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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三十三个梦 ...

  •   她最喜欢的时刻,是那些与他相拥而卧的时刻。

      深夜,清晨,午后。
      什么都不做,仅是用双臂环着他,再被他的双臂环着。
      仅仅是这样,便感觉到幸福。

      实际上,早已意识到自己仍是爱着他的。
      只是因为负罪感而不想去承认。
      但躲在他的臂弯之中的时候,像是躲进了小小的庇护所。
      心中的秘密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因此能短暂地允许自己去沉浸在这份爱意之中。

      就像是漂浮在平静的海面。
      而他的呼吸,是沉稳的浪涌。

      不去看他的眼睛,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倾听那有力的心跳声。
      那是生命的象征。
      而这声音能清晰地被捕捉在她的耳中,同时也是她生命的佐证。

      偶尔会想起往事。

      那些回忆,就像是用身心孕育而出的珍珠。在经过痛苦的磨砺后,变成了与她全然无关,闪烁着幽光的外物。

      偶尔会忽然想要呼唤他的名字。

      【瑟坦特。】

      然后随着他低沉的回应,感受到依靠着的胸膛微微震动。

      “嗯?”

      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也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
      不,实际上是有想说的话的。
      只是从未说出口。

      ——……我爱你。

      她在心底悄悄地说。
      然后贴近他的身体。

      而他垂眸看着她,仿佛能听见她内心的低语。

      “嗯,我也爱你。”
      他回应。

      …………
      ……

      在他离去的那个夜晚,她落入了一个沸腾着的梦。

      起初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诡异的声音在耳畔回旋——
      像是在笑,又像是阵阵抽噎的。

      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并非人类能发出的声音,而是乌鸦的鸣叫声。

      触觉逐渐开始运作,周身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
      拂过面颊的疾风中掺着鲜血的甜腥。身体像是风筝一样被拉扯着,在空中飘摇。

      模糊的景象在眼前闪现,在鸟儿的身体中,透过鸟儿的眼睛,看见了她的英雄。

      蓝发的青年与红发的驾车手并肩立于疾速行驶着的战车之上。
      战车驶向的尽头,是一片深红的雾,散发出不详的死亡气息。
      但好像只有她看见了那浓雾,嗅到了血腥味,两位战士毫无觉察,仍心无旁骛朝着终点行进。车轮滚滚,碾过融雪后潮湿的土壤。

      必须阻止他们。这样想着,匆忙扑闪着翅膀接近战车,警告他们前方等待着的厄运。

      ——停下。
      ——快停下。

      然而被困在鸟儿的身体中,脑海中的想法无法化作人类的言语,只能发出暗哑的嘶鸣。

      在他的身边盘旋,想要拉住他。
      但以鸟儿漆黑的羽翼,挽不住男人的手臂。
      急切之下,不慎用尖利的鸟喙划伤了他的皮肤。

      男人抚过渗血的伤口,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又是你啊?】
      【别来妨碍我。】

      不知将它认成是谁,他不耐烦地说着,手中的枪一挑,将吵闹不休的漆黑乌鸦击落——

      羽翼受到重创,伴随着剧痛,它无力地落入泥泞之中。

      战车在视野中远去,车轮碾过石子,激起点点火星。义无反顾地驶向终结,仿佛流星。

      想要以鸟儿渺小的身躯阻拦流行的坠落,只会在瞬间被那热度熔化。
      即便深知这样的结局,却还是不愿放弃。

      【求求你,停下吧。】

      绝望在心间沸腾。
      断裂的翅膀无法撑起身体,只能在泥污中向前匍匐。

      忍耐着剧痛,发出细弱的哀鸣。

      【……不是要我等你回来的吗?】

      视野逐渐暗了下去。

      在完全陷入黑暗前看见的最后一幕,是他的身影被那片红雾吞没的景象。

      …………
      ……

      深夜时分,独自从噩梦中惊醒。

      从被冷汗浸透的床铺间起身,恰巧听见了叩门声。

      侍女含着泪,转达了信使刚刚带回的消息。

      “……请您节哀,夫人。”
      “主人战死了。”

