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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命悬一线 ...

  •   心台元年初,柒颜到底是在春分这一天,抱着心台踏上了去城外远山寺的辇车。

      到达远山寺之后,柒颜第一要事便是去求签。她跪在蒲团之上,小心翼翼地甩着签筒,虔诚地等待属于自己的那枚签落地。未几,竹签终是落了地。她用指尖拈起,只见细长的竹签上用漆墨写着两行楷体:长信团扇秋意凉①,终是弃捐意魍魉。柒颜心里微微一颤,这即便不用解意,也可知此乃是下下之签。没想到自己这么虔诚竟求来这种签语,她心神惊慌不定地将竹签又塞回了签筒之中。

      随行而来的徽恩并不求签,双手合十,跪在一旁,心里默默地祷告:“佛祖在上,信女零徽恩,但求此行心愿可成。”抬眼间,那殿中央的佛像笑意和蔼却又深远,阳光下,周身金漆分外熠熠,仰首望去,自有一番祥宁和煦之景,仿佛可以粉饰出世间万物太平的景象。

      天地之广袤,宇宙之无垠,唯有佛意在这种种之上。

      用过斋饭之后,两人一齐出了寺庙,刚要登上车舆,柒颜多了一个心思,吩咐护驾的千牛卫,另改回宫的路线。徽恩向身边的侍女一使眼色,那侍女即刻明白了主子的心意,找了个机会脱身,通风报信去了。

      柒颜不查有失,哄着怀中因路途长远而颇感不耐的心台,问身旁的徽恩:“此行淑婕妤为何不求签?”

      徽恩举起长袖轻掩唇边的笑意:“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泄露的未必就是天机。”

      柒颜品了一品这话的滋味,似乎话里有话,略感不解地又问:“那么,此话该当如何去解?”

      面对柒颜的问话,徽恩并不直面回答,反问道:“蓉妃娘娘先前虔诚如斯,求得的签语又是如何?”

      柒颜垂下头去,看着怀中渐渐睡沉的心台,沉默不语。

      “恐怕是支下下签吧?”从柒颜求得那支签的伊始,徽恩便看出了她眉目间千重山万重水的压抑与忧虑。她稍稍一顿,继续笑语道:“不过,无碍。这天机稍纵即逝,岂是能掌握在我们凡人手中?纵使如娘娘这般后宫大权在握,亦有不能为之事。”

      “怎样才算是不能为?”果然这话里有话。

      “这不能为嘛……全在君王。娘娘手中掌揽的大权也好,日渐陡升的威望也罢,一切皆是君王给予的。君王现在宠爱娘娘您,自然是什么都会给您。如若有那么一日……呵,当然,只是说如果,大王他错爱旁人,娘娘您可怎么办呢?”徽恩轻挑眉梢,远山黛的娇媚尽显,这如画似的眉目里却深藏着一丝讥讽。

      长信团扇秋意凉,终是弃捐意魍魉。柒颜心里反复又默了几遍签语,这天机是否真的是这样的结果呢?

      “淑婕妤,听你一席话,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既然你不屑于此,又何必跪在佛祖面前祈求些什么呢?无论是天机还是大王的心思又怎么能够是我们这些女子所能左右的了的呢?若能左右,何劳你我今日前来远山寺?求的不过是个心安,如果求不来,难道就不活了吗?错,求不来,便要争,争得一分是一分。这便是天命当前,尽人事而无愧于心。”面对徽恩的讥讽,柒颜知道自己不但要装作不在乎,却步于徽恩面前,反而话锋向前一步,直戳徽恩的心窝痛处。的确,说到底,君王想要宠信谁,那是君王心底的事,谁又能揣测地出呢?就算揣测地出,又怎能左右地了呢?柒颜生平从不任由命运所摆布,命运不济就要自我去抗争——与天抗,与人争!

      对于柒颜的言论,徽恩嘴上虽不再说什么,但心里也略感赞同。她就因为不服命运的安排,才会逆天而为,中兴南朝。

      又过了一阵子,眼见得远山寺越行越远,徽恩忽然低下头去对柒颜怀中的心台夸赞道:“瞧瞧心台,好可爱的模样呢。给姨娘抱一下。”说着,好似分外怜爱心台,伸手便要去抱熟睡在母亲臂弯里的心台。一双素手,指甲前端修得样子尖尖。只因新涂了凤仙花汁,红得仿若能够顺着指尖滴出血来。

      “别动,她睡着了。”柒颜微微蹙眉,略感不悦地一拂,躲开了徽恩伸向心台的手。

      徽恩一双手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中,正要讪讪收回去。就在这个关口,马车一个颠簸,前头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细细听来,竟是兵器相接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柒颜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心台。

      一只带血的手猛然掀开素锦车帘,五指血印立时赫然印在了帘子上。帘子下摆一串的璎珞圆珠随着这只手的大力掀开,顿时杂乱无章地响作一气。只见,千牛卫的侍卫提着一把沾有鲜血,冒着腾腾热气的刀,匆匆道:“娘娘,快走,有匪徒!”

