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疑云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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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朝文王永宁八年春末，玖阙天坐在翔龙宫蟠龙金椅上，俯视躬身站在御阶下的臣子们，流露出与年龄极为不相衬的沉稳，缓缓地说：“有事奏来。”
“大王！”郭览仁率先向侧迈出一步，跪倒在地，禀奏道，“臣听闻泱泱我朝，堂堂王宫大内，千牛卫大将军一职竟然空缺多时。请大王顾虑王室安危，及时选任贤能之人担当重任。”
郭览仁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了一圈，渐渐地消散无踪。
沉默，仅仅只是沉默。
箍在头上的冕旒垂下十二道明珠，似晨起时的雾霭将玖阙天与外界隔离开来。外人看不清那沉甸甸的冕旒下，玖阙天变幻莫测的神情，自然无法琢磨他的心思。
关于驭臣之术，玖阙天早已是谙熟于胸。
有时，沉默只是种威慑。
就算是如同郭览仁这般重权在握的朝臣，也在这种威慑里妥协，有些按耐不住气了，唤道：“大王……”
玖阙天明澈中带有锐利的目光穿过珠串与珠串之间的缝隙，似是在看郭览仁，又似是在看朝中的每一位大臣：“众位爱卿认为谁人担当此职合适？”
一位大臣出列，跪奏道：“臣认为去年刚被耀拔的从三品云麾将军莫顾冬应当此任。”
“莫爱卿的父亲莫老将军有功于社稷国家。他本人又为保赈灾物资，剿杀流寇，功勋卓著。岂能只封他为一个小小的正三品官职？”既然旁食公主迦陵提出邀莫顾冬代表大玖回访旁食，就不能随便封个官职应付了事，有失大玖朝的颜面。
“不如就由小将让超多担当此职吧。”郭览仁赶忙把话头接过去，生怕没有自己表态的余地。
听着这个名字耳熟，玖阙天略一沉吟，忽然想起：“让超多？他父亲可是当初南征时的水军都督让多？”
看到玖阙天对让超多还颇有些印象，不用过多地费唇舌介绍，郭览仁心里不由得暗自窃喜，忙不迭地补充道：“正是。他乃是我朝忠臣之后，千牛卫将军的不二人选。”
殿外靡金鎏彩的光斜射过来，为玖阙天周身笼上一层晕，尤其面前的那一排闪着莹柔光芒的珠串似一层薄薄的水雾，潋滟而下。他躲在那层水雾之后，扬眉一笑，抬眼处，分明像是冰锥一般，含着刺骨的锋利。
“寡人要好好想想。”玖阙天的声音不怒却自有一番威严，二十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已是君临天下的做派。
大王的转变让郭览仁有些不适，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得脊背上一层寒意刮过，未及细想，玖阙天退朝了。
朝臣恭送大王先行，而后众人也退出了大殿，只剩下郭览仁一人仍旧跪在大殿上。一道霹雳闪过脑海，那珠串后大王的眼神肯定锋利如刀，直接刺向他的心窝。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岔头，以前也不是没有推荐过人，如果推荐的人选合适的话，大王常常都会一口应承下来。唯独这次，大王不仅不应，好像还动了怒气。
难道说……难道说大王察觉出了他的谋逆之心？
郭览仁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迅速洇濡了重重衣衫。
“大人？”有打扫翔龙大殿的宫人规规矩矩地轻轻唤他，“散朝了，奴婢们要洒水打扫大殿，您看……”
郭览仁木然地起身，一步一步向殿外挪去，心思都放在了思忖这件事上，没看准门槛，失足跌倒在尘埃之中。身后的宫人努力地憋住笑意，终还是有细细的嘻嘻声没能忍住，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就好像造反的事情，一步走差，代价便是受人以笑柄。
回到府中，郭览仁茶饭不思，把自己锁入书房里，冥思苦想，希翼找出解决的方法。紫音见自己的丈夫迟迟没有吃饭，担心他的身体，亲自下厨熬了一碗郭览仁平日里最爱吃的冰糖梨子羹，端到了书房。
虽然是在自己的家，但是出于为妻之道，紫音不敢贸然地闯入书房，只是站在门口，轻轻地叩动门扉。
郭览仁正在心烦意乱地苦恼中，猛地听到有人在敲门，十分不耐地喝道：“谁？！”
紫音手一抖，没有端稳手里的托盘，漆木的托盘连同整盏梨粥全部倾覆在地，上好的描青细陶丝毫没有犹豫，粉身碎骨在一片糯白的粥汤里。
稀里哗啦的碎裂声音搅得郭览仁火冒三丈，拉开房门，刚想披头盖脸地痛骂来人一顿，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紫音：“夫人，你怎么了？”
不知所措的紫音急红了一双眼睛：“妾身看到老爷没有吃饭，本来亲自给老爷熬了些冰糖梨子羹送过来，谁曾想……”说到这里，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一滩狼藉，终是没有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咳！”郭览仁重重地叹一声，望着自己贤惠柔弱的妻子，心里闷闷地堵着。如果他失败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还要牵连自己的妻子女儿以及家人，这些成为让他要踯躅原地，阻碍前进的原因。这一步是不是真的该迈，究竟该如何去迈，都是他要仔细思度的问题。
“夫人，没关系，不就是一碗粥吗？大不了再熬一碗就是了。”此时，郭览仁不仅要顶住心里重似千斤的压力，还要和颜悦色地安慰自己的妻子。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又要委屈老爷您多等一会儿了。”紫音边哭边蹲下身子，拾起碎裂的细陶片，往托盘里放去。
“哪里的话啊，就凭夫人的手艺无论让为夫等上多久，都值得。”郭览仁拉起紫音，不让她继续收拾残片，“这些留着让下人收拾就好，别割伤了你的手。”
