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鸳鸯珮》尹心扬

38、烟雨摇（9）

　　鸿蒙始开，天地初辟,浊而徐清。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千二百劫后始有雏形，天地自此乃成。然则，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吐纳灵气数口，经年累月吸收世间浊气，遂于天地之间自为一隅，不受管辖。

　　后，姜太公封诸神于西岐，天帝初立，普天同庆。

　　时有陆吾神兽于虚蒙之境出逃，祸人间，乱四时之节气。天帝擒之，本欲杀之。感念其为上古神兽，遂禁于不受管辖之地。

　　自陆吾迁至，令其节四时而调五行，其上乃鸟兽群生，草木繁盛，繁花似锦。

　　其后，天帝有感于人间乱世，始设月族预言天下大势，于乱世之中扶立明君以安天下。随之又设翊月族、护月族以辅之。三族均居于不受管辖之地，非天下大乱不得出。天下既安，乃匿，不得逗留于人间。此三族之人皆手持阴符，能控冥兵。

　　至此不受管辖之地始有名焉，乃曰九都。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诸神应劫，神界虚空。九都再为不受管辖之地，立于天地之间。

　　尘莫染看完这总起卷之后，对那个传说中听闻过的九都王城总算是有了那么一个大概的印象了。不过，她并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对于神神鬼鬼之说，她从来就没有信过，又怎么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呢？

　　不过是作为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闲来看看也不是不行的。想到此，她突然间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青衣男子和他所说过的话。

　　到底有什么事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却不知道的？还有，玉如意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关于玉如意之死，她出狱的时候也只是听芸娘提了一嘴，说玉如意坏事做尽在尘莫染出狱之前就自尽在了竹林的小木屋里。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当晚去小木屋见玉如意的也就是那几个人，恐怕也只有他们几个最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了。

　　而今，凌千雁已经回闽国去了，一时半会儿自然是回不来的。楚幻风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想找他确实有点困难。陶东篱失踪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找他更是不必了。如今她能找到的就只有素心和张毅了。

　　然而事情发生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素心都对自己守口如瓶只字未提。依着她对素心的了解，想再从素心这儿找到突破口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第二天上午，张毅应尘莫染之邀来到了吉祥天语茶楼二楼的雅间。作为一个公务人员在执行公务期间公然跑到烟雨阁那样的地方的确有失稳妥。尽管他们自己清楚这没什么，可是架不住别人的嘴怎么说呀。尘莫染是无所谓，可是张毅帮过她，她怎么能不提他考虑一下？

　　张毅还没到之前，尘莫染就以想要吃甜心斋的点心为借口将素心支了出去。如果不把素心支出去，尘莫染恐怕很难问到她想知道的答案。

　　“今天请张捕头来是有一件事要请张捕头为我解答。”尘莫染丝毫不掩饰此行的目的，开门见山的说道。

　　“请讲。”

　　“我想知道玉如意到底是怎么死的。越详细越好！”尘莫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张毅微微皱眉，仿佛是有些不舒服，反问道：“难道素心没有跟姑娘提起过此事？”

　　尘莫染看着张毅的表情，揣度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竟然令张毅这种破案无数的人都作出这样表情：“哦，只是粗略提及过。只是每次提起她都似乎是承受不了，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依着尘莫染以前的人品，张毅完全没有想到尘莫染会骗他。于是就把当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将给了尘莫染听。当听到玉如意发下诅咒以身祭祀邪巫神的时候，心头虽然有一丝的不安，可仍然觉得太过于荒唐。

　　如果随随便便发个愿下个诅咒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称心如意的话，那谁还拼死拼活的干活？那还不如都在家里烧香烧纸，祭奠这个祈求那个算了。

　　看到尘莫染一连不可置信的表情，张毅有些为难。他是在不知道后边的话到底该不该说。

　　尘莫染看出了张毅似乎还有话要说：“张捕头对我不必有所隐瞒，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毅有些纠结：“这话说不来姑娘可能不信。”张毅皱了皱眉，木然的端起一碗水送到嘴边又放下了，他仿佛是经历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受到了惊吓一般：“也罢！在下就不妨说与姑娘听听。”他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那晚，我们从笼翠山回来之后我又紧接着折返回去了。因为我的确不相信有人可以忍着经脉尽断的痛苦去割开四肢上的动脉，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浑身血液流干，最后痛苦的死去。”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让他也见识过不少罪大恶极的人，可是像这样狠厉又有毅力的人他还真的没碰上。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划开了四肢上所有的经脉，那么玉如意可以说是在他这儿所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可是刚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诡异的一幕……”张毅眼神空洞的看着远方，似乎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当时张毅骑着马刚刚回到笼翠山脚下，无意间抬头瞥见竹林深处火光冲天。其实说是火光是很不恰当的，在张毅看来那冲天的红色与其说是火光倒不如说是流动的鲜血。整座竹林被那条向天流动的血河映照的阴森可怖，仿佛是人间地狱一般。

