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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未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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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姐呀,高烧了一天一夜,您可算是醒了!”
这是唐墨意睁开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来自她的贴身侍女点翠。点翠激动地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急切的喊声让刚刚醒来的唐墨意有些头疼,她微微皱眉,视线移到床位,看着幔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坠饰,心下猛地一惊,那东西……怎的又冒出来了?!
这么一激,神志倒是清醒了不少,整个人紧接着就坐了起来,扯过那白玉坠子仔细一端详,是那人的东西没错!可这不是早就被摔碎了吗?唐墨意的面色尚有些憔悴,神情却清明得古怪,一旁的点翠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地探上她的额头,喃喃道:
“这一场病的……可别把小姐烧坏了!”
唐墨意抬手挡开点翠,扯过她的袖子问道:“公子呢?”
“公子尚不知小姐什么时候会转醒过来,出门去给小姐买花灯了,说是要买回来挂在房门口,让小姐在病中也能沾沾节日的喜庆!”
点翠促狭地笑道,“敢情这一惊一乍的是因为公子不在身边啊?刚从病中醒来就忙着找公子,小姐和公子的感情真真是好啊!”
唐墨意不理会点翠的打趣,心下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她不敢,不敢确信这般神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抬眼看向点翠,正色道:
“你莫要再笑,老实答我,如今是何年月?”
点翠被唐墨意一连串的奇怪反应和问话搞得有些懵,却还是听话答道:
“回小姐的话,如今是隆德二十七年,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上元节,归宁!
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唐墨意不得不抬手按在胸前,似乎这样才能控制住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不要被人听见了那如擂鼓般的激烈跳动。
那死在一杯鸩酒之下的唐墨意,重生了!
她死之时是隆德三十年的初秋,天下大乱,她家破人亡,可如今正是隆德二十七年,二十七年的上元,她才刚刚嫁人,归宁在家!
是天意……是老天垂怜!
不想吓到侍奉在旁的点翠,唐墨意僵着身子,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她几乎要忍不住仰天大笑,恣意狂吼,恨不得砸了桌上的杯盏撕了身侧的锦缎,要听着那些玉碎帛裂的声音,刺激她的耳膜,才能让她的情绪得以抒发,才能让她真真切切地享受这重生的快意。
她唐墨意前世遵皇命嫁了,所嫁非人,寻个别的怀抱,寻错了,害得戎马半生,铮铮铁骨的父亲被论罪处斩,害得温柔贤惠,善良单纯的姐姐被远嫁他国,害得自己……成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成了人人唾弃的出墙红杏!天可怜见,竟让她重活一回!这一次她不要再重蹈覆辙,不要亲人再无端受累,她谁也不要再信,既然她已知晓那么多即将发生的事,这一次,便由她来护着唐家罢!
“墨意,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脸上,柔柔的声线传来,唐墨意揪着锦被的手一下子松开,下一瞬便翻转过来紧紧扣住那手,整个人扑进那人香软的怀里。
唐箴箴爱怜地环住怀中的妹妹,抬起那只没被她攥住的手,一下下抚摸着唐墨意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佯嗔道:
“都是侯府少夫人了,怎的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一难受就伸手要人抱,叫侯府的人看见,告到侯爷夫人那里去,岂不是要说爹爹没教好女儿?”
唐墨意自她怀中抬起头,眼眸清亮,竟似含着泪花:“我是难受,可我见到姐姐就不难受了。侯府的人算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们来评价我的爹爹”
这不管不顾的话让唐箴箴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她的嘴,快速又小声地道:
“我的祖宗!你这一病醒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侯府来的丫鬟可就在门外候着!仔细被有心人听去了!”
