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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三十二个梦 ...

  •   狂喜的火焰在灵魂中肆虐。

      已经无法分辨在火焰之中燃烧着的是什么了。
      喜悦,痛苦。
      眷恋,憎恨。
      充盈,渴盼。
      被种种情感催生的火焰终会熄灭,最终只剩下一片焦黑。
      正如她此时的心境。

      却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终于领悟了。

      命运既然被冠以“命运”之名,就意味着它是无法撼动的存在。自以为做出的种种改变,最终仍会成为命运的一部分。
      而面前的男人也是同样,无法撼动的存在。
      如果放弃了他所秉持的那种生存方式,也就不再是“库兰的猛犬”。

      领悟之后,也终于能够放弃了。

      在命运面前,她始终是渺小的存在,无法让它按照自己的心意改变。本以为自己有改写它的机会,可那些尝试反而将它塑造成了原本的模样。
      是她亲手写下了这循环往复的【无数个夜晚】。

      在被无力感淹没的同时,也得到了解脱。
      已经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失败了。但从今以后,不必再去尝试,也不必再为可能到来的失败而惶惶不安了。

      (……啊啊。)
      (终于,能够停止了。)
      她想。

      “……为什么要阻止我?”
      隔着从窗口照进的阳光,库丘林向她发起质问。

      他无法理解她的做法。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斩断命运的连锁。
      明明在故事的一开始,他对她许下过誓言:
      【你永远处于我的保护之下。】

      但在战火之中一骑当千的阿尔斯特的大英雄,唯独无法拯救所爱之人的灵魂。

      身为凯尔特的战士,他的思考方式向来明快。用直觉得出判断,然后不带一丝犹豫地付诸行动。
      对于友人,会全心全意地去真诚相待。
      对于敌人,则用锐利的枪尖直击命脉。

      就算遇到无法理解的事,也从不试图制止。只是将其视作旅途之中忽然阻挡了前路的小溪那样,在稍稍的讶然之后,坦然地接纳眼前的景象。

      可这一次,他实在无法风轻云淡地笑着,发出“还真是没办法啊”的感叹。
      因为偏偏是他发誓永远守护她,却亲手给她带来了最为深刻的伤害。

      面对他的质问,黑发的女性只是露出浅笑。
      带着疲惫而决绝的笑意,她的眸色变得深沉,让他没来由地想起深冬之时铁青色的海面。
      肃杀的海风中没有了飞鸟的踪影,隔绝了生命与阳光,仿佛一片荒芜的异境。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只是不想得救罢了。
      这是她替过去的自己,那个还一无所知的自己作出的决定。

      悠然微笑着,女人说出无比恶劣的话语:
      “因为想要看到瑟坦特懊悔不已的表情。”

      “……只是这样而已?”
      像是无法接受她给出的答案那样,男人的神情变得沉重。
      “是的,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的报复对于你来说就足够了吗?”
      被他这样反诘之后,像是缓缓褪去的波浪那样,她敛起微笑。

      当然不够。她想。
      但是……已经失去抗争的气力了。
      像是匍匐在冰面之上,一次次尝试起身,却又一次次失去平衡、跌倒。
      不想再重复这样无意义的挣扎,也不想再体会与冷硬冰面磕碰时的剧痛了。
      所以……

      “……都无所谓了。”

      所以,干脆放弃了。

      带着疲惫的眼神,她看向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去,隔绝了两人的阳光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预示着暴雨的一阵阵风。
      那副飘忽的神情,仿佛将要随着风一同离去,让他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艾默尔,你……”

      她没有回应,目光朝向空中聚集的阴云,自顾自地忽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他的话语。

      “你觉得卡斯瓦德大人的预言……会应验吗?”

      平和而疲倦的语调,仿佛是在向毫无关联的路人搭话。不在乎对方是谁,也不在乎对方是否回答,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罢了。

      望着遮蔽了日光的铅色雨云,她回想起在库丘林成为战士那天,德鲁伊卡斯瓦德作出的预言:
      名为瑟坦特的少年将会成为名震艾林的英雄。
      赢得无上的荣耀,英名流传千古,如同流星一般,度过璀璨而转瞬即逝的人生。

      那么,这颗流星会在何时陨落呢?
      那一刻或许不远了。

      库丘林从一开始就不曾畏惧预言中的结局,所以在她提起预言时,心中没有丝毫的抵触。
      而且,从她的话语中,他感受不到丝毫的恶意。

      他明白艾尔默更多的是在盼望能够早日迎来一切的结束。
      于她而言,那将会是最后的解脱。
      也是仅剩的愿望。

      所以,像是在迎合她的期待那样,他只是平静地回应道:
      “会应验的。”

      …………
      ……

      在那之后,缪斯印尼的女主人艾默尔恢复到漠然的状态。

      整日不言不语,像木偶一般重复着城中的大小事务。只要让自己处于繁忙的状态,也就没有思考那些复杂事情的时间。
      她甚至不再有意地躲避库丘林,而是把他当作陌生人来同等看待。
      在外人来看,他们无疑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只有关系亲近的人能意识到表面之下的扭曲,替他们的关系感到担忧。

      但说实话,亲友接连的死亡,弗格斯的叛逃,再加上库丘林远离王城的决定,与他们频繁来往的人也没剩下几个。仿佛渐入终幕的剧目,在他们最后的岁月中,接连退场。
      除了同样住在城中的驾车手拉伊,库丘林的养父母,以及与他同属赤枝骑士团的表兄,常胜柯纳。

