的奴隶,纵容你的小性子,看着你的脸色行事。菊子,这六年我看清楚了,你根本就不懂得爱。”
“难道她懂得爱?”
“她确实比你更懂得爱一个男人。”
“那么,哲林你爱她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的心从胸腔蹿到了嗓子眼。我想菊子也是提着心在等着回答。周围静悄悄的,院外传来摩托车经过的声音,突突突,如此突兀。
“瞧,哲林,你都不敢回答。”菊子的声音有着得意,“当年,你可是说过爱我的。”
“菊子,那是当年。”
菊子彻底急了:“你敢说,你现在不爱我了吗?”
哲林又沉默了。
我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哲林,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和解吧。”菊子又得意了。
“你去法国之前,我跟你说了什么,菊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说,如果我走,我们就算是分手了。”菊子说,“可是我以为你在吓唬我。”
“你跟我闹过这么多次的别扭,哪一次我用过分手来吓唬你?”
这一次轮到菊子沉默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我多么希望你在我面前低一次头,那怕一次也好。”哲林感慨地说。
“哲林,以后我会低头的。”菊子泫然欲泣。
“我们……没有以后了。”
“不,哲林,你不能这样子。没有你,我……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菊子哭了,哀哀的。
我想她这样的美人哭起来一定更加动人,叫人怜惜。果然,听到哲林叹口气,哭声就变得闷闷的。我扭头,穿过花荫的缝隙,可以看到菊子埋首在哲林的胸前,双肩微微耸动。哲林揽着她,渐渐地收紧双手。
一定是要下雨,否则为什么气压这么低?叫我喘不气来。
那天晚上菊子提前走了,没有参加烧烤,走时戴着大墨镜,大概是遮住哭肿的眼睛。烧烤时,哲林一直很沉默。
此后的几天,他也是情绪低落。而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他睡熟后,趴在枕头上,细细地审视着他,这个男人他还爱着菊子吗?
即使是爱着菊子也是不奇怪的。菊子她实在是个出色的女人。哲林的交际圈,也就是菊子的交际圈,所以每次我随哲林参加聚会,总是碰到菊子。对我,她既不亲昵也不冷落。光凭这点,可见她实在是个台面人物。
她依然是哲林的桥牌搭档,依然赢多输少。无论是证券房产,还是红酒雪茄,她都说的头头是道。每次聚会,她与哲林表现出来方方面面的默契真是叫人触目惊心。我惟一的能做的,就是假装眼睛瞎了。
有好事者抱着看好戏地心情对我说:“瞧,哲林与菊子真有默契呀。”
我淡淡地挡了回去:“那当然,他们在一起六年呀。”
遇到菊子的次数越多,就越体会到她的优雅迷人,也越觉得自己的平凡,自信心就是这么一点点流失的。
我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原来早被人看穿了,连一向只懂风花雪月的安澜也知道我失去了自信。
我良久的沉默令安澜不安。“你不高兴了吗?飞飞。”
我摇摇头。“你说没有错,我当时确实变了不少。”
“那是因为你非常爱他,所以才患得患失。”
我越来越不习惯。“安澜,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
安澜不解地看着我。
“我还是比较习惯你以前跟我说话的口气。”
安澜听明白了,笑了笑,说:“原来飞飞喜欢跟我调情呀。”
“对呀,你还是比较适合调情。”
我们两个都笑了,感觉又回到了以前的那段酒吧岁月。
“安澜,我忽然很想念做调酒师的日子。”
“我也很想念看你调酒的日子。我还记得,你当时问我有什么故事。”
“是呀,你说你没有故事,这分明是骗人,安澜你怎么会没有故事呢?”