      由于刚刚转醒,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理解了其中的意义。
      但却无法体会到实感。

      如同漂浮在深夜的海面,身体虚浮在寂静而冰冷的海水之中。

      耳畔回响起阵阵平缓的浪涌。
      像是他的呼吸声。

      无法确信他已经离去。
      依然觉得他还在某处呼吸着。

      …………
      ……

      死讯是康纳托人带回缪斯印尼的。

      他是库丘林的表兄,从小和他还有诺伊修一同长大。
      艾默尔对他的印象不像诺伊修那样深刻,但也把他当做能够信任的人。

      除了库丘林已战死的消息外,信使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康纳的保证——

      【我和库丘林曾约定过,如果我们之中有谁先死去了,剩下的那个人就要为他复仇。】
      【按照誓约,我会在夜幕降临前手刃仇人,并将您的丈夫带回您的身边,夫人。】
      【请您多保重。】

      听着信使的转述,艾默尔感到有些困惑。

      为什么不能先将尸首送回来呢。

      直到傍晚时分,康纳如约回到穆斯印尼,她才明白这之中的缘由。

      点点灯光照亮了昏暗的会客厅。

      在那大厅的正中,停放着康纳带回的两具遗骸,其中的一具被浅蓝的斗篷掩盖着。

      城中的人都聚集在尸体旁,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仿佛一场幽灵的集会。

      还未等确认那层遮掩之下的遗容,所有人都已接纳了英雄逝去的事实。
      只有艾默尔,依旧漂浮在现实之外。

      自从收到他死去的消息,她就一直处于朦胧的状态。
      此刻,就算认出了那令她无比熟悉的浅蓝斗篷,也认出了那只熟悉的男性的手,却还是无法相信陈横在面前的这具尸体是她的丈夫。

      这是一场梦。
      一定是一场梦。

      看着衣物上斑驳的血迹,她在心中低语,随即猛然间意识到——

      这本就是一场梦。
      名为“百夜”的日本女性在做的一个梦。

      已经很久没有认识到这个事实了,她早已将梦境当成了现实。

      围绕着他展开的这个梦境,在他逝去后,会迎来怎样的转变呢?
      不禁感到好奇。
      被掩盖在那层斗篷之后的,不仅是他死亡的事实,还有不可知的未来。

      在确认他的死亡后,心中会升起怎样的感受呢?
      然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那是一个迷人的深渊,引诱着她缓缓向前,去一探究竟。

      她探出手,揭开了那层斗篷……

      在与它直面的瞬间,坠入了那深渊。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被黑暗吞噬。

      视觉还在运作着,却无法理解自己看见了什么。

      那是比想象中还要惨烈的死状。头颅和右臂被斩断,与躯干分离。

      (……难怪康纳没有将尸体先送回来。)

      此前的疑惑顿时解开了。
      康纳见到的是被敌人夺走了头颅的残缺遗体,不忍心让城中的人见到这幅惨状,所以才没有将它先送回城中,而是在追回缺失的部分后,再一并带回。

      可即便遗骸已经恢复了完整,却还是引发人们巨大的悲痛。

      哀恸的哭声如潮水般涌起在偌大的会客厅中。
      位于中央的艾尔默清楚地听见了,却无法理解他们哭泣的缘由。

      她抬起头,望向四周的人们。

      城中的侍从们,还有从周边地区前来避难的领主家眷,都为此动容。
      就连见惯了死亡的战士康纳,都不禁用那双粗大的手拭去眼角的泪滴。

      可是……为什么呢?
      为何哭泣呢?
      因为失去庇护,对接下来的战争而感到不安和恐慌吗?

      又或者,是因为惋惜吗?