      这样表面相安无事的时光,也只持续到第二年的冬季。
      康诺特女王梅芙向阿尔斯特发起了战争。

      仇恨的矛头直指库丘林。在上一次战争中,他不仅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招揽,还在一次次决斗中击败她引以为傲的勇士。
      女王饱尝羞辱,为了一雪前耻,她拉拢了其他想要向库丘林寻仇的人。战火再度席卷阿尔斯特,库丘林所在的缪斯印尼更是锋芒所向。
      在这样的围攻之下,再加上具有针对性的陷阱,库兰的猛犬所直面的战况,比上一次战争还要凶险。
      常常是一连几天杳无音讯,然后伤痕累累地返回。战车同样残破,血迹与火焰掠过的焦黑痕迹混合在一起,车侧悬挂着敌方战士的头颅,断面的血液已经干涸。

      从卡斯瓦德那里习得草药知识和医治魔术的艾默尔也像在上次战役中那样,肩负替库丘林疗伤的任务。
      同样的场景,数年前她还故意板着脸掩饰担忧,让想要活跃气氛的笨蛋丈夫闭嘴,如今两人之间彻底地陷入了寂静。
      本该不再为他产生动摇,但看着那浸透血液紧贴在伤口的衣料,深可见骨的刺伤,模糊的挫伤与青紫的淤痕,还有为了撑起断掉的腿骨而生生塞进伤口的树枝,或许只是因为对同类的伤痛产生了共情,她无法保持冷静。
      库丘林很识趣地不向她搭话,却始终用目光追着她的表情。她越发感到烦乱,每次治疗后都匆匆离开。

      …………
      ……

      经过一夜的休整后,库丘林与驾车手拉伊一同重返战场。

      启程是在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清晨。
      持续整夜的风雪终于停止之后,城外的景色变为一望无际的银白,仿佛是被神明封存起来的空间,悄悄地为闲置的家具亲手蒙上了白布,树木和山坡都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连空气都像是被冻结了那样的寂静。
      鼻尖冷得失去了知觉,身体内部的热度顺着吐息从唇边溜出,化作半透明的白色雾气,继而消散而去。
      库丘林与拉伊在进行出发前的准备。马匹不停地踏步,将积雪踩踏得嘎吱作响。
      蹊跷的是,昨夜置备好的战车不知被谁破坏了。车辕上居然出现一道深深的劈痕,马轭也损坏了,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拉出一架新的。

      艾默尔在侍女的陪伴下,看着男人们将武器转移到新的战车上。她身披奶白的毛皮斗篷,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不安地绞住又松开。

      不是第一次在城门目送他离去了。
      然而还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预感。

      终于完成了装备,库丘林与拉伊轻巧地登上战车,就在这时,从一旁传来清脆的断裂声。
      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来是厚重的积雪压断了树枝。
      两位战士也被这声响吸引了注意力,对话停止一瞬。不过他们两人都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照常准备启程。

      那一声断裂却让笼罩在艾默尔心头的不安彻底爆发了。

      女性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时,红发的驾车手正要鞭策战马。
      “瑟坦特……!”

      猛然听见她呼唤自己的名字,有一瞬库丘林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循声回过头去,又像是看到了幻觉。

      女性清丽的脸庞被柔软的毛领环绕着,在如鸦羽般黑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
      但久违地,那冻结着的神情出现了些许融化的迹象。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过表情的变化,又或许是被寒气冻僵了,她脸上的担忧看起来有些困顿,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等我一下。”
      他说着拍了拍战友的肩膀,下车向她走去。

      “怎么了?”
      他问她。虽然他多少已经感知到她的想法。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困扰,眉头不由得蹙起。他没有催促,耐心等待她得出答案。
      看着她此时的动摇,竟然恶劣地产生了一丝欣慰。只是她自己不愿承认,但果然,她还是在乎着他的。
      但更多地是为她感到庆幸。
      在他离开后,她也就终于能摆脱这些纠葛,迎来渴盼已久的,梦境的终结。
      然后走向没有他存在的,新的未来。

      这样想着,不由得伸出手,抚过她的面颊。
      已经许久没有主动触碰过她了。像是惊动了水中的月影那样,那双灰蓝的眼中泛起了涟漪。

      她直直望向他。颤抖着的嘴唇微动之时,她的目光中带着愕然。
      “……别去。”

      轻轻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仿佛身体被什么鬼魅控制住了那样,擅自地做出了预料之外的举动。

      男人也微微睁大双眼,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但紧接着像是早有预料那般,爽快地扬起笑容。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他的笑容几乎从未改变。
      也是同样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不再年轻。笑着的时候,眼角浮现出细纹,时光的痕迹不仅体现在肉=体,也同样刻在了心灵,他的眼中和眉间都透露出些许疲惫。

      仿佛漂流在时空之外,她不再执著于过去,也不再思考未来。意识被固定在当下的这一刻,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和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份。
      同时也忘记了自己。

      那只抚过脸颊的右手是属于战士的,带着与武器磨合而成的茧。她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与他相触。
      但她还记得,正是这只手将枪尖刺入了孩子的胸膛。

      如泥淖般漆黑污浊的情绪充斥在胸膛之中,让她无法顺畅地呼吸。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要铭记这一刻。

      他知道她不祥的预感,却还是爽朗地笑着,仿佛那是与他全然无关的事。
      她从未觉得他的笑容是如此可恨。

      “别担心,夫人。”
      他的声音在说。

      “作为阿尔斯特的战士,我可是相当顽强的,不会轻易倒下的。”
      “等我回来吧。”

      然后,抚着她脸庞的热度撤去了。他收回了手。

      披着浅蓝色斗篷的高大男性踏过积雪,重新登上战车。
      最后一次,他回过头,潇洒地扬手道别。

      清脆的马鞭声响起,战车的车轮转动,驶入连绵不绝的洁白原野。

      这是她第二次阻止他离开。
      也是最后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胃炎+经期+头痛还写出了卡了很久的这段,我好强大。
    猜猜砸车狂徒是谁,猜中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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