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春晚》靳糊糊

2、解围

　　坐在叶无忧安排的马车上，唐墨意静静抚摸着腰间的白玉云纹坠，布帘被夜风吹起，冷意窜入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马车车厢，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看着自己捏住玉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发白，心中暗笑，方才与那人对峙时的勇气都跑到哪儿去了，这会子才知道后怕么？
　　说要与他合作，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完全的计划，而说要保护唐家，她一介养在深闺的女流之辈又有什么能力呢？重头活过，即便换一种活法，可她也不能确定这样就能有比上一次更好的结局，但起码，她能选一条新的路。
　　一炷香的时间后，载着唐墨意的马车停在了位于道北巷的将军府门口。京中官员的宅邸多位于道北巷，唐府的门楣在这一片高官豪宅当中显得有些简朴，但大门两侧立着的威武雄狮和正上方先帝亲笔所提的匾额还是彰显着唐家赫赫威名。
　　马车刚一停稳，前方的布帘就被人掀开，墨意顺着撑住帘子的手望去，就看到了她的新婚夫君，公冶相弘。大雍开国以来，公冶家出了四位皇后，两位贵妃，凭着女儿们的显贵，母家一族也直升青云，高祖时封了定邦侯，世袭至今。如今的太后正是这一任定邦侯的亲妹妹，公冶相弘的亲姑母，而他们的这一桩婚事，就是太后所赐。
　　公冶相弘生的一副好皮相，没与她成婚之前被京中许多闺中小姐芳心暗许。但这事在公冶一族中并不稀奇，要不然何来那么多美艳承宠的后妃呢。
　　“夫人，请下车吧。”
　　见墨意坐在车里出神，公冶相弘轻声催促了一下。
　　墨意点点头，微微侧身下了车，就直接穿过大门进了内院，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披风，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身着男装深夜从外面回来。
　　马车只是寻常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公冶相弘只当是墨意在外面雇的，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往车夫方向掷去。
　　手执缰绳的中年车夫冲公冶相弘一抱拳，道声“公子客气了”，便驾着马车转头出了道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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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二小姐贤良淑德，明艳可人，文采更是京中贵女之最，而定邦候府的公子，那是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与二小姐当成一对璧人！如今太后赐婚，成就这段佳话，京中不知多少姑娘要暗地里眼红，又不知多少好儿郎要捶胸顿足啊！”
　　宣旨太监读完了圣旨，坐在唐家的前厅碎碎念叨着这段婚姻是何其地美好，躲在屏风后的墨意听着却只觉得头疼，不论是爹爹还是府卫们，都是一身的男儿英气，这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和腔调，让她这个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隔着屏风，她看不清父亲的神色，眼见着他跪下接旨又缓缓起身，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可身旁的姐姐却是不加掩饰地愁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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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儿？想什么这么出神？”
　　唐箴箴柔婉的声音传来，拉回墨意飘远的思绪，她关上面前的窗户，回头望着长姐浅笑盈盈。
　　“可是侯府的人惹你不痛快了？”
　　墨意接过唐箴箴端来的热参汤，轻轻嘬一口，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爹和姐姐这般疼我，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唐箴箴替她拢了拢镶毛边的衣领，笑道：“如今又多个夫君来疼你，你就更幸福了！哎呀，真是羡煞众人呢！”
　　“姐姐……已经三年了，你可有想过……”
　　“不曾想过。”不等墨意把话说完，唐箴箴已经直接打断了她，还是那副温婉的声线，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
　　“遇见仲哥之前，我不知什么是儿女情爱，而婚前我又惴惴不安，生怕那人不是我的良人。可老天待我不薄，让我嫁给正确的人，哪怕…”尽管唐箴箴的眉宇间有些哀愁，嘴角犹带着满足的笑意，“哪怕这样的生活只过了两年，但我依然感谢上苍，让我嫁给他为妻。”
　　“因此我不曾想过要改嫁。”唐箴箴拉过墨意的一只手握住，慢慢道：“我不曾立过什么誓言，要为他终生不嫁，只是遇不到比他更好的人，若是有，我便会嫁，可如今看来，还是他，我这颗心是他，这个人是他，都是他。”
　　墨意点点头，不再多说。姐姐十六岁时嫁给兵部侍郎何仲，那个与她们姐妹一同长大的何家哥哥，笑起来的时候暖暖的，和姐姐一样，话不多，常安静地看书，那时她小，在一旁玩闹，姐姐就陪着他，一会儿给他续茶，一会儿陪她嬉戏。仲哥哥一点会给姐姐幸福，她自小就这样认定，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天不遂人愿，姐姐和仲哥哥的美满只持续了两年，突如其来的急病就带走了仲哥哥。当时爹爹从宫里请来了太医，可太医也只能无奈叹息，仲哥哥的心脏自小就不好。那夜就那么走了，一如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姐姐推门进去送瓜果的时候，他只如睡着了一般。
　　她还记得那时她十分担心姐姐，知道姐姐要回将军府住了，早早地就和点翠等在大门口。看到姐姐从马车上下来，整整齐齐的素色衣裙，乌云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用一支素净的银钗固定在脑后，她面容有些憔悴，神色却十分安然，已然接受夫君离去的事实。府里众人见大小姐不哭不闹，都安下心来，可只有墨意知道，这是唐箴箴最悲伤的样子。她见过姐姐一个人坐在屋内看书，久久地捧着书，却不曾翻动一页，不发一言，不出一点声响，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她的面上无泪，只怕是都随着仲哥哥的离去，尽数干涸了。
　　墨意喝完了参汤，望着坐在软椅上绣花的唐箴箴，想起她上一世含恨自尽的惨烈，心中突突直跳。她是那么爱何仲，被逼着改嫁，只能以死相抗，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姐姐再受同样的苦。