      ……那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自愿走向这样的结局的。

      ……
      对,这是他的选择。

      被他选中的她,作为最接近他、最理解他的人,应该尊重他的选择才对。
      而不是为此感到愤恨。

      前一秒还漂浮在不真实之中,下一秒,激烈的情感猛地涌入身体之中。
      那重压使得她无法站立,周围的哭泣声更是令她感到愤懑。

      他们是在为“英雄库丘林”哭泣。
      而不是她的“瑟坦特”。

      瑟坦特,那才是真正陪伴了他一生的名字。
      正如她也用各种身份,陪伴他走完了一生。

      …………
      ……

      葬礼定于第二天举行。

      没有继续悲伤下去的时间,城中的人们,无论是仆从还是借居于此的客人们,都为准备事项付出着心力。

      而艾默尔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亲手清洗、缝合丈夫的遗体。

      会客厅嘈杂,为避免打扰到英雄的长眠,将遗体移到了别间的石床上。

      此时,艾默尔正站在他的身旁。

      “交给我一个人就好了,你们去忙别的吧。”
      她对一旁陪伴着的女眷说。

      同位女性的她们隐约察觉到女主人的异常,彼此交换眼神,想要劝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黑发的女性抬眼看向迟疑着的她们。
      接着,缓缓绽开一个疲惫的笑容。

      “……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再好好看看他。”
      “这是最后的夜晚了,请让我和他独处吧。”

      女人们被话语中的眷恋打动,遵从了她的意愿。

      “夫人如有需要,请随时传唤我们。”
      留下温暖的叮嘱后,合上了木门。

      狭小的空间中只剩下艾默尔一人的呼吸。
      目送女伴们离去时的微笑,从她的嘴角淡去。

      垂下眼,注视陷入沉睡之中的男性的躯壳。
      回想起目送他离去时那个雪白的清晨。

      “……那个时候,你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别担心,夫人。】

      他当时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她的身边。
      却还是对她笑着,轻轻挥手,毫无留恋般地离开了。

      “……”

      用轻颤着的手指拂过遗骸干枯的嘴唇。
      被它亲吻时感觉到的热度已不复存在,只剩一片冰凉。

      再开口时,喉咙像是被紧紧地掐住了,无法顺畅地呼吸。

      “……为什么要骗我呢?”
      “难道是觉得……我会因此获得幸福吗?”

      声音变得嘶哑。
      刻骨的恨意与迟来的悲恸纠缠在了一起。

      事到如今,仍无法原谅他两度杀死了康拉的事,恨到想要亲手杀了他。
      倘若他死去,自己就能获得解脱了——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很清楚她的心境。
      所以那时才会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可事到如今才终于明白,他们都错了。
      他的死亡并不会给她带来解脱。

      她希望他活下去。
      只有他活着,她才有机会去恨他。

      ……或是去原谅他。

      “……你知道我恨你,也明白我绝不会轻易原谅你,于是就放弃了吗?”
      “……”
      “……为什么不能再试试呢?”

      虽然他们都是固执的人,但如果能继续相伴下去,在漫长的时光之中,说不定会诞生难以预料的奇迹,让两人之间的纠葛迎来释然吧。

      现在却连那样的机会都失去了。

      ……
      ……不。
      不对。

      说不定还有希望。

      说不定经过缝合之后,恢复如初的他就会睁开眼睛了。

      濒临崩溃边缘时,任何一丝希望都会成为救命的稻草。
      同时,这也是身为妻子的自己,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用手背胡乱地抹去泪水,她着手开始擦净血污。
      在这个过程中,切实感受到了战斗时的惨状。

      小到指关节的破皮,撕裂的虎口和小臂处的割伤,大到断裂的肋骨,还有被斩断的血肉模糊的肩部和颈部……

      想象着造成这些痕迹的一幕幕景象,她品味着同样的剧痛。

      接着,将手臂和头颅与躯干缝在一起。

      在昏黄的灯光下穿针,引线。她单薄的影投在后方的墙上,被拉长得变了形状,仿佛揭露了那平静外表之下早已失控的内心。

      自少女时期起便作为六种美德之一受到人们赞许的针线手艺,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终于处理好所有的伤口时,已是接近凌晨。因长时间的缝合,针深深地陷入指腹之中,引起阵阵疼痛。