　　不光张毅吓呆了，连马都一直想要原路返回尽快的逃离这片阴森诡异的竹林。要不是张毅死死地勒住缰绳的话，估计那匹马早就带着他跑的无影无踪了。

　　就这样，那诡异的场景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一刻钟之后，最后一缕红光收尽之时，之前死气沉沉完全听不到半点虫鸣鸟叫的笼翠山，突然之间有了声响。张毅很确定的听见了数不清的草虫在欢快的鸣叫着，有的离他近有的离他远，而且远处也传来了夜莺的叫声，一声一声清楚无比。

　　那种包围着自己的巨大的恐惧消失了之后，张毅骑着马沿着之前的路轻而易举的就找的了玉如意殒身的那间木屋。

　　微风吹过，带来的空气中依旧还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的味道，屋前的湖泊在月光和灯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张毅看到的那一刻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十分确切的记得就在两个时辰之前，那湖边还堆满了被人扭断脖子的死丹顶鹤，那一湖湖水里充满了这些可怜的鸟的鲜血，红的分外刺眼。但是现在湖边干干净净的，一直死鸟都看不见。非但如此，就连这湖水都是碧波荡漾，哪里还有两个时辰之前的样子。

　　张毅跳下马，跑到湖边捧起一捧湖水。他不信被血水染红的湖水竟然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就自己澄清了。

　　可是不有得他不信。因为他通过捧起的那一捧湖水清楚地看见了掌上的迷离脉纹，一条条都看的清楚无比。这湖水，甚至比一般的湖水都还要清澈！

　　张毅虽然震惊，可是还是不行。他发疯般的翻着岸边的石头，希望能从乱石的缝隙间找到一根仙鹤的羽毛，又或者是一滴半滴的血液。但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他从半夜翻到黎明，几乎将湖边的每一块石头都翻了一边仍然一无所获。

　　他不相信，依旧不信，不信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什么错误。

　　他一个箭步冲向小木屋，清晰的看见了那一扇被踹坏的门。他欣喜若狂，果然，这一切都是真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记忆错误！

　　可是当他看清楚小木屋内的情景时，仿佛是遭受五雷轰顶一般，瞬间呆若木鸡，再次怀疑人生。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整间小木屋内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既没有层层叠叠的红绸，也没有密密匝匝的白烛，更没有之前躺在地上四肢血管被划开死相狰狞可怖的玉如意……

　　但凡是他昨天晚上看到的皆以踪影全无。除了空气中时有时无的血腥之气、被他们踹坏的门和供奉在神龛上那尊阴气沉沉张牙舞爪的邪巫神神像能证明张毅脑子里的记忆曾经真实的存在过以外，现场其他的一切都已全然不复存在，就像是昨晚那场血腥诡异的祭祀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尘莫染听完张毅的叙述也是感觉冷汗直冒。尽管她觉得这事不可思议，甚至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却也将信将疑，张毅没有骗她的理由。一直以来张毅都是从中帮她的，如果真的要是想加害于她，哪还用得着编一个这样怪异荒诞的事件呢？

　　不过联想到近来频繁发生的一些事情，却也是信了大半。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琴台上的花儿、那个凭空出现跟她说了一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之后又凭空消失的奇怪的男人、那本不知道哪儿来的记录着荒诞不经的言语的《九都王城志》、还有那个时常出现在她生活中而所有人都否认她的存在的墨玉。

　　想到这里尘莫染感觉有些微微的头疼，刚站起身来打算跟张毅告辞就觉得天昏地暗，一阵眩晕之后便倒了下去。张毅顺势上去接住即将倒地的尘莫染。

　　正在这时，素心手中提着一盒点心从门外近来，看见尘莫染晕倒后就急急地扔到了手中的点心从张毅怀中接过已经晕倒的尘莫染。

　　“她怎么了？”素心急切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间晕倒了，刚才我们还了得好好的。”张毅面红耳赤的回答，却又像是在解释什么。

　　“你们聊了些什么？”素心有些气急败坏。

　　“其实也没什么。尘姑娘就是问了我一些关于玉如意死的那晚的事。”张毅抓抓后脑勺，他是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都告诉她了？”

　　张毅有些不敢看素心的眼睛但还是点了点头：“嗯，都说了。”

　　“没有把天火收祭也说了吧？”

　　素心多想听到他回答说没有。但是事与愿违，张毅在她严厉的目光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素心十分气恼：“你怎么能跟她说呢？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吗？”

　　张毅当然记得素心当时跟他说过，他看到的这诡异的一幕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可是在他看来这个“任何人”似乎并不包含尘莫染，素心怎么肯能会有事情瞒着尘莫染呢？