她上一次活得窝囊傻气,自然是说不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可如今不同。不过这些她没法跟人解释,便干脆不再言语,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失而复得的姐姐抱得更紧一些。
夜色阑珊,灯市如昼。
唐墨意一副男装打扮,走在人流交织的春迎巷里。从前的唐墨意喜静,这样的场面更是不爱参加,可如今耳畔喧嚣的人声和目之所及攒动交错的人影让她觉得惬意,不远处花楼里传出的丝竹管弦和萦绕鼻尖的食物香气让她觉得暖,她此刻才第一次细细去品味这些市井的嘈杂,萌生出浓浓的贪恋,原来这是活着的感觉。
脚步不停,很快,纤细的浅灰色身影就出现在了春迎巷尽头的碧云坊门口。
循着记忆,她直接忽视了门口小二的招徕,提起步子就往二楼雅间走去。经过三个厢房,在走廊尽头向右行,门口放着青瓷大花瓶做装饰的那一间,便是她今晚要去的地方。错不了,连墙边窗户旁挂的灯笼都还是当初那一盏,上面绘着果老骑驴的图样。
碧云坊是雍京有名的大酒楼,店内常有身份不俗的贵客光临,因此建筑的内饰和材料都是极好的,饶是唐墨意带着怒气用力推开了那扇门,却没有应景地响起吱呀声。
房内的人仿佛知道会有人闯入一般,早早地就在茶案后坐定,一袭墨色劲装平整妥帖,发间的红珊瑚冠也端端正正。唐墨意视线往下,就对上那人的眼睛,沉黑的眼眸如深潭,正定定地锁住她的。
唐墨意唇角染上一丝讥笑,她别过眼,打量着这屋子,铜炉焚香,珠帘锦帐,倒都是整整齐齐,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脂粉香却撒不了谎,这一副安静的样子全是做出来的,歌舞伎被请出去了,但软香仍在。
她当初真是被所谓的爱意冲昏了头脑,跑到碧云坊来夜会情郎,竟连嗅觉都失灵了。所幸她重来一次,此情此景再现,才会尤其清醒。
“无忧。”
“墨儿,你来了。”
她淡淡叫着那人的名字,不带一点柔情蜜意,那人仿佛全然不察,依旧冲她如春日和风。
眼看着对方要站起身来迎她,她赶紧先一步关上门,紧接着上前到对面坐下,一案之隔。
“我本以为赏灯观花也足以消磨时间,却不曾想,等你的光景竟这般难熬。”伴着柔情的话语,温热的手也包裹住了她细软的柔荑。
“叶无忧。”唐墨意不理会他的甜言蜜语,不留情面地抽回手,直直迎上他的视线,笃定道:
“你想要这天下。”
叶无忧不语,收起了面上的柔情暖煦,饶有兴味地看着桌对面的她。
唐墨意继续道:“要争这天下,若能得唐家平南大军襄助,再配合你朔澜王军自北而来,恰好能成南北合围之势。
“墨儿……”他开口唤她的名字,不知要说什么,却被她径直打断:
“可唐大将军手中的兵符何等重要,是先皇亲授,可号令十万雄师。那样的东西若非唐大将军许可,怎会轻易获得?于是你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想从我这个唐家二小姐身上找机会,全然不顾我已嫁做人妇,极尽勾引之能事……”
“墨儿。”这次换叶无忧打断她了。被她一进门就说了这么一通,他竟没有丝毫气恼,点漆眼眸望着她,竟隐隐带着火花。而她说得有些止不住地发抖,没注意到他如玉俊颜上一瞬而逝的动容。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便不再瞒你,”唐墨意收回视线,看到的叶无忧还是带着那副沉静的神情,他镇定地开口,语气平淡,一点没有被她识破之后的慌乱:“这一切我都可以承认,那你呢?前几日接了我邀你来此相会的信,你夫家知道了?你如今把我要做的事一一道破,又是何用意?就不怕我恼羞成怒在这里将你灭口?”
看见他好整以暇的样子,唐墨意心下有些气恼,虽然素知这人是个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儿,可如今再见一次他这副模样,还是略有不爽。
“叶无忧,”深吸一口气,她再度开口,唤一次他的名字,声音有些涩然,还带着难掩的颤抖,可语气里全是不容忽视的坚定,她一字一顿,道:
“我来此,是要告诉你,我愿助你。”
暖香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会儿,随即就响起了他的笑声。
“果真是将门虎女,二小姐快人快语,无忧佩服!只是无忧还是好奇,无忧的计谋是如何被二小姐识破的?而二小姐甘愿为无忧获得唐家军,又希望得到什么呢?”
因为我上辈子就是这样着了你的道,看不清你的图谋。唐墨意在心内如是答道,却不可能说出来,张张嘴,冷声道:“你不必问我如何知道,你只需答应我,我助你得兵符,你保我唐家平安。”
前方传来叶无忧清浅的笑声,好看的薄唇微微抿着,一双凤目盯住唐墨意:
“我为何一定要听你的?”
“因为你欠我的。”
唐家一世威名,父亲的性命,她的一颗心……叶无忧,这都是你欠我的。
话音刚落,唐墨意只觉得指尖一凉,低头看去,见到他不知何时斟满了一杯酒,那温度就来自被塞进她手里的白瓷酒杯。
“得二小姐一诺,无忧深感欢欣,无忧敬你一杯,此后便是同路人。”
唐墨意冷笑,把酒杯往案上一搁,道:“不必,墨意饮不得酒,就是一口也要醉,为免在王爷面前失态,此番只能拂了王爷的意了。君子一诺何必非要许在一杯酒上,我自记住我说的话,也请王爷记住王爷的话。”
那杯中的酒还有些涟漪未平,映着房间里的莹莹烛火,点点水光映入她的眼。叶无忧笑笑,仰头饮尽杯中酒,又举起她的杯子,也是一饮而尽,再看向她,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
“该有的仪式还是有好些,这酒是我自北疆带来的陈酿,二小姐不喝,我却是舍不得浪费的。”
瞥见她腰间的一抹莹白,叶无忧神色稍和,道:“今日你把我送你的坠子挂上了。”
唐墨意点点头:“没这东西为证,朔澜王府的那些暗卫又怎么会让我一路无阻地来到你面前?”
叶无忧垂首倒酒,全不介意她生硬的语气和冷漠的神色,只默默又饮一杯,烛火明灭,他的眸光又太深沉,她望不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