安澜凝视着我,神情变得与往常不一样。“飞飞,你还想听吗?我愿意告诉你……”
“不……”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安澜诧异地看着我,片刻,失望地笑了笑:“当年你想听时,我不想说,现在我想说,你不要听,看来注定了。”他叹口气,眼神落寞。
今天的安澜实在是太古怪。
其实从重逢以来,他就挺古怪的,我觉得害怕。我害怕在他的游戏人间背后有段情深义重的故事,又或者发现PLAYBOY是他的面具,骨头深处还有个全然陌生的他。
安澜还是比较适合做花花公子,这样子我才会有安全感,才敢站在他身边。我已经习惯了这么一个朋友,真的不想有天看到一个凛然的安澜。
我们相对无言地坐了会儿,气氛很古怪,但我不想细究哪里古怪了?真的害怕古怪后面的真相不是我需要的。
离开咖啡馆时,安澜送到我门外的木棉花下,他说,随时等我来听他的故事。
果然是春天到了,桃花开了,我的行情也看涨了。安澜与温森都表示在随时等我,可惜呀,一个使君有妇,一个是PLAYBOY。
不过与安澜聊了一会儿天,倒让我心境彻底地平复了。温森请我做情妇的建议带给我的打击也消失了大半。实在地说,大部分打击来自于我搂住温森的那只手,是搂,居然不是推!
我有种背叛了哲林的感觉,尽管他早已离开,而我却还没有在心理上释放自己。我始终觉得自己的名字前面有个前缀,于哲林的叶静飞。
而那只搂住温森的手,在我看来是多么的罪恶,一个意志薄弱、禁不得诱惑的女人。我陷入对自责与愠怒之中,所以临睡前又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顿,发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将温森推开,必要时候要拿出革命英雄□□与敌人做斗争的凛然正气。
刚结束自我批评,洁西丝的电话来了,我想起她跟温森的窃窃私语,觉得身上一下子长出无数的刺,语气也变得苛刻起来:“洁西丝,卖了我,你有什么好处?”
洁西丝似乎一早预料到了,一点也不意外,说:“飞飞,我是为你好,温森与他老婆目前已经分居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分手。”
我嗤笑。“那关我p事。”
洁西丝不悦地说:“我不喜欢你这么笑。”
我反唇相讥:“我也不喜欢你告诉别人我的私事。”
她提高声音说:“他已经走了三年多了,你为什么不明白?你还要等多久?三十年?”她顿了顿,用坚定的口气说:“听着,叶静飞,于哲林他不要你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怒气勃发,也大声地说:“听着,洁西丝,潘中华不要你了,他要结婚了。”
于是我们两个同时挂断电话。
趴在床底假寐的奔奔惊的挺直上身,竖起耳朵。
我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双手紧紧地攥着床单。我并没有哭,只是说不出来的愤怒。
洁西丝怎么可以!
三年以来,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小小的期盼,想象着有天他回来,一脸浅笑地说:“我想看看那个想用牛屎堵住我嘴巴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洁西丝怎么可以戳破我心里美美的肥皂泡!
奔奔跳上床,用毛茸茸的身子蹭着我,用舌头舔舔我的脸。
我抬起头把脑袋埋进它的脖子,它很安静地让我抱着,直到我平静下来。然后我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奔奔趴在我身侧,安静地看着我。
我疲倦地笑了,十分地疲倦,不明白自己为何对洁西丝发那么大的火。她说的都是事实,哲林,他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他永远不要我了。不论我如何伤心,不论我如何逃避事实,哲林他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而且他永远不再属于我了。
我躺了很久,平静地,睁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哲林再也不是我的哲林。
“……我们曾经的欢笑,曾经的拥抱,曾经的亲吻都烟消云散了吗?还记得那次风起,你微笑着握住我的手。你的手是如此的温暖而厚实,现在是否已经握着别人?如果可以,请你静静聆听,每次风起时的呜咽哨音,每一次的幽幽回声○3。那是我,那是我……”
注○3:echo是希腊神话里的仙女,因为恋爱美少年那咯索斯不遂而形消体灭,化为山谷中的回声。英文回声(echo)就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