　　今夜之后，她归宁的日子也就结束了，又要回到定邦侯府了，墨意轻轻叹了口气。不同于在将军府的自由随意，在侯府，她是少夫人，有夫君，有公婆，有那些陌生又各怀鬼胎的姑姑丫鬟们，要想出门一趟还真是不容易。可不出门……她暂时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可以和叶无忧碰头。
　　不过办法很快就来了。
　　定邦侯府，芳菲园。
　　眼前的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五，模样平平，有些黝黑的脸颊上还布着点点雀斑，头发上缠着的红色缎带此刻正被门外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左右摇摆。
　　墨意把头伸到门外，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关上房门，又示意点翠把烤火的盆子往小丫头的一侧挪了挪，希望她被冻得有些青紫的唇色快快恢复。
　　前脚刚进侯府大门，唐箴箴就差人送来了一个小丫头，说是点翠的妹妹，在将军府里见不得自家姐姐，害了病了，这才送过来，也算给墨意多添个丫头，多个人伺候。可墨意知道，点翠是孤儿，自小在将军府长大，从没有过什么姐妹。偏偏送这丫头过来的人就是唐箴箴身边的贴身大丫头华香，这其中定是有些什么隐情是姐姐没来得及说的，因此墨意虽然奇怪，还是收了这丫头。公冶相弘对此倒没什么说辞，只淡淡道了声知道了，就把剩下的录名册加饭碗的事交给管家了。倒是公冶夫人那边颇有些不满，说是将军府的小姐当真是大排场，下人也要用自家的，偌大一个侯府恁多的丫鬟婆子，害怕伺候不了她云云。这都是点翠从在公冶夫人那院儿洒扫的青林嘴里听来的，墨意听完，也不在意，随她说去。
　　“点翠说她不曾有过什么妹妹。”墨意盯着眼前这丫头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些破绽，可这孩子面无表情，半垂直眼，不傲踞，也不胆怯，但绝对称不上礼貌。
　　“我也不曾有过姐姐。”
　　“那你为什么要顶着我妹妹的身份进来？”这丫头一脸啥都不怕的样子让点翠有些不悦。
　　“为什么大小姐会突然派人把你送来？”墨意继续问。
　　“是主人派我来看着你的。”
　　“你主人是谁？华香为什么会听命于他？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面对墨意的一连串提问，小丫头仍旧是头也不抬，面无表情道：“主人让我来充当已婚女子和墙外情郎的传话筒。”
　　“……！”墨意只觉胸口一阵闷，不知作何回答，噎了半天终于道：
　　“你是朔澜王府的人……”
　　“那华香姐姐怎么会乖乖送你过来，还帮你们撒谎？你们是不是威胁了她什么？你们是不是欺负她了？”点翠一听立马急了。
　　那小丫头白了点翠一眼，语速飞快：“你想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少夫人和朔澜王暗通款曲，尽管再嚷嚷大一点。”这一吓，点翠立马乖乖捂住了嘴巴。
　　她抬头，看到墨意探究的目光，于是继续道：“那个什么华香，这会儿应该好好地在将军府伺候你们大小姐。方才那个是我们的人易容的，自然没有拿你们府的人怎么样。”顿了顿，她复又补充道：
　　“我有名字，我叫舞柳。”
　　墨意看着她小小年纪却不苟言笑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有些抽抽，再想起她方才转述叶无忧的话，心头十分不爽，什么叫“墙外情郎”？叶无忧不是好东西，果然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解决了和叶无忧传话的问题，另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又出现了。
　　做了人家的少夫人，这夜里和夫君……总要行周公之礼吧？
　　可墨意不愿意，十分不愿意。但她总不能告诉公冶相弘，“夫君，我不和你行房是因为你对我唐家居心叵测所以我不能和你钻被窝。”于是到了夜里，府里的姑姑们告诉她今晚公子会过来，并且伺候她沐浴的时候，墨意的眉头皱起就没平过。
　　听着水滴溅落的声音一下下响起，墨意趴在木桶边缘任由下人把混着花油的温水轻轻浇到她背上。吱呀一声，不大不小，应当是门开了。脚步声慢慢近了，应当是公冶相弘的官靴踩在了绵软的红地毯上。墨意闭着眼睛不愿睁开，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该怎么阻止接下来的事，说她葵水至了？不行，这个招数她记得归宁那几日用过了。说她风寒？可是她前几天还生龙活虎地女扮男装逛夜市，不太像……就在她还在思考之时，用作隔离空间的水红锦帘已经被人掀开，公冶相弘一身暗红官服还没换下，就钻了进来。
　　伺候烧水的丫鬟刚唤了一声“公子”，就被他挥手示意退下，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夹带着风雪冷意，走到墨意趴着的桶边时，凉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墨意仍旧闭着眼装睡，就听得头顶上方传来公冶相弘的声音：
　　“夫人，醒一醒。”
　　“……”
　　“我归来时间院里红梅点点，瑞雪成片，这样好的夜色，怎好一睡不理呢？”
　　“……”
　　“夫人？夫……你这丫头怎么还没出去？我方才不是让你退下了吗？”

作者有话说

　　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