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初漏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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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玖阙天惦记着徽恩在宴会上替他挽回了颜面一事，直接留宿到了徽恩的畅苑。这是自柒颜产下心台专宠驾前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后宫众人，有人同情，有人得意，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暗自看戏。
说到底，柒颜的心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她脱下外衫，寻了一套月白蜀锦贴身小衣，替换身上的亵衣。
“你莫要去。”不知何时敞开的宫窗后，有人隐在月的阴暗处，压低嗓音说道。
“谁？”此时柒颜的亵衣正欲脱未脱，听见人声，慌忙拾起丢在床上的外衫，掩住大片旖旎乍现的春光。
“皓体呈露，弱骨丰肌。”那人轻一飘身便悄无声息地跃入了内室，并随手掩合了窗户，“真是应了司马相如写的那篇《美人赋》。”
人到近前，恢复本来声色，却原来清亮亮地是只有女子才有的声音。
室内，并蒂莲灯盏上大红的蜡烛烧得正旺，猛地爆出一节灯花，‘噼啪’一响，跳跃的火花照透了来人的面容。
那模样，柒颜看过一次，从此牢牢记在心中：尖翘翘的下颌，娇小可人的模样，唇边米粒大小的黑痣。可不正是曾经想要取她性命，后来为了她取走郭夕影性命的苏溦嘛！
“本宫当是谁，却原来是你。”柒颜斜睨着一身青色宫装打扮的苏溦，心里颇感无奈，现在究竟是什么世道？会些武功的，闲来无事，都来王宫大内溜达溜达。之前的邪离，之后的苏溦，无一不是来去如履平地，真当那些千牛卫是只会吃饭的草包饭桶吗？
“你还是莫要去远山寺了。危险。”说得凶险，一掀菱唇，竟带着些媚生生的情态挂上了笑意。
“你知道？”柒颜淡淡地叹了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蜀锦贴身小衣迅速替换了手中遮挡春光的亵衣，速度之快，让擅于使针的苏溦也略略晃花了一双妙眼。
“其实，你的武功底子不错。入宫这些日子，难得你没有荒废。”苏溦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必要时，是否能够自保？”
“就本宫这三脚猫的架势，求得不过是拖延时间，以待救兵。何谈什么自保？若是能够自保，倒也爽脆得很，不必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过活。”柒颜边系胸前小衣的带子，边自嘲道。若是自己的武功真的高过苏溦，当初也不会命悬一线，差点死在她的手上了。
苏溦知道柒颜不过是在打诨，并不以为意，这时还是说正事要紧：“远山寺这一趟，你还是莫要去罢。”
“本宫不是不知道淑婕妤一直撺掇这事，让人觉得蹊跷得很。可是，有时当真是骑虎难下。就像你们江湖中人，常常是身在江湖之中，一切不由己。”柒颜眼神平和地看向苏溦，仿佛此时她们所讨论的并不是她自己的生死问题。
“我不是说她。柒颜，你可知道当初是谁雇我来杀你？”本来做杀手这一行是有职业操守的，有些东西纵然失去性命都不能随便说出口。比如取人钱财，替人消灾，保守秘密等等。但是既然当年苏溦没收他人钱财，也没有替人消灾，也就无所谓保守不保守秘密了。
“谁？”柒颜一惊，到底是谁要杀自己？是不是当年戕害自己一家满门的幕后主使？如果查到到底是谁在追杀自己，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找了灭门真正的元凶？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虽然穿着极为廉价的粗布麻衣，刻意将自己打扮成市井中的寻常贩夫走卒，可惜有些人与生俱来的气质与后天积累起来的修养是无论怎样都隐藏不了的。”说到这里，苏溦笑得灿烂起来，颇有些自得。她人长得本来就模样精致，此时一笑，妙目流转，妩媚得让人不忍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她像是在展示什么奇珍异宝一般，自鸣得意地说：“我觉察出他是名练家子，而且下盘十分稳健。这种人要么内力雄厚无比，要么就是马上高手。一时好奇，我便偷偷跟踪他。轻功如我这般，尽管他武功很不错，也难以察觉。我发现他三拐两拐，围着罹天转了大半圈，才绕一处僻静的场所。出来迎接他的，是一名断了左臂的人。”
听到这里，柒颜冷哼了一声：“我早知道他与这事有关。” 柳义栾果然是内奸。
“我本想跟到里面的，但是我发觉那名断臂人的武功也不弱。我的轻功再厉害，纵然瞒得过一名高手，也不敢担保可以同时瞒得住第二个。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得不偿失。所以，我候在门外。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门开了，断臂人将中年男子送出门口。我依稀听见他们说了一句什么南朝定会怎样怎样的话。想来此事很有可能牵扯了南朝。”苏溦笑容明净，如雨后初露的虹霞，绚烂异常。谁能想到她此时此刻所讲的，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牵扯了柒颜不共戴天家仇的秘密。
“你是说……你是说……”柒颜定定地看向苏溦，眼睛一瞬不瞬，“你是说，也许你是受雇于南朝？”她的背脊上传来一阵凉凉的麻意，双手竟不自觉地紧紧攥住，力道过于狠厉，长长的指甲刺透了手心的肌肤，血珠一点点渗出来。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苏溦仍旧在笑，眼里却渐渐地只剩无波的平静。
“那么说他果然是南朝的人。”
……
多年前，柳义栾奉命调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属下在下人的尸体手里发现了一枚玉饰。”
她问柳义栾：“柳长老，这玉扣有何特别之处？”
