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峰回路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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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大王今日依旧宠幸柒颜，修长的指还是拾起放置梳妆台上杂糅香料的螺子黛，醮沾白瓷小碟内的清水，小心捏住一端，用另一端细细扫过微弯的蛾眉。先是晕润出饱满的眉头，而后顿截出浑圆的眉峰，最后减轻力道淡淡扫过眉尾。娴熟的动作一气呵成，俨然是远山黛的画法。对镜画眉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躲在雅苑暗自品尝胜利果实的徽恩。
邪离不知何时钻进宫里来，他从隐遁在屋子里的阴影处不急不徐地走了出来：“姐姐，你又在画远山黛了？”
“你怎么又来了？你以为次次都会有人替你挡着吗？”徽恩从容放下眉笔，扭过头来，语气已是微微地不悦，“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听说羽涵烟搬出康宁阁了？”关于柒颜的一切事情，邪离都会不着痕迹地转换话题，巧妙地绕过。
“当初我就对你说过，我会有办法的。”徽恩笑意盈盈，如春景正当时的蔷薇，欺芳斗艳。唯有一双眼死水两潭一般，看不出半分波澜。她的心未必会因为她的取胜而好受到哪里去。孩子，她梦寐以求的向往，到头来却为了利益而不得不扼杀了无辜的生命。
看穿了徽恩心里的结，邪离问道：“你记得你曾对花椒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提及花椒，徽恩的心宛似被人用手粗暴地一把攥住，狠狠地揪握住，疼得紧缩成了一团。
“你当初发下重誓，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偿还国仇家恨这笔帐。花椒一心帮你完成心愿，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此时此刻，你究竟还在心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父王母后是怎样薨的了吗？那时，可曾有人怜悯过我们半分？”有些话杵在邪离的心底，一直没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有细碎的烛光溶凝在徽恩的眼睫上，一时撕开了她记忆封存好的门。
那日，她在通道里拼命地奔跑着，只有四周空空荡荡的青石壁将她喘息的声音无休止地扩大、扩大……
她，零惠音指天为誓，有生之年，只要得偿所愿，加倍地奉还国仇家恨，无论卑颜屈膝，无论卧薪尝胆，她都会忍受，再所不惜！
……
从此以后，更名换姓，四处飘零，再苦再累支撑她没有倒下的力量，不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可以血债血偿吗？
时至今日，自己又是在为什么而心软？
“你知道？”徽恩缓缓地启开唇瓣，一张一阖，如娇嫩的花瓣旋转漂浮在冰光旖雪之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原来也会这般地关心自己。自从她入宫以后，他们姐弟两个之间似乎架起万千的沟壑阡陌，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徽恩转换一个角度去想，邪离不说不代表他的心里没有。或者，男人就是这样，心里可以容纳下天地山川，如同茶壶一样，往里面可以倒水、灌水，若想从茶壶嘴里出来，只能慢慢地流。就像对于他来说，心底永远无法放下柒颜。在柒颜受过宠幸以后，邪离便不再说起她，但是徽恩心里有数，他把她看得很重很重。
“知道，当然知道。刚来京城的时候，和你分离太久，感情生疏。花椒就把关于你的事情一点不漏地统统告诉了我。她让我记得你和我都是零国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只有互相扶持，才会共渡难关。”邪离望向徽恩，竟在不知不觉间隐隐地出了神。那两条远山黛的眉画到徽恩的靥上，有了几分母后生前最风光时的神韵。
他们的母后漠小兰是三世九卿家世显赫的名门闺秀。不管是行为做派，抑或是气质容貌都是万里挑一的典范，这才被眼高于顶的父王于江南众多美女中一眼选中，成为唯一入住主中宫的后。这样的女子，生来便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好像王后的宝座原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天生应该得尽天下荣宠。谁能料到，天妒红颜，薨时，竟落入无比凄惨的境地，一想起便叫人寒透了心。
“这可就难办了，你生性目空一切，与你合作，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徽恩转头去看菱花镜中的自己，这般的好相貌到底有何用？不过是为了用尽手段颠倒迷惑他人而准备，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也觉得有点难，似你这般清高冷傲的性子，谁会好端端没事搭理你？”邪离立刻反唇相讥道。
说罢，斜眼去瞅着镜中徽恩的眼，两人相视而笑。
报仇雪恨也好，复国安邦也罢，至少他们要团结一致，才有可能一起御敌以外。
不过，相对他们来说，羽涵烟的日子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她被春飞雪下旨赶到了伽蓝佛堂以后，终日只能对着伽蓝神以泪洗面。
“伽蓝神啊，请您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让我失去了我的骨肉？为何前一刻我还沉浸在幸福之中，后一刻由天堂直奔地狱？”羽涵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一次次匍匐在地，将头埋入尘埃中，反复去问伽蓝神。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自己得意忘形，太过恃宠而骄了吗？
不，不是！
那几天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胸口湿闷难耐，想要出去散散心。结果，无缘无故就被一条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蛇，缠绕上了脚踝。本能的惊恐让她忘记自己是个怀有身孕的人，拼命地蹦跳，一个不小心，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疼，刻骨铭心的疼迅速延伸到四肢百骸。湿热的液体流了一地，下意识伸手去摸，放在眼前，看到的只是红色的一片。