　　半梦半醒之时，尘莫染再次看到了那个叫墨玉的小女孩。小女孩就站在她面前笑靥如花的与她对视着。而在他们不远处就站着一对男女在激烈的争吵。尘莫染觉得奇怪，走向前去打算听听两个人在吵什么。看着她走过去，那个叫墨玉的小姑娘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了过去。与她并肩站在那对争吵的男女身边。

　　那对争吵的男女也不知倒是因为也不知道是太过于专注的争吵还是根本没有主意到她们，就好像没有看见她们一样，继续争吵。

　　“相信我，即使我们成婚后我仍然会对墨玉好的。你不是喜欢孩子吗？等我嫁近李家之后给你生一堆的孩子让他们跟墨玉作伴好吗？”女人恳求着。尘莫染看着面前这一张跟自己有三分相像的脸有些疑问。她低头看看站在身边的墨玉，墨玉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继续听。

　　面前的男人听见她这样说，大为光火：“你不懂，月族根本……算了，这件事以后休要再提。否则你就再也别想踏进李家大门一步，更不要想见到墨玉。”

　　女人泣不成声：“为什么？明明我跟姐姐长得一样的容貌，为什么你愿意接纳姐姐却不愿意接纳我？姐姐产后大出血，弥留之际曾经当着你的面将你和刚刚出生的墨玉托付给我。整整七年，我陪着你们欢笑陪着你们伤心。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就不肯娶我为妻，让我给你生儿育女呢？”

　　“好，今天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希望你知道实情之后能自此死了这条心。”男人叹口气，有些无奈：“你们姐妹二人本是从九都王城逃离出的月族后人的一支中的后代。九都王城的月族世世代代皆为女身，月族之人一生只生一胎，像你们姐妹这样的一胎所生的并蒂花在月族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而且最要命的是母亲生女儿之时便是殒命之时。当年你姐姐就算不是产后大出血，也活不过第二天。这就是月族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

　　男人说着留下了伤心的泪水。爱妻死后，他煞费苦心的动用了全天下能动用的门路才知道了真相。就算是对面前之人爱的再深又能怎么样？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连翘的死已经让他心如死灰，如果栀子在跟连翘一样殒命在他面前，那将真的生不如死了。

　　“这下你该死心了吧！”男人说完颤颤巍巍的走远了。

　　女人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男人走远。她只是想跟他厮守终身，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隐情。现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颓废的蹲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尘莫染本来也是被那个男人的一席话惊出一身冷汗的，可是当看到那个跟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女人痛哭流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安慰她一下。于是蹲下身子，伸出手打算拍拍她的肩膀跟她说两句话。但是就在尘莫染伸出手刚要碰触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女人竟然化成一片粉末随风飞走了。

　　尘莫染吓的浑身一哆嗦，后退一步。旁边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墨玉紧上前扶了她一把。

　　尘莫染看着墨玉，有些怀疑：若是寻常孩子看见这一幕恐怕早就吓的哭出声来了吧？

　　“你到底是谁？”尘莫染警惕的问道。此刻她觉得面前这个给自己熟悉无比感觉的墨玉诡异的有些可怕。

　　“我是墨玉呀！”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回答道。

　　“那墨玉又是谁？”

　　听见她这么问，小姑娘放开扶着她的手，慢慢的踱步到了很远。她站在那儿像是想了一会儿后，回过头来一改天真烂漫的样子，一脸深不可测的说：“墨玉就是你！”

　　这句话像是一串炸雷，把尘莫染骇的面无血色：“你胡说！”

　　“你不信？那我让你看看。”墨玉说着一挥衣袖，顿时黄沙漫天。

　　再次睁开眼，尘莫染感觉自己好像是固定在了什么地方，浑身动弹不了。

　　突然一张带着面具的脸靠近了她的脸：“小姑娘，不要害怕。很快就好了，不会太疼的。”

　　戴面具的青衣男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道在尘莫染面前晃了晃。尘莫染看到他手中的那把刀的时候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师傅，师傅，我求求您不要行吗？您放了她吧！”

　　戴面具的青衣男子似乎有些癫狂：“你说什么？你师父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竟然让我放弃？啊？你竟然让我放弃！”说着一脚踹开面前磕头如捣蒜的男孩后拿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就走向了尘莫染。

　　随着那把冰凉的刀刃游走于四肢百颌，尘莫染感到胳膊上腿上传来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就像是四肢上的经脉被人用刀子全部划开了一样的切肤之痛传遍全身。

　　渐渐地她全身的力气仿佛是被抽离了一般，知道最后连把头平放的力气也没有了。终于，她把头顺遂的歪向了一边。

　　在于尘莫染正对着的不远处，一面古朴的雕刻着繁复的螭龙纹样的铜镜静静的处理在哪里。在镜子中，尘莫染看到了血液顺着身下台子上纵横交错的纹路蜿蜒流淌着，在台子上面躺着的是一具四肢都被划开的小小的身躯，那具身躯上长了一张她时分熟悉的脸。那竟然是那个叫墨玉的女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