      一时间,柒颜和徽恩一起慌起神来,在几名千牛卫侍卫的扶持下,快速下了马车。方才下了马车,两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都是些短兵相斗,真真拼的是近身肉搏。阳光下,明晃晃的白刃飞卷而起,砍劈入骨肉里的,血与肉飞溅地到处都是。耳边不绝人临死前凄厉的嘶喊声与躯体跌落尘埃里的闷钝声,此起彼伏。

      一名蒙面人看见抱有心台的柒颜,冲到她的面前,横刀直剁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搀扶柒颜的千牛卫快步上前,拦刀迎上。因为都是拼死相战,倾力而出,利刃碰撞在一起,铿锵有声,火花四溅。

      “娘娘,您快走!”千牛卫回首喊道。他这一分神,蒙面人顺着力道,将锋利的刀递近,直接取下了千牛卫的项上人头。千牛卫的人头砸落地上,扬起尘埃无数,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充血的眼睛仍然瞪得滚圆,直直地看向柒颜。

      柒颜望着那双到死都不肯阖上的眼睛,兀自想起多少年前,一个人孤伶伶地躲在暗阁之中,在无尽无垠的黑暗之中,一遍一遍地乞求着曙光的到来。她心底那份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濒临崩溃的绝望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恐惧交织在一处,是直抵骨髓深处的冰冷。不再多加犹豫,她撕下裙裾下摆将心台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胸前,踢掉碍事的锦鞋,用脚尖踢起卧在身边地上的刀,将刀横拦于头上,架住飞劈的利刃。生死面前,她也顾不上那藏匿武功许久的心思了,刀锋一错,快速欺身上前,干净利落地将面前尚未缓过神来的蒙面人给生剁成两半,又在刹那间转身。喷薄而出的淋漓鲜血从蒙面人的伤处尽皆洒出,却一滴也未沾在柒颜的裙衫上。

      在一旁静默不作任何声息的徽恩,眼神骤然阴沉下去,尽管之前也曾试探过,但竟想不到柒颜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这样的功夫少说也要苦练个十载。没想到自己平日里到底还是小觑了柒颜。

      此时,柒颜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原来就在她避开迎面而来的鲜血的那一刻,竟发现蒙面人穿的黑色外襟竟也是用结带系住的。正和她在灭门惨案发生之后从娘亲尸体上无意中发现的皂色结带如出一辙。也就是说今日之劫匪应当就是当日屠府的那一伙人。这明显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打劫,而是预谋已久的计划。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就等着她自己送上门来。可是,明明临时换过的回宫路线,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说,自己的身边有内应?那么,这个内应的人又是谁?

      正想着,又有几个蒙面人直逼过来,柒颜想也不想,跃身而起,刀锋一兜,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几个蒙面人几乎同时倒下。眼见得蒙面人越聚越多,柒颜暗忖,不知还有多少蒙面人在四周埋伏着,即便自己能够将他们一一杀完,也不一定会保住心台不受伤。当务之急还是保有心台安全最为重要,暂先逃离这里,报仇之事日后再作打算。于是,杀出一条血路,抢得一匹马来,踩镫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狂奔而去。

      一蒙面人杀至徽恩面前,拉下面上的黑布,单膝跪地询问道:“小姐,您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朝将军西雪原。

      徽恩目光一凛,咬牙说道:“分两路,一半人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一个不剩。另一半人上马去追。务必记住,死也要毁尸灭迹,让玖阙天伤心都无所寄托。”说罢,弯腰拾起地上沾血的刀刃,衡量好力道,划向胸口。鲜血随着锋刃划过,从伤口处流出,缓缓渗满了衣裙。

      “小姐!”蒙面人不知为何,惶恐至极。小姐怎能受伤呢?她和王子两人皆是南朝最后的希望呵,不能有任何地闪失,否则自己就成了南朝史上的罪人了。

      “去,杀了柒颜。”徽恩一掷手中的刀,身子已无力站稳,摇了摇,缓缓倒下。

      “小姐!”蒙面人迟迟不肯离去。

      “宫里自会有人来寻我。”徽恩阖上眼的最后一刻,她念念不忘地仍是杀了柒颜,“去,快去,杀了她。”

      是的,柒颜是横亘在她这一生必须完成使命道路上最大的障碍,她如不除,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王和母后,怎么对得起忠心耿耿的花椒,怎么对得起南朝城灭被屠的无辜百姓,又怎么对得起喝下断子散的自己?

      徽恩慢慢闭上了双眼,心里仍不忘想着:柒颜,我必须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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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秋凉团扇,又做秋扇见捐。典出汉班婕妤所做的《团扇诗》,又称《怨歌行》: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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