可，这是王宫，哪里会平白无故地出现蛇呢？
只有一个解释——她被人设计了。
“伽蓝神啊，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蛇蝎心肠啊？那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孩子，也是大王的孩子啊！她们若是真的爱大王，怎么舍得让大王如此悲伤难过？”羽涵烟不停地问，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求得答案。一次次贴伏冰冷的地，泪水浸湿地面，终是得不到答案。
伽蓝神揽虬，一派威严地俯视她。本就是泥塑金漆的身子，怎么会开口回答她不断涌出的问题呢？
“伽蓝神啊，我才十几岁而已，难道我大好的青春至此便要全部葬送在这里？难道我后半辈子便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大王也太过薄情寡义了，为什么不问问情由，便让我沦落至此？”
羽涵烟点燃一根又一根的香，恭恭敬敬地供奉给伽蓝神。也许，她太过虔诚了，以至于有时在她错神的时候，似乎能够看到伽蓝神的眼睛在一片寂静中间或一轮。
季节就这样，在发问与叩拜间更迭了大半轮，由夏到秋，由秋至冬，转眼又是一年。
几乎所有的人都要遗忘了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羽婕妤的时候，柒颜出人意料地来到了伽蓝佛堂。
第一眼，她差点没有认出面前这个跪在蒲团上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女子。松散的发堆砌在脑后，不着脂粉而过于苍白的素颜，红肿微泛黑紫的眼，哪里还是那个曾经与她嬉笑耍闹的明媚少女？
过往霎时崩碎在了面前……
第一次相遇，是在罹天府府衙门口……
“请问，选秀是在这里报名吗？”柒颜询问排在队伍最后的一名骨骼清瘦的女孩子。
“是。”女孩子的回答略略有些冷硬。她，便是最初的羽涵烟，面对选秀有些拘谨，不太能沉得住气。
再次相遇，是在飞龙走虎的大门外，她与柒颜分到了一组，一同通过了复试。
后来……羽涵烟、她还有徽恩在这宫中相互照顾，互相关心。亲得真的就如同是血亲姐妹了一样。
那日，得知羽涵烟怀有了孩子以后，她一半羡慕，一半替她开心。
羽涵烟也是坦率的女子，将手叠放在徽恩的手上，对她们由衷地说道：“有你们在我的身边，真好。”
这不过才仅仅一年的时间，那样娇艳的女子已憔悴至此。
她可会想到，是口口声声称为姐妹的人亲手把她推落深渊，让她万劫不复的吗？
王宫中的‘姐妹’两字果然不是谁都能够当得起的。
太过单纯，错信他人，只能花期开到荼靡。
“羽婕妤……”柒颜低低地唤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就凝涩在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听到这个称呼，有一刻羽涵烟恍惚了许久，其实不过只是刹那。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唤她了。在她来到这里以后，势力的宫人都是能够不踏足这里，尽量不踏足这里。木然地转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柒颜，生出一丝讥讽：“你来看我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你……还好吧？”柒颜思量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刚说完便后悔莫及，无异于刺伤了羽涵烟的自尊。
柒颜想的没有错。羽涵烟马上被冷笑了起来：“你都看到了，何必又来羞辱我？”
“你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看见羽涵烟这样，柒颜的心里也颇为难受。毕竟她是柒颜认识的第一个秀女，又一同入宫过关受封，如果不是称姐道妹的徽恩设计陷害，她绝对不会成为如今这般模样。想罢，柒颜暗自下定决心，要帮羽涵烟东山再起。
“我能怎样？”羽涵烟深深剜了柒颜一眼，仿佛淬毒的剑透心贯穿而过。
她回头仰目看向供奉在佛案上的伽蓝神，再次匍匐在地磕头，对柒颜说：“太后娘娘让我在这里好好排解抑郁。我能怎样？”
她这样说，柒颜不但不恼，反而喜上眉梢：她还在恨，她还在怨，那她肯定不会甘心就此青灯伴佛一生。
“那么，我帮你，如何？”柒颜一直看着羽涵烟，从腰间解下初入宫时的檀香扇，手里执着折扇，一任石榴红的流苏自指间绽开许多耀目的花。
羽涵烟的动作一下子定格在了叩下的那一瞬，如同在斟酌着什么，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让我如何信你？”
“很多年前，我曾经问过一个人相同的问题。他为了让我相信他，不惜斩臂以证忠心。结果也正是这个人在我的背后算计我。所以，从此我再也不信他人做出的承诺。同样地，我可以对你做出承诺，可你又会真的完全信我吗？”柒颜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指弹扇，流苏随之巍巍地颤在衣袂间，“如果我说，我帮你之后，同样需要你的相互扶持呢？这样算不算是一种交易？”
“互相利用？”羽涵烟慢慢直起身子，冷诮地说道。她有太多的恨，太多的怨，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明不白，全部聚集到一处，让她的性格变得刁钻孤僻。
“说得难听一些，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彩织流云的宫鞋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踱到了羽涵烟的面前。姐妹之间当然需要相互扶持，同进共退。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此语一出，羽涵烟眼中蓄含的泪水再也无法自控，汹涌而出，“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柒颜阖上扇子，双臂轻轻地搂住羽涵烟的肩：“我要等事态平息一些才能来看你，否则会惹人非议的。”
然后，又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至少，她来了。只有她来了。
小小的佛堂寂寂无声，泪絮絮不止，耳畔听到的只剩一句——我，这不是来了吗？只此一句话，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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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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