妻子紫音娇娇弱弱地，仿佛是盆栽的牡丹，美则美矣，但是经不住风雨。她天生就是被人悉心照顾的女子，有些话不能对她说，只能埋藏在心底，让自己单方面的压力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老爷……”紫音眼里的泪止也止不住，结婚这么多年，自己的丈夫一直对自己呵护有加，充满了宠爱。能够遇到这样一位郎君，女人一生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只能以自己的贴心与温存来报答丈夫的爱：“妾身这就去做。”
体贴男人的女人理应得到更多的爱。至少，郭览仁不舍得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受苦受累。万一大王有了疑心，收回自己手里的权力，到时候再想成功，便难如登天了。说不定找个什么罪名就把自己全家给族灭了。不如……不如就此动手，虽然谋局目前还未能布置完整，但时已不待人，是该出手了。不管怎样，抢占先机，才有可能获得明堂斗争的主动权。目视紫音离去的背影，郭览仁迟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痛下决心，提前谋反，放手一搏。
郭览仁决定出击的同时，玖阙天正在春华殿里和太后春飞雪商议此事。
脱下沉重的朝服，换上一身九龙腾空纹样的杏黄轻便衣装，玖阙天屏退四周的宫人，这才跟春飞雪说道：“母后，孩儿总觉得这个郭览仁有些问题。”
“哦？”春飞雪看见玖阙天神情古怪地挥退宫人，便明白玖阙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商议，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件事，“你何以见得？”有些问题的意思莫过于是在怀疑一个臣子的忠诚度，如果这个臣子没有了忠诚度可言，那要来也是无用。
“今日朝堂之上，他又向儿臣推荐官员。”玖阙天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生怕春飞雪不理解，近一步地解释，“他这次推荐让超多担任千牛卫将军。”
“让超多的父亲曾是水军都督，南征时战死沙场。”春飞雪马上接口道，“似乎这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啊。”确有不妥，但是春飞雪暂时缄口，她想听听自己的儿子怎么来说这个问题。
“的确。可是让超多的父母皆是南人，之所以他的父亲会在沙场上拼死效命，是因为父王扣押了他的妻子。”玖阙天一语道出了多年来不为人知的秘密。
“您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春飞雪吃惊地望向玖阙天，这件事情说来并不光彩，只有当年参与其中的寥寥几个人知道。现如今这些人死的死，还乡的还乡，又怎么会把这件事传到玖阙天的耳朵里？
玖阙天没有正面回答春飞雪提出的问题，自己只是一味地说下去：“父王那时也知道单凭北军的骑兵在陆地作战是无法完全根除南军的。只有水陆两路一起出战才能将南军给完全扼杀掉。水军没有比南人更了解如何来操练，于是父王扣留了当时出使我朝的让多，并偷偷派人劫掠了他的妻儿，强逼他为自己操持水军。什么战死沙场？一边是自己的妻儿，一边是自己共处多年的下属同僚，两难顾全，索性自杀了事。”
玖阙天说的前半段，春飞雪早已明了于胸，后半段也是通过玖阙天的口，她时至今日才知道的。
春飞雪大感意外地问道：“为什么哀家都不知道的事情，您会知道？”
“因为儿臣想要好好继承王位，首先必须了解父王给儿臣留下的摊子是怎么回事。所以，孩儿暗中派人调查了父王所做过的种种事情。”幸亏他早有准备，否则就被人蒙蔽过去了。
面对自己的儿子，春飞雪不得不感慨他已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哭啼在自己的面前的稚儿。自玖千羽逝去以后，转眼已是八年。八年的历练，让玖阙天迅速成长，直到如今，心思已缜密到超过了春飞雪的程度。这样的成长进度对于春飞雪来说，心里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都有。她开心是因为她的儿子终于可以在朝堂之上独当一面了，但她也有或多或少的失落。原来就算没有她，她的儿子也可以做得如此出色。
大致一想，春飞雪便盘算明白了，可又有什么混沌起来：“也就是说郭览仁推荐让超多是别有所图？可你又是如何知道郭览仁知悉让超多的身份？”
“他推荐的人里面一般都是以南人居多。最初儿臣认为，只要推荐人有可取之处，可为我所用就行。可是没有想到，孩儿应承了他一次又一次，他几乎把朝中各处都安插入了这些南人，孩儿怎么能不生疑？况且他是南朝的降臣，又对千牛卫一职如此上心，孩儿几乎敢断定他叵测的居心。”玖阙天把自己心里的疑窦抽丝剥茧，铺展在春飞雪的面前。
“那您是否考虑过，也许冤枉了好人呢？”玖阙天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提出的理由与观点，春飞雪也能为之认同。只是一切都是停留在怀疑的表面，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人。母后，你是否想过，如果万一他谋反了，而我们还没有防范，下场会是怎样的？”这个问题玖阙天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孰轻孰重，他必须要做以辨别才行。
“千牛卫一职的确不能长期空置，在发生危及王室性命的事情之时，必须有人要冲锋陷阵，以保护大玖的后宫为己任。大王，您也该想个周全的办法看看。”春飞雪什么都不用教，玖阙天自然就会明白。作为大王所需要的是有经验人的提点，而不是手把手的教导。
既然朝中没有合适的人才，那就只能放眼全国。
玖阙天脱口而出：“选贤任用，开武场科举。”
不限身份，只要有才能，破格任用。
自古以来没有的创举，打破了士族与平民间的平衡，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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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疑云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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