      缝线干净而缜密,是相当完美的手艺。
      可沉睡着的人依旧没有醒来。

      心再次坠了下去。

      但在彻底被绝望吞没的瞬间,眼前再次闪现一线希望,堪堪维系住了濒临崩溃的神智。

      他对她提起过,他的生父卢赫神曾两度在生死之际现身,施以援手。一次是在他前往影之国的途中,另一次是在数年前的夺牛战争中。

      或许这一次也会发生同样的神迹。

      怀揣着强烈的信念,她跪在石床边凝视着丈夫的遗骸,静静等待着日出。

      直到灯油燃尽,四周霎时间陷入黑暗。无法看清,却还是依旧望着他的面庞的方向。

      …………
      ……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室内逐渐混入苍白的光。

      从上方的窗口落下一片模糊的光斑,像是有着生命与意识一般,缓缓攀向室内。从她的背后,爬到腿边,再一点点攀上青白的石床。

      最后,他的面庞被那光照亮。
      那是如同雕像一般,平和却又毫无生气的面庞。

      熟悉了黑暗的双眼被日光刺痛,泪水再度划过脸颊。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终于领悟到这一事实。
      同时,参透了自己接下来应做的事。

      失去了他的梦境,也就没有任何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无论是亲人还是友人都已离她而去,早已没有任何留恋。
      而如今,就连神明都将他们舍弃了。

      抽出他腰侧佩戴着的短剑时,心情异常地平静。

      在晨间柔和的光线中,轻轻地凑近,吻了他的眼睛。

      在两人共度的几十年中,不知多少次在他的身侧醒来,也曾像这样吻过他。

      只是这一次,初升的旭日不再意味着开始。
      而是结束。

      用剑锋对准喉头,毫无波澜的蓝眸中倒映着锐利的寒芒。

      然后,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两周前就写得差不多了,硬生生改到今天,晕了。

    推推隔壁的咒术新坑《让七海先生破防的一百种方式》,这边刀得有多狠,那边就有多甜,简直糖果齁咸。
    男主娜娜明,女主是出生于极道之家的前·不良JK,有刺青那种(。)
    放段试阅:
    【15. 助攻

    送走吵闹的客人后,七海先生开始准备晚饭。
    你帮不上什么忙,趴在沙发上玩手机。

    迫不及待地点开line,你向五条先生发送消息,请求他把七海先生高中时期的照片发给你,言辞恳切。

    希望五条先生不要不识抬举。
    不然……不然你就跪下来求他。

    或许是因为想看你和七海先生的热闹,体会一番吃瓜的快乐,五条先生看到消息后并没有为难你,飞快地把照片发了过来。
    还大方地把其他几张七海先生的照片也一齐分享给了你。

    突如其来的馈赠让你经历了一场瞳孔地震,捧着手机的双手因激动的心情而颤抖不停。

    穿着学生制服的七海先生。
    快门按下时刚好闭上眼的七海先生。
    面对镜头有点不耐烦的七海先生。
    和其他同学结伴而行的七海先生。

    这……这是你能免费看到的画面吗?

    你用一连串的彩虹屁消息向五条先生表达了由衷的谢意:
    谢谢您……五条先生!
    如此慷慨的您,一定是位菩萨吧!
    这份恩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那天晚上你回到家里,睡前还在捧着手机,反复看七海先生的照片。

    平日里明明能够对着七海先生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可在被窝里看起照片的时候,却莫名地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忽然感到无比羞耻。

    甚至连多看一会儿都支撑不住。
    每隔五秒钟积累下来的羞耻感就会突破阀值。像扎进雪中捕猎的北极狐那样,你把通红的脸猛地埋入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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