柳义栾答道：“禀告少主，这种玉扣小巧灵便，适宜北方男子骑马射猎时，穿着的紧身衫褂上佩戴。而南人多着大扣或是结带，以求风雅飘摇之美。”
……
当时，柒颜无意中从娘亲尸体旁发现结带开始，便一直在怀疑这件事牵扯了南朝。尤其是后来柳义栾以一枚玉扣混淆自己的视听，更为让人怀疑。现在，得到证实，终于可以肯定是那场血腥的灭门惨案就是南朝遗孤一手指使。
“你究竟为何入宫？可以让南朝那些余党对你动手，看来你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窗外隐住团月的薄云慢慢移开，素净的光华从镂花窗扇之间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将苏溦秀美的影拉长，投映在青砖地上。行走江湖多年的苏溦深知，那些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死得往往越快。但是既然自己已经趟上了这趟浑水，就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行。至少，倘若有一天要是死的话，也要死得明白。
“事到如今，本宫也不瞒你。”苏溦既然能够将她发现的秘密告诉自己，说明苏溦已是自己的人了。这就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如若事发，谁都逃脱不了。所以，根本不必怀疑她。柒颜靠着床榻坐下，手里从腰间执来一块光晕潋潋的五色琉璃佩，凉薄地一笑：“本宫是柒族的族长。在本宫五岁的时候，父母一夕之间全成了白骨。这件事，你肯定知道。”闭上双眼，那日爹娘临终前的惨呼还依稀回荡在耳边。
“的确。”一族之长被灭门，当然确实轰动了一时。尽管那时苏溦尚小，但是依然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发生过。
“本宫那时就怀疑整件事情牵扯了南朝。父亲大人在世的时候，曾与玖国修订盟约，联手攻打那时的零国。定然……定然是他零国残余之人怀恨在心所为。”说到这里，柒颜有点说不下去了，起身走到梳妆台旁，拿起装在桌上瓷碟中晒干的枯莲瓣，向摆在那里的熏笼里添加了一些。很快，莲香四溢整室。
“既然你猜疑是南朝所为，为何又要入玖国后宫？”苏溦有些不解柒颜的行为。
“原因有三。第一，那个断臂之人就在本宫身边做长老。他一直误导本宫，妄图嫁祸玖国，挑起事端。而本宫又不想揭穿他，轻易打草惊蛇。不如就顺着他误导的路暂且走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第二，那时你一直在追杀本宫。尽管后来和解了，但是保不齐想要杀本宫的人会派出其他的人来取本宫的性命。不如就此入宫，还能保全性命，为父母报仇雪恨。其三，南朝的人在暗，本宫在明。他们能够来杀本宫的父母，想来他们报仇心切，不会不入玖国后宫刺杀大王。想要找到他们，唯一的办法，只能入宫。”柒颜细细分析，逐渐趋于燃尽的红烛明灭不定，映得她的脸时明时暗，将整个人投映地琢磨不定。仿若她此时的心情，说不出个中的百般滋味。
“那你入宫只是为了寻找幕后元凶吗？”苏溦不解地问道。像她这种为情敢爱敢恨，痴缠纠结的人当然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仅仅会只因为仇恨而放弃一生的情爱。
柒颜一时略微怔然，垂下眼睫，似有似无的感伤瞬时凝结在了眉端：“爱，怎会不爱？只是再爱又能怎样？”是呵，再爱又能怎样呢？身为大王的玖阙天根本不知道这个爱着他的女子肯为他奉献出族长的信物。他不稀罕也不会稀罕一枚小小的琉璃佩，就如他不知道她肩膀上所背负的秘密一样，他们之间始终有一道罅隙。纵然再爱，只要有秘密存在的一天，谁也无法跨越这道看似细小，实则宏大的沟壑，直达对方的心灵。
“不管怎样，你这趟远山寺还是不要去了。南朝虽只剩余党，但势力依然庞大。况且，你现在是一宫之首，身份如此招眼，他们想不找你都难。如今之际，你还是呆在宫中，才可得以自保。”
“不过大王金口已开，又有满朝文武作证，还是为了心台，本宫怎么可能推辞得掉？大不了本宫小心一点就是了。”柒颜觉得有些烦闷，走至窗边，使力推开窗扉，冷冷清清的夜空中，星星稀疏，独独一轮团月，高昂着银盘似的面，笑盈盈地看向她们，引人无端遐思。这样的夜，本是与夫君一同赏月的好日子。而她的夫君，却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此时此刻，他恐怕正与徽恩缱绻依偎在畅苑的鸾床之上。后宫佳丽无数，各取一瓢，哪一瓢才是用真心相对的？
“算了，我送佛便送到西。这次你去远山寺，我便陪同你一起前往。”就当是上辈子欠下柒颜的吧。本来此次前来找柒颜只是想要提醒她远行会有危险，到头来到了最后莫名其妙地打算舍命相陪到底。
“你肯帮本宫？”这一句话的语气又是惊又是喜。柒颜万万没能料到苏溦这等武林高手竟肯帮她，一时间惊喜交加。
苏溦只能这样解释：“帮过一次，便有了交情。江湖儿女，一向最重情谊。”然而，她的内心最清楚不过，她是因为同情、怜悯，又或是更多的钦佩，才愿意破例相助柒颜。
是的，钦佩。
柒颜从五岁起，内心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父母被害的冤屈，下属的背叛，对身边内奸的隐忍，还要时不时地提防着刺客。入宫以来，还要与三千佳丽斗智斗勇。这些她都可以忍受，然而最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永远都要对自己所爱的人隐藏身世的秘密。就算是耳鬓厮磨之时，她也不能将自己全身心交付给她的爱人。
苏溦在想，她是怎么一路熬过来的？
其中的酸楚，又有谁人知？
这份坚韧，怎能不让人所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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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初漏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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