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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三十一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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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疯了。
城里的人们都这么说。
但为什么疯了?
没人知道。
只有一些猜测。
那场大雨过后,艾默尔染上了重病。高烧陷入昏迷之时,仆人听见她轻喃那个死去的孩子的名字,于是他们说:
或许是因为一直没能怀上身孕,实在太渴望一个孩子,便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了。
可怜的夫人。
他们说,带着小心翼翼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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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的高烧让她意识模糊,虚弱得仿佛一片落在床上的薄纸。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近三个月。窗外的盛夏已逝,冬季的阴冷悄然而至。
她按照他的要求留在了他的城中,没有离开,也没有选择死亡。
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她不配拥有的解脱。在这个再也无法见到孩子的世界活着,是为了惩罚无能的自己。
她也不再试图报复库丘林。
曾经有过的爱与恨都像一片掉落的枯叶那样,轻飘飘地从她的心中离去了。
痛苦如同一群毒虫,盘踞在她的心头。她不去抵抗,任由它们小口小口地撕咬啃食,在疼痛与烧灼之外,剩下仅有木然。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无力。
他是她所不能撼动的存在。
在他说爱她的时候,他是瑟坦特。然而当他披上库丘林的盔甲,贯彻英雄的坚守时,再深的爱也不堪一击。
所以更聪明的做法是将他看作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于是她放弃抵抗与挣扎,任由自己被卷入漆黑的漩涡之中。
直到那一天,她遇见了报复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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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默尔不再关心城中的事务,也不再与其他人交流了。她长时间地坐在窗边,看着远方的天空,无论晴雨。
侍女为她感到痛心,就算得不到回应,也坚持每天提起一些城中发生的事,试图为死水一般的房间增添些许生机,同时也隐隐怀抱一丝希望,或许某天能唤回曾经的夫人。
那天,侍女提到城堡迎来了久违的客人,邻国芒斯特的领主库罗伊。
正是这个名字唤醒了漩涡中的艾默尔。
在遥远的第一个梦境中,这个男人曾是布拉斯纳特的噩梦。他与库丘林一起劫掠了她在仙境的城堡,还试图将她占为己有。
如今兜兜转转,她再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侍女说,库洛伊来到缪斯印尼,酒宴席间突发奇想,向库丘林提出邀请。
【你对仙族的城堡有没有兴趣?】
【传说中布拉斯纳特的居处,可是有着不少的稀奇玩意。】”
“……然后呢?”
窗边的女子久违地开口,追问转述此事的侍女。
侍女先是讶异。因为这是三个月来女主人第一次开口。接着她连忙回答说:
“主人同意了,说是后天启程,已经在装备行李了。”
几乎是在瞬间,她有了感应。
“……我想见他,去叫他过来吧。”
她对侍女说。
侍女又一次愕然,恍惚间正向房门,忽然被卧床的女主人叫住了。
“还有一件事,”女人的声音平静,“让他带上那枚金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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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丘林遵守了约定,这三个月间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久违地走进她的卧室时,她正站在窗边的阳光中,嘴角含笑。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接触到她平静的微笑,他略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她慢慢向他走近。长时间的病痛让她变得消瘦,脚步异常轻缓,像是一阵阴凉的风那样,来到了他的面前。
下一秒,她被他拉进怀里。
“对不起。”
当听到他说出这三个字时,她有一瞬间的动摇。
如果能原谅他,或许就能让这些折磨停下了……然而她做不到。
因为他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自己该为何道歉。
所以她无法接受这样不对等的歉意,更不能释怀。
——而且,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在他的怀抱中,她这样想着,无声地绽开笑容,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没关系,”她说。
但那并不意味着原谅。
在这一刻平静的伪装下,复仇的火焰在灰烬中悄然燃起。
她已经有了计划。
斯卡哈曾提到,两个相同的灵魂共存会打乱世间的平衡,因此较为弱势的那一个会遭到抹消。就像那时尤娥萨奇会因为伊芙的到来而衰弱,陷入濒死之中。
而现在,她要利用这一点来完成自己的复仇。
向他,向曾经的自己。
而她需要做的非常简单:
什么都不做。
她只要保持沉默,不说出真相,微笑着目送他前往布拉斯纳特所在的仙境。
在那里他将与幸福的幻影相遇。
然后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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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丈夫离开前,她将那枚金戒指做成吊坠,亲手带在了他的颈上。
他看着她做出这一切,神色沉重,嘴唇紧抿。但她没有察觉到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像是忽然从梦中醒来,将这三个月间的愤恨彻底忘却,变回了过去那个体贴的妻子。
“一路平安,我等你回来。”她叮嘱道
起初他什么都没有说。那双澄澈的红眸在动摇,无法清楚地映出她的身影。
他看着她的目光专注、执着,像是在努力从她身上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但她却像是水中的月光,无论捧起多少次,最终都会化作一丝冰凉,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一阵急切使他忽然掐住她的肩膀。
“夫人,你……”
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记控制力度,弄疼了她。
他此时的模样让她有些慌张,她久违地产生被食肉动物逮住的错觉。
如兽一般的红眸紧盯着她,还有从肩头遏制住她的力度,仿佛下一秒便会爆发,将她撕碎,血肉全部被吞入腹中。
“……怎么了?”她努力保持镇定,“瑟坦特?”
那个名字像是咒语,令他顿时清醒,愕然睁大了双眼。
他慢慢松开掐着她肩头的手,片刻的凝视后,他眼中纠缠在一起的种种情绪忽然平静了下来。
“我会回来的,夫人。”
他说,带着每一次奔赴战场前坚毅的神情。
仿佛远方有他必须前去完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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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窗边目送他离开,正如半个月后迎接他的凯旋。
……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凯旋。
虽然有宝贵的战利品,民众的欢呼,空气中纷飞的花瓣,就连天气都是久违的晴朗。
他的表情却是与之相反的灰暗。
太阳神之子,阿尔斯特的猛犬,从幼年时期便留下无数卓越战绩的大英雄,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回到她的面前。
他身上耀眼的光芒淡去了。面对她的恨意,那没有实体的阴冷黑影,就算是战无不胜的英雄也无能为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感受着他的愤怒与无奈,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那闪耀着单纯幸福的梦境,已被她亲手付之一炬。
事到如今,他休想丢下她,一个人获得解脱。
想到这里,心跳因激动而加速,她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像是正捧着自己所不敢奢望的珍宝。疯狂的喜悦仿佛烈火,烧灼她的灵魂,阵阵剧痛让她在心中放声大笑。
第一次,她感到自己